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阵梆子声传来,已然是二更时分了。康茉莉端起酒盏,将最后一盏凛冽的赵酒灌下喉咙,然后,她闭上嘴巴,细细地品味着酒中的凛冽的肃杀。夜已深,酒已尽,几盘菜肴也都吃得残了。一阵困意袭来,康茉莉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看来,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静静地站起身来,呼出一大口浓烈的酒气,酒意上涌,她已经有些半醉微酣了。康茉莉走到严嫣的床榻之前,细细检查了一番严嫣的身体,还好,看上去一切安好。她轻轻地为严嫣掖了掖被角。“姐姐,不是我康茉莉无情,只是,为了我独子吕逸一生安康,我只得出此下策!你也是有儿女的人,应该理解一个母亲的苦衷。至于日后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了这句话,康茉莉转过身来,脚步轻轻,就向屋外走去。今日,她对着昏迷不醒的严嫣,借着酒劲儿一吐心中的块垒,已然十分难得了。待到朝阳再次升起之时,她就会变回原来的那个康茉莉,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在费尽心思,冀图在朝野之间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茉莉,你就那么恨我吗?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样一个凶狠冷酷的怪兽吗?”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康茉莉的身后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在优雅温柔的底色之中,蕴含着坚强和冷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柔弱,几分无力。刹那之间,康茉莉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她猛地转过头来,双眼如同两道闪电一般扫了过来。草原女子是强健刚烈的,她们自幼就与猛虎群狼、白毛风、恶劣的天气,马匪沙盗、乃至于其它部族的精锐骑兵战斗,她们是无所畏惧的。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和自尊心、好奇心,康茉莉也要回过头来,看清楚一切!
床榻之上,那个原本一直缠绵病榻、昏迷不醒的女人,此刻正睁着一双儿明亮的大眼睛,笑盈盈地望着她。“噫!你??????你竟然醒过来了?难道??????难道他们??????他们都在骗我?”康茉莉张大了嘴巴,就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好在她反应及时,一把捂住了嘴巴。
“很奇怪是吗?你不用惊慌失措,我并没有恶意。来,坐到我身边儿来,我们好好儿谈谈。你说了那么久,应该觉得无聊了吧。其实,这些话儿若是你早说出来,应该是很好解决的。现在嘛,虽然有些麻烦,也没什么大事儿。总而言之,有些话,烂在你我的心里就行了,犯不着拿到大庭广众之中,朝堂之上任人评说。那样,对你对我,对吕逸的将来都不好。”
严嫣缓缓坐起来,斜倚在一堆枕褥之上,她的脸上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康茉莉伸出右手,猛地攥住了左肋之下的匕首,那是草原牧人们常用的剔骨刀。“现在杀了我已经晚了,因为你没法子解释我身上的伤口。再说,我都不打算追究了,你着什么急?我若是想收拾你,方才就不喊那一嗓子了。家里的事儿,就在家里头解决好了,没必要嚷嚷地整个天下都知道,你说呢?茉莉。”严嫣的声音中透着疲乏,她实在是太累了。
“那好吧,我就听一听,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康茉莉的右手仍然握在剔骨刀的刀柄上,没有松开。她缓缓走回来,依旧坐在那一张案几后面。“茉莉,其实今个儿白天我就醒过来了,只是太过疲倦,只是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悠悠醒转之后,就听到你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你的心路历程,还有吕逸。我没有力气,只好躺在那里闭着眼听。”
严嫣这一番话儿,脸上的汗更密了。康茉莉长叹了一声儿,她的右手离开了剔骨刀的刀柄儿,取过一方棉布手帕,轻轻地替严嫣拭去了满头满脸的汗,顺便儿还为严嫣喂了一些微温的茶水。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康茉莉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右手又握住了刀柄。
“茉莉,谢谢你!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儿,大半儿我都听到了。说句实话儿,我很抱歉,对你和吕逸,还有貂蝉的关心都不够,没有尽到大妇的本分。你也知道,最近这几年兵祸不断,朝廷里又有人就势儿兴风作浪,奉先的性子莽撞操切,不是料理朝政的料儿??????”
