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家的丧仪进行了九天, 是近二十年内,民间最隆重的葬礼。在京官员几乎都去了。
出殡那日, 不但皇帝亲临, 除了太子和不在京城的五阿哥之外,六岁以上的皇子们也全都去了。
在这九天内,佟国维想明白了, 皇上骂的没错, 没有他,佟家一切照旧;朝堂一切照旧。
正因为有他的朝堂上四处奔走, 影响了佟家子女们的前程。
葬礼一结束, 就上书辞官。康熙再三挽留, 说朝堂离不开他, 佟国维再三请辞, 说这些年没在额娘跟前尽孝道, 想弥补之前的亏欠。
这一举动让朝臣们非常惊讶。正值风光的时候,舍得身退?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这一退, 他的议政大臣之职, 可就被人顶上去了。三年后再回来, 局势早就变了样儿, 即使入职, 也是闲差。
也有人自责, 觉得自己看错了佟家。也许佟家正像佟国维自己暗示的那样, 会对太子一心一意,不会有非份之想。
佟国维辞官后,并没有闲在家里, 而是遵照老母亲的遗愿, 组织人在城外建安置房。
佟国维能成为议政五大臣之一,不仅仅是因为国舅这个身份,他的能力也足以胜任此职。若不然,把国事奉为第一位的康熙也不会把他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一个有能力的人,什么事都能做的出色。就是建房子,也能用最少的钱,把房子建起来,而且还建的牢固结实。
佟国维组织了城中的流民乞丐干活,他管饭吃。饭也是流民做的,他只用出粮食。趁着休息的时候,给他们讲道理,让他们自力更生。并承诺,只要他们肯干,等天再冷些,就发棉衣给他们;还承诺,房子建好之后,给他们指点以后生活的门路。
这位不仅是国舅爷,还是国丈爷。没人不信他的话。个个都干得起劲。谁要再去城里行乞、做小偷,都被人瞅不起。
京城内的治安,自此好了许多。
一个月后,康熙提升佟国维的三儿子隆科多为銮仪卫指挥使,兼蒙古正蓝旗副都统。
銮仪卫指挥使是正二品,名义上是掌管皇帝出行仪杖以及保卫工作,其实是皇帝的眼线,皇帝最信任的人。
“贵妃放心了吧?皇宫内外皆在你亲弟的视野之内。佟家还指着贵妃光大门楣,你弟就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会保贵妃平安。”
刚刚下过一场雪,开着窗,屋内生着火炉子,依旧不是很暖和。佟宝珠穿了一件带白毛领的粉缎棉袄坐在火炉边烤地瓜。
她捏了一下地瓜,看熟不熟呢,被烫到了,赶紧吹了吹手指:“后宫不得干政,皇上的话,臣妾就当是没听见。”顿了片刻后,又道,”皇上别‘你弟’‘你弟’的说话,那是你表弟,也是你的臣子。隆科多要是没能力,你也不会用他。”
侍候的宫人们垂目立在一边,近一个多月以来,她们已经习惯了娘娘的这种说话方式。
只要万岁爷说的不在理,就会毫不犹豫地驳回去。
康熙拿起竹制的痒痒挠,敲她的脑门:“朕这是在为你着想,怕你胡思乱想。”接着又道,“地瓜还不熟呢,你急什么,小嘴就这么馋?”
佟宝珠把他手里的痒痒挠夺过来,扔到了一边:“这个时候,皇上应该赶紧拿着臣妾的手指吹吹,着急的问,疼不疼,再吩咐人去叫太医。这才叫好男人。而不是,把正常的官员调动,说成是为了臣妾着想,借以表明自己的心意。”
康熙把椅子往她旁边挪挪,拉起她的手说:“来,让朕看看,烫疼了没?让朕吹吹。”
佟宝珠朝他翻了个白眼:“等臣妾说出来,你再做,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臣妾要的是皇上发自内心的关心,臣妾稍微受一点点的伤害,您就紧张的不行,感觉天就要塌了似的。而不是刻意做出来的事。”
康熙:“……”摸一下热地瓜,就算是伤害?这算是哪门子伤害!她要离开皇宫去江南,这个对他的天大伤害,还没跟她算账呢。
佟宝珠趁着他无言以对的时候,扬了一下手,让宫人们退了出去。然后说:“四阿哥那里缺两个侍奉茶水的宫人,臣妾想把梅儿和竹儿调过去。皇上,您看行吗?”
