毓庆宫里, 五阿哥在和太子谈了,他对此次出征的诸多想法之后, 聊起了闲话。
“二哥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最大的愿望?”太子重复问题的时候, 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想了一会儿,也不确定,自己最大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于是反问, “五弟最大的愿望呢?”
“弟弟最大的愿望是, 此生都不用改名字。”五阿哥未加思索道,“离世之后, 墓碑上可以刻着某亲王爱新觉罗·胤祺。”
太子呵呵笑了一声, 看着他说:“五弟有着非凡见识和能力, 成为亲王是迟早, 这算不得是愿望。愿望应该是难以达到, 又十分想要的东西。”
五阿哥看着太子, 没接话。他真正在意的,是他说的前半部分。
“至于名字。倘若将来吾可决定此事,众兄弟都不必改字。”太子又呵呵笑了一声, “胤字是皇阿玛定的辈份, 看名字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是兄弟。吾也舍不改。”
五阿哥的目光看向了别处, 轻声说道:“帝王的名字需要避讳。”
“前朝就有不避讳的先例。”太子道, “何况制度都是人订的。敬不敬在于心, 不在于表面的东西。”
“二哥真的这么想?”五阿哥又看向太子。
太子收敛了笑意, 答非所问道:“只是,这件事也不一定是吾能决定得了的。”
“二哥此话是何意?”五阿哥问。
“春日干燥,五弟多喝些水。” 太子没直接回答, 拿起茶壶给他添水, “多年前,皇额娘曾经问过吾,凭什么将来吾能坐拥江山,其他阿哥要拼了命的在外打仗保江山。吾当时说不知。皇额娘说,因为吾比你们聪慧、大度、懂事、勇敢。所以,皇阿玛才会选中吾做太子,让你们辅助。”
五阿哥:“确实如此。”
太子摇摇头:“那时候大哥刚回宫;老三还寄养在宫外;老四尚不足半岁,还没有你呢。吾能被选为太子,是因为嫡出的身份。”说到这里,他的语调沉重了些,“我们满人,是能者居上,嫡庶不像汉人那么分明。吾出生时,正值三藩之乱,皇阿玛为了定军心民心,这才从汉制立嫡子为太子。吾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
“二哥不安什么?”五阿哥问。语气像是对太子说的话,十分不能理解似的。接着又肯定地说道,“二哥德才兼备,无论是选嫡还是选能,二哥都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五阿哥的语气,以及超出年龄的成熟,都像一颗定心丸,令太子心里暂时坦然了些。他笑道:“咱们这些兄弟都很能干,吾常常觉得自己有许多不足,很多地方都不如你们。不及大阿哥有魄力;不及老三字写的好;不及老四果断;不及五弟你的智谋;甚至不及九弟聪明坚韧。”
五阿哥接话:“二哥或许说的是没错。但我们几个,都不适合做储君。只有二哥做储君,才能令众兄弟甘愿臣服,免生事端。”犹豫了片刻后,道,“二哥是担心,随着兄弟们年龄渐长,某些人会有异心?”
没等太子应话,他立即又说:“这个问题的根源不在兄弟们这里,在于皇阿玛。”
太子想否定五阿哥的话。想说,他从未防备过某个兄弟。但他沉下心一想,这不是他的心里话。
在他七岁的时候,就知道,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加上自己共有一百六十一名太子,其中只有九十一人登上了皇位。
剩余的四成多,下场凄惨。
远的不说了,就说大清国。太/祖皇帝立了嫡长子储英为太子,储英开罪了开国五大臣以及众兄弟,年纪轻轻被坐罪处死。最终是第八子皇太极做了皇帝。
他对兄弟们是表现的没有防备,更没有敌意。可在他心里,他认为每个兄弟都可能取代自己的位置。对他们的防备之心,是生长在了骨子里;是他努力克服,也克服不掉的恶念。
就比如,生孩子这件事。
他也想让自己的女人生出皇长孙,但他知道这种想法不对,所以就努力克制着,告诉自己,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应该再与兄弟们在别的方面一较高下,尤其是大哥。
他甚至为了克制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念头,让侍妾服药。但在听说,大福晋生的是男孩时,心里仍是有些许失落,觉得在开枝散叶方面,落下了大哥一筹。
五阿哥见太子沉默不语,继续说道:“您在我们眼中,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是我们仰望的存在。只要皇阿玛不去动摇您的位置,谁都不会或是不敢有别的心思,包括大哥在内。二哥要防备或者是说要战胜的,从来都不是众兄弟,只有皇阿玛一人而已。”
太子看向五阿哥,澄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疑惑。
五阿哥回忆起,前世康熙第一次对太子不满。是在征葛尔丹回程路上,康熙染病,太子和三阿哥一起去行宫迎接。太子表现得没有丝毫忧愁,康熙认为这个儿子没有忠爱君父之心,便让他先行回京。
五阿哥道:“皇阿玛是个极重情之人,抛开皇帝这个身份,也渴望自己付出的感情,能够得到相应回报。尤其是对二哥您,皇阿玛倾注了不少心血,二哥做好储君之外,也要做一个好儿子。”
太子变了脸色,紧张地问:“五弟,吾哪里做的不好吗?”立即又道,“你说出来,吾不会生气。”
“二哥各方面都很好,对皇祖母、皇阿玛和皇额娘孝敬;对兄弟们照顾。”五阿哥看对方太过紧张,宽慰道,“弟弟就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没别的意思。”接着问出了,他心里的疑惑,“假如皇阿玛生病,二哥在什么情况下,会不忧愁呢?”