“作为奉先的结发妻子,为了他的江山,他的天下,我不得不为他着想,为他稳定后方,这样,他才能在前线安心作战。茉莉,你可能不知道,朝堂之上,狗皮倒灶儿的事儿多了去了!世家大族、富商巨贾都结成了伙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儿,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我呢,又是一个政治白痴,官场菜鸟儿,措置起来太难喽!所以嘛,我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朝政之上,根本就没有时间照顾你们,对你们亏欠太多了。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儿,就跟走钢丝一样儿,朝廷的府库数次见底儿,差一点儿就熬不过来了。好在老天有眼,终于让我们熬过去了,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可是,日子过得红火了,就免不了有人眼红了。”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喽??????”说到这里,严嫣的脸上泛出了阵阵潮红,她的脸上写满了疲倦。“我说茉莉呀,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了。我还是那句话儿,激励的事儿,家里头解决。从今天开始,我就当没有这回事儿,我答应你,日后一定会善待你和吕逸的。你呢,也别再存着什么别的心思儿了,有什么话儿,直说!照样做好姐妹,成吗?”
严嫣终于说完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身上压着一座巍峨的泰山一般。康茉莉的右手仍然紧握着那一柄削铁如泥的剔骨尖刀,只不过有余孤独用力,五根手指都变成了白色。她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两道浓眉之下,一双大眼放射出猛虎饿狼一般的精光。
终于,康茉莉开口了,她的声音冷静而平淡,充满了一股子决绝。“昭懿君的好意,我康茉莉心领了!我康茉莉来自东羌千里草原,身上流淌着的是草原雄鹰的血液,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到能活下来。既然计划失败,于情于理,都该有人背这个黑锅。我康茉莉愿意自刎谢罪,只求昭懿君能够放过我的独子和老父。”
“在我心中,最牵挂的,就是我的独子吕逸,希望昭懿君日后能够善待他,让他做一世的富贵闲人。还有我的父亲康莫提,他并未牵涉在此案之中,还希望昭懿君能够饶他一命。我死之后,很多秘密就此湮灭,也能间接拯救很多人的性命。思来想去,这也是我最好的结局了。自个儿的斤两自个儿知道,暗影的十八套酷刑,我康茉莉自忖是绝对熬不下来的!”
康茉莉终于说完了,她的右手缓缓地抽出了那一柄削铁如泥的剔骨尖刀,紧紧地握在了手中。至于下一刻,这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是刺向自己的前胸,还是割断严嫣的咽喉,那就不得而知了。“好吧,这些我都答应你!”严嫣轻轻点了点头儿,看上去她的脸上云淡风轻。
“你发誓!用你的祖先、你父母的名义发誓!否则,我手中的这一柄匕首,就会理解割断你的咽喉,就像杀掉一只小羊羔儿一般!”康茉莉的脸上青筋暴露,一片狰狞!“好吧!我发誓!”严嫣缓缓地举起了白嫩的右手。“我,昭懿君严嫣,以我严家历代祖先、以我父母的名义发誓!日后,必将善待吕逸,不伤害康茉莉的族人!若违此誓,必将死于乱箭之下!”
严嫣说完了,她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康茉莉。“谢过昭懿君!我康茉莉犯了族诛的死罪,感谢昭懿君保全我的独子和宗族。我死之后,我的尸身随便你们处置,挫骨扬灰也好,斩首示众也好,我康茉莉都他娘的不在乎!只盼昭懿君能够遵守然诺!谢了!”
康茉莉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决绝,充满了哀伤,甚至还有三分凄凉和愤怒。话一说完,她猛地挥动右手,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心脏!那一柄削铁如泥的剔骨尖刀着实锋利,扑哧一声儿,就刺进了康茉莉的心脏。康茉莉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倒在深及脚踝的颇似地毯之上。可是,她的双眼仍然圆睁着,竟然是死不瞑目!
“唉!茉莉??????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说过,我会原谅你的。你放心,我会善待吕逸的,你的父亲,万户侯康莫提,我也不会去动他,他毕竟是大汉的功臣。你的死,就算是暴亡好了。”严嫣幽幽儿地长叹一声儿,她的左手轻轻放开了手中削铁如泥的剔骨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