“让内务府给他选两个人不就行了?”康熙在思考怎么和她谈,她要离开的那件事,对她的话题没怎么在意。那件事在他心里窝一个多月了,每次见她都想跟她谈谈,每次又都不敢开口。生怕她承认,就是想离开京城,就是想去江南。
“他院子里的管事,远不如黄总管、容嬷嬷和芳华姑姑,不会管教人。臣妾这里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把臣妾的人给他,臣妾这里再挑人。”佟宝珠拍拍他的膝盖:“皇上,行不行嘛?”
“朕敢说不行么?你想给他,就给他吧。”康熙抓着她的手指吹了吹,“贵妃还疼吗?要不要朕去叫太医。太医若是治不好贵妃,朕就灭他的九族。”
佟宝珠没理会他的调笑,而是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以后梅儿和竹儿就是四阿哥那边的人了,他要是一直使唤,便与臣妾无半点关系,也与皇上无半点关系。皇上,这样行不行吗?皇上若是不同意,那两个人,臣妾就不给他了。”
康熙这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瞬间不高兴了:“贵妃是什么意思?什么你的人?朕的人?都是使用的奴才,分什么彼此。”
话说到这里,佟宝珠索性说开了:“臣妾只是说与你我再无半点关系,是你说你的人,我的人。若是这么分,整个承乾宫,就没有一个臣妾的人。现在就连容嬷嬷也不是了……”
康熙打断了她的话:“容嬷嬷是佟佳氏的人,是你的人吗?她什么时候跟你一心过?这座紫禁城里,只有朕是一心一意为你着想。”
又开始盛势凌人了。佟宝珠看了一会儿桌几的奶茶碗,抽出手指在里面戳了一下,抿在了康熙脸上。
“你……”康熙十分嫌弃地用手背擦脸,“说不过朕了,就动手。还讲不讲道理?”
佟宝珠拍了拍他的膝盖:“女人是只讲感情,不讲道理的物种。到点了,皇上回去吧。你在这里,净给臣妾添堵。”
康熙顺话说:“不行,朕要吃了地瓜再走。你若是不想在这里,坐着马车去江南嘛。一计不行,再施一计,反正有人帮忙。”
佟宝珠:“……”盯着他,看了片刻后,说道:“就知道你一直在生气。惩治了五阿哥和施大人,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朕怎么着他们了?”康熙皱着眉问。转而哈哈笑道:“你是说施老二尿裤子的事啊。那人做事谨慎,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朕倘若不给他点惩罚,他就一直惶惶不安。”
“朕为了让他安心,只好让他挨饿一回。哪里知道,就连这样的事,他都迫不及待地利用上了,想让别人知道,朕同他废寝忘食地长谈过。那朕就成全他,把他记在史书里。”
“皇上是说,施大人是故意如此?”佟宝珠不可置信地问。
“有了这样的传闻,他去山西见那些皇商,就容易谈多了。不用解释,别人就知道他是朕看重的臣子。”康熙反问道,“否则呢?你以为朕会故意整治他到这种地步?朕若是想整治一个人,还用得着这种人尽皆知的手段?”
佟宝珠追问:“皇上是说,不打算追究施大人的罪责了?”
康熙摸着她下巴低下的白毛领,笑道:“那是自然。贵妃对施家有恩,他为了报恩替贵妃办一件小事,也在情理之中。朕怎么会责罚他。等这趟差事办好,朕还准备重重地赏他。”
赏他一个宫里最厉害的精奇嬷嬷做妾室,让他一家恶心的不行,还得谢恩。
想到将来施世纶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康熙开心了。又说道:“施大人聪明又能干,是个难得的好官员。他即使有不是之处,朕也会容忍他。”
每逢谈到有关朝政的事,佟宝珠对康熙的印象就瞬间改观。不再是后宫中那个独断狭隘又自以为是大猪蹄子。
而是行事果断,又宽容大度好皇帝。
“臣妾给皇上剥地瓜皮,皇上吃了就去前面吧。省得又要熬夜批折子。熬夜伤身,您身体健康,才是臣妾和孩子们的福气。”
康熙受到了夸奖,开心地离开的承乾宫,走到夹道里,看到堆在路两边的积雪,想起了红脸蛋的九阿哥。
“老九又出宫了?”
