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佟宝珠见到了隆科多的妾室李四儿。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大致相同,五官精致, 粉面含春。
声音也好听, 清脆软糯。
穿了件杏色带粉花青叶的旗服,髻上插戴杏色的绒花。整体看起来,素净雅致, 像是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温软美人儿。
大家族的姑娘, 自小照着当家主母的样子培养,行不露足、笑不露齿, 衣着沉稳大方。长大了, 出落得端庄有余, 灵动不足, 再加上一板一眼的举止。
这类型的女子, 很难讨男人喜爱。
男人一般都喜欢眼前这种娇弱妩媚, 眉稍带笑的女子。
在心里分析到此处,佟宝珠就对李四儿莫名有些排斥。女人独立能干明明是好事,可在男人这里, 反倒成了劣势。她明白世间千人千面, 各有不同, 哪种性格类型都是天生, 无所谓好坏的道理。
可她就是不喜袅袅婷婷的李四儿。
这或许是对入侵别人家庭之人的天然排斥, 放在现代社会来说, 这就是个被人唾骂的小三或是小四。
“你家哪儿的?”佟宝珠没带什么情绪地问道。
“妾是华亭人。”李四儿扬起嘴角, 笑盈盈道,“华亭隶属甘肃平凉府,当地有很多回民, 妾是汉人。‘早寒关草白, 九月边马肥。西州风俗厚,长官民政稀。’形容的就是妾的家乡。”现在的天下是满人统治,汉人的身份较低,但她说自己是汉人时,没一点自卑感。
瞬间,佟宝珠便没有那么讨厌她了。
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女子。这种品质,在当下这个社会,十分难得。转念又想到,兴许这是对方的一种手段呢!能显得自己不亢不卑,与众不同。
佟宝珠赶紧掐灭心中升起的一点好感。哦了一声后,没顾忌宾客礼节,捏起碟子里的松子准备扒开来吃,“看来你很喜欢你的家乡,为什么来了京城?”
“回娘娘的话,是三少爷带妾来的。三少爷说,京城的下雨天,出门走路脚不沾泥;晴天没有风沙;冬天没有寒冷......”
佟宝珠把刚捏起的松子,又扔回碟子里,打断了她的话:“你来京城多少年了?”
“回娘娘的话,再有三个月,妾就来京城八年了。”面对皇后的不耐烦,李四儿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本宫听说你以前是奉恩将军穆尔哈的妾室?”佟宝珠看着她说话。想看看对方,说到她痛处,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历史上的李四是出了名的恶毒。不但转正了,还把原来的正室夫人做成了人彘,气死了婆母。
想必思想承受力十分强大,远不是外表看的这般柔弱、单纯无害。
“奉恩将军是君子,只是喜欢听妾唱曲儿,并未对妾有过逾矩行为。”李四儿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更深了些,“妾只是做了几年他名义上的妾室。赫舍里氏和佟佳氏的族人都知道,奉恩将军从未留宿过别院。”
“你知道奉恩将军为何会如此吗?”佟宝珠冷声道。被沦为笑谈的奉恩将军可是她的舅舅,想到那个黑脸堂的老武将,因为眼前这个人,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四儿没料到大姐会突然变了脸色,怔了片刻后,低声道:“妾不知。”娇柔的像一只等待保护的小绵羊。
“等你自己有了女儿,你就知道了。”佟宝珠坐直了身体,盯着她道:“自家女儿没过门,未来的女婿就心有所属。老父亲为了让女儿有个安稳的家庭,不得不出此下策,用这种被世人唾骂的法子,阻止女婿纳对方为妾。可又不敢把事做的太绝,所以就留了回旋的余地。现在又为了各方考虑,不得不放你走。”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好像谁都没错,可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怎么处理,都是顾此失彼。
佟宝珠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你出宫吧,以后低调做人,凡事以和家庭和睦为先。敢让本宫听说一件你作妖的事,本宫绝不会轻饶。”
佟宝珠原本想的是让李四儿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生。经过这一番谈话,她又改变了主意。李四儿太有心机了。强行阻止,只会令隆科多觉得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爱情感天动地。
赫舍里春芳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还是让生活中的磨难,一点一点磨掉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吧。
何况这里并不是历史,说不定以后众人都会有好的结果。至于笑谈,时间长了,自然就淡忘了。
李四儿离开没多久,瓜尔佳石琉璃在嬷嬷的陪伴下来了。看到端庄大方,举止得体的小姑娘,佟宝珠瞬间心情又好了起来。
此人做太子妃不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想眼光逐渐变化了呢?
她以前明明喜欢美貌又妩媚的女子,养眼嘛。现在看人,总是带着目的性,不由自主的去分析对方是否宽容大度,是否适合做当家主母,是否能上敬长辈,下护孩子,又能和妯娌们和睦相处。
大约是从为阿哥们选福晋开始?
唉,老了。
开始以婆母的眼光,带着主观意愿挑衅着看人!