太子毫不犹豫道:“什么情况下都忧愁,但不能表现出忧愁。”
“为什么?”五阿哥问。
太子道:“倘若吾一副忧愁的样子,皇阿玛更加放心不下政务,那便无法安心养病;朝臣们也会对皇阿玛的病情诸多猜测,恐会引起朝堂不安。”
五阿哥:“......”皇阿玛最大的一次心结,竟然是一场误会。
两人正说到此处,德柱在门外大声传话,说是胡院判和魏公公来了。
太子还想和五阿哥继续聊聊,又担心是乾清宫那边召见他。迟疑了片刻后,对着门口道:“进来说话。”
“禀告请主子爷。”德柱进来分别向太子和五阿哥见了礼之后,说道,“胡院判说来给您请平安脉;魏公公过来请五爷去乾清宫。”知道主子爷肯定疑惑胡院判为何会与魏珠在一起,又解释道,“他们是在宫门外,碰巧遇上的。”
五阿哥起身,揖手道:“弟弟告退,改时间再和二哥畅谈。”出了毓庆宫,低声问魏珠,“魏公公,这会儿谁在乾清宫?”
“禀告五爷,九爷和十爷在。”魏珠此前得过五阿哥的恩惠,乐意给他透露些信息,“奴才旁听了一两句,大约是九爷想带十爷一起押送粮草,万岁爷不准。九爷各种找理由,不愿意走。万岁爷有些烦了,说此事,让您来决定。于是吩咐奴才传召。”
五阿哥挠挠额角,没为皇阿玛的格外看重欣喜,反倒是十分犯愁。老九和老十,就是两个烫手山芋,他要是同意了,那他就得为他们两个的安全负责。
率领正黄旗亲兵随太子出征葛尔丹这事儿是黄了,就领着两个孩子在后方押送粮草吧。说的是押送粮草,其实就是跟着跑跑。主管押送粮草的是庄亲王和于成龙。
不同意呢?就没这个选项!
老九决定的事,不达到目的,决不会罢休。在皇阿玛跟前还敢软磨硬泡呢,在他跟前就别提了,敢不同意,接下来几日的吃饭睡觉都成了问题。没等出征,就被对方烦死了。
五阿哥暗叹他皇阿玛谋略过人,果然不是常人能及。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就说眼前这件事,再没有比他更合适带老九的人了。让他去劝老九,是一箭双雕。一边解决了老九老十的事;这边也不用再找他谈,说服他离开正黄旗。
五阿哥穿过日精门,进入内廷的时候,毓庆宫的书房里,胡青儿已经把话题由请平安脉上面,切入到了开枝散叶之事。
“胡大人说的日子,反过来算的话,除去前七后八这十五日,是不是就是女子的易孕日?”太子红着脸问道。
“是的。这就是娘娘们说的生子秘方,找准了日子同房,受孕的可能极大。”胡青儿笑道,“皇后娘娘交待过,为防引起矛盾,此事不让随便外传。”
太子对这个流言一直是半信半疑,此时知道生子秘方真实存在,心里又震动了一下。皇额娘在知道生子秘方的情况下,竟然十年都没想过要生孩子。
转念又想到,晋封大典那日,大阿哥对他说,皇额娘在受册之前,还惦记着前两位皇后的事。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什么时候,心胸才能及皇额娘一半宽广呢?
“太子爷有什么疑惑,您尽管问。”胡青儿道,“大夫没有性别之分,您可以把臣当成男子。什么问题都可以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贝勒知道生子秘方的事吗?”太子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
“据臣所知,是不知。”胡青儿笑道,生子秘方是宫廷秘方,您是太子爷,未来的一国之君。大贝勒爷只是皇子。”转话又说,“避孕日也有可能怀孕,只是机率小许多,太子爷若是想避孕的彻底,臣另有别的法子,对男女双方都没有伤害。”
“不用了。”太子笑道:“吾的年龄也不小了,该有孩子了,省得让皇阿玛和皇额娘不放心,总惦记着。你去后院见见两个格格,算算她们的准确宜孕日,过来告诉吾。”
胡青儿:“......”娘娘可是交待了,在太子妃过门之前,让太子爷避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