就知道万岁爷早晚得问,梁九功忙不迭的说他打探来的消息:“回主子爷的话,九爷现在是大忙人呢,买卖红火的很,奴才听吴总管说九爷往内务府交八千多两银子了。”
“哦?”康熙停着了脚步,“他把什么卖了?”
“奴才听说,九爷起初是在顺贞门卖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后来,是把主子们吃剩的菜拿到一个馄饨摊子上卖;再后来,不摆摊了,饭点的时候,专门跑着把主子们吃剩的菜和点心,往各个酒楼里送。半晌里,就在酒楼里拍卖宫里的东西。”
“什么拍卖?”康熙问。
梁九功道:“能卖的东西不是越来越少了嘛,九爷就拿出一样东西,让众人出价,谁出的价格高给谁。听说一个象牙鼻烟壶就卖了五百两银子。他在宫里收的时候,才花了十两。”
康熙:“……”这才是真正的皇商,赚皇宫里的钱,“外面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别人是否知道底细,奴才不知。奴才就知道,九爷自称是内务府的小太监,是为内务府办的差事,得的钱,准备用在修路上。好从东北运木材,到那时候,京城里的木料就便宜了,纸也便宜了。纸便宜了,人人都能读书写字。”
康熙:“……”肯定是贵妃给出的主意。大清国就这么穷了吗?要卖饭卖菜修路。
康熙回到乾清宫,让人把纯亲王叫来,本想是问他,怎么平息这种谣言呢。结果又被纯亲王给说服了。
“……朝廷缺钱是事实啊!老百姓知道了,只会觉得朝廷不容易,在想尽办法为老百姓做实事。等大清银庄一开,就会争先恐后的往里面存钱。”
“至于九阿哥的身份,众人心知肚明,都知道那是九皇子,是宜妃的儿子。但没人去说破。小娃子那么卖力,怎么忍心给他添乱子嘛。皇兄去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小九爷的名号。”
康熙:“……”那是朕的儿子。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从东北运木料,这种事也能有人信?金丝楠木是内地没有,才想着从东北运。普通的木料运过来,运费就要高出当地木料几倍了。”
纯亲王哈哈笑:“皇兄不知道了吧?老百姓好哄的很。只要给他们编一个好听的故事,他们就乐意出钱出力,这就是小报的重要性。现在很多人盼着,等路修好了,去东北做买卖呢,听说那里土地肥沃,遍地都是黄金。”
康熙:“......朝廷有令,普通百姓不许出关做买卖,他们不知道?”
“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前不许,不等于以后不许。现在朝廷就要开大清银庄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纯亲王笑道:“皇兄可以考虑考虑嘛,五年不行,就考虑十年。”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康熙现在不想考虑纯亲王说的问题。眼前需要解决宫内矛盾。主子们的菜吃不完,都是身边的奴才们吃了。他担心奴才们会因为九阿哥的举动,心生怨气。
再一问,原来九阿哥的菜,是从奴才们手里买出来的。只不过是,出的价便宜,一个菜十来文钱就打发了。
吃一顿好的,与十文钱相比,大家都选择要十文钱。
皆大欢喜的事!
这个小兔崽子,真是把皇宫当成做买卖的地方了。还真是如纯亲王所说,没有什么问题,是买卖解决不了的。解决不了,是因为价钱出的不合理。
康熙决定听纯亲王的劝解,不聋不瞎不做家翁,由他去吧。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进入了腊月。
腊月初六下午,乾东头所的宫人过来说,大福晋发动了。问问皇贵妃如何安排。
现在的后宫事务,是由温贵妃和惠宜德荣四妃共同负责。大福晋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她们谁都不敢站出来主持局面。
再说,乾东头所的管事嬷嬷,在这件事也不信任她们。当年温贵妃生七公主的情形是沥沥在目。在场的人是不少,没有一个能做主的。
这可是皇子中的第一个孩子,金贵着呢。更何况,是头胎,肯定不好生,大阿哥还不在宫里。万一有闪失,谁能担起这个责任!怎么跟大阿哥交待。
总要有一个可靠的人守着,才能让众人都安心。
佟宝珠挪了挪笨重的身子,寻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式靠坐:“本宫这个样子,有心无力啊。禀告皇上一声,再让惠妃去请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