“这个姑娘,合本宫的眼缘,本宫一看就喜欢上了。”为表亲切,佟宝珠拉着对方的小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小姑娘家就该穿得花枝招展,瞅瞅你这一身行头,不看脸盘,还以为是三四十岁的呢。”
面对皇后娘娘的热情,万分紧张的石琉璃羞涩地笑了笑,流露出了小女儿情态,实话实说道:“是嬷嬷为臣女选的衣服。”
“平时呢?都是嬷嬷选的?”佟宝珠示意她坐在小几的另一边,又吩咐宫人拿苹果汁,“姑娘家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什么都听嬷嬷的。”
跟随石琉璃来的中年嬷嬷,还指望着能得娘娘赏呢,琉璃姑娘这般聪慧大方,就是放在京城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这可是她多年教导的功劳。
听了这话,赶快跪下请罪:“是奴才教导不善,请娘娘责罚。”
“你把琉璃姑娘教的很好,下去领了赏,就出宫吧,让琉璃姑娘在这里陪本宫几日。本宫喜欢热闹,最喜欢听小姑娘们讲外面的新鲜事。”佟宝珠笑着说:“过个三五日,本宫让人把她送回去。”
“多谢皇后娘娘。”嬷嬷欢喜地说,“有您亲自教导,是姑娘的福气,奴才这就出宫,给太太说去。太太知道了,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儿呢。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可是大清国众女子仰望的典范……”
佟宝珠听到“典范”二字,朝她挥了挥手。
用“典范”形容一个女子,在某些方面来说,那是贬义。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上一个典范。可不能让小姑娘以为典范美德。
现代不是有句话么: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装得了娇弱,斗得过豺狼。端庄典雅的夫人们,得学学小女子的娇柔,又懂得装扮自己,才能无往不利。
嬷嬷离开后,佟宝珠就叫了尚衣局的人过来给石琉璃量尺寸,并叮嘱她们把手边的活儿,先放放,尽早把姑娘的衣服赶出来。
尚衣局的人自然是连声称是,说是明日一早就能把两套花色简单的做出来。
佟宝珠仍觉得有些慢了。石琉璃身上穿的是件紫色带黄花的蜀锦旗服,少年姑娘虽然举止落落大方,但在气势上压不着这种沉重明丽的颜色,就显得本人逊色了。
万一在这段时间,太子来承乾宫呢?
人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
“你们把姑娘当成主子伺候,她肯定不自在。”佟宝珠思索了片刻后,吩咐采月,“你带她下去,给她找两套大宫女的粉色宫装。在承乾宫的这段时间,就把她当作是宫女看待,吃住和你在一起。”
此话正说到了石琉璃的心里,自踏进巍峨壮观的紫禁城之后,整个人就紧张成了一个木头人,哪哪都是僵硬的。听了让自己做宫女,紧绷的情绪瞬间放松了一些。
迫不及待地说:“多谢皇后娘娘,臣女这就下去更换衣服。”
趁着石琉璃不在,佟宝珠让人给康熙传话,说瓜尔佳氏的姑娘来了,自己挺满意。问他什么时候来看看。
没多久,便回过来话,说是不用看了,既然皇后满意,那就先指她做太子的福晋,大婚之后再晋太子妃。
佟宝珠赶快又让人给康熙传话,说暂时莫要下旨,过几天再说。
皇太后和太子本人还没见到人呢。
石琉璃换了衣服出来,佟宝珠上下打量了一番,和想象中的差不多,果然娇俏灵动了不少。
吩咐宫女把对方头上的珠钗,换成了和衣服同色的绒花,这才带着她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提前已经得了传信。待佟宝珠向她介绍说是和硕额驸石华善的孙女,一看小姑娘挺面善,也够沉稳,当即吩咐田嬷嬷取了一套珠翠头面赏了。
这就表明,她这一关通过。
“说来真是有缘,哀家大婚的时候,你祖母懿安格格是捧金册的命妇。”太后笑呵呵道,“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懿安格格是豫亲王多铎的第三女。豫亲王和康熙的祖父皇太极是亲兄弟。说来说去,都是亲戚。
不附合优生优育的准则。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整个皇室宗亲俱是如此,都是亲上加亲。一个人无力改变这种现状。
太后回忆了一会儿当年自己成亲时的盛况,又开始说羡慕年轻人的话。
“宫中锦衣玉食,儿孙绕膝的日子,哀家几辈子都过不够。可是岁月不饶人呢,这一晃孙儿们都要成亲了,哀家也是做曾祖母的人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
佟宝珠拿起桌几上的芋头糕,一边吃一边笑着接话:“一个人的寿命长短不是看实际年龄,是看身体素质和心理年龄。皇额娘身体好,心理又年轻,依儿媳看来,最少还有百八十年。”
太后哈哈笑:“那不成老妖精了?哀家不求多,就求能和老祖宗一样就成。”
说了一会子闲话,说到了好事要尽早办,就说到了迁宫的事。太后是很想早些搬去占地庞大,气势恢宏的宁寿宫。此前是不想在封后大典前面办热闹事,如今册封大典推后了,她就想早些迁宫。
佟宝珠一提起,她当即应了。
“也不用麻烦钦天监看日子了。日日都是好日,就选在二月二十六,六六顺。万事顺遂。”
石琉璃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站在旁边暗自琢磨着,皇宫中并不是像某些人说的那样,是个黄金牢笼嘛;也不像嬷嬷说的那样,人与人之间,恭敬而有礼,行差踏错就要被斥责受罚。
眼前这境况,跟她家里也差不多,就是院子大了些,房子大了些,当家主母比她额娘长相好看了些。
唔,也比她额娘性格好。
她额娘和她祖母在一起的时候,可没有皇后娘娘和太后相处的这般随和、亲密无间。
想到自己可能会生活过这座紫禁城里,日日向她们请安问礼,和她们一起聊家常说闲话,石琉璃的脸蛋不由的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