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初平三年,十一月一日,申时,荆州,南阳郡的郡治,宛城。荆州军攻城甚急。
《说文解字》有云:“宛,屈草自履也,从宀、夗声。”,其义为 “四方高中央下”。屈草是一种草 ,也是一种草药,茎直立,带紫红色,有纵棱,多分枝,被短柔毛。做草药时,唤作掌叶蓼,有止血、清热的功效,味苦微寒,常常生长在山谷湿地,见于《神农本草经》。“屈草自覆”指的便是芳草遍地,植被茂盛,就好似遍地都被柔软的屈草所覆盖一般。
宛地,指的是一片“四方高中央下”的盆地,土地肥沃。宛地之名,其来有自。
尧曾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舜帝封其子于南阳。有夏之时,大禹以南阳境内的邓州为都城,商周之时,为申、邓、谢诸国之地。南阳位于周都之南,曾被称为“周南之土”,周天子封申、吕、谢、郦、蓼、曾、鄀、许诸国在此。一时之间,“周南之土”遂成肥土。
《诗经?国风》之中,有周南十一篇,以关雎为首,这“周南”指的便是“周南之土”。周武王灭商之后,地域广大,成王之时,周召共和,遂以周公姬旦和召公姬奭分陕而治,陕县,便是本朝的弘农郡陕县。“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周公居东都洛邑,也就是洛阳,陕县以东,皆为周公治下。“周南”指的便是洛阳以南直到江汉一带的广袤区域。
春秋初期,周室衰落,诸侯争霸,南方的楚国趁机崛起,逐渐向北蚕食,吞并了汉水流域诸国。吕、申两国为楚文王所灭,楚王见此地既有沃野千里,又有江河舟船之便,足以作为问鼎中原的前进基地,遂在此处设置宛邑。自此,世间遂有宛邑之名,迁延后代,则为宛城、宛县、宛州。春秋战国时期,南阳为天下八大都会之一,铸铜、冶铁、蚕丝、商业发达。
战国后期,南阳为秦所据,秦昭王三十五年,初设南阳郡。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迁不轨之民于南阳”,所谓的“不轨之民”,就是六国富豪、商人和手工业者。如此一来,南阳郡既有钱又有人,还有先进技术,工商业从此便飞速发展了,逐渐成为天下的冶铁中心。
高帝定鼎建国之后,沿袭秦制,仍为南阳郡,辖区扩大到熊耳山以南和大湖山以北。南阳郡的经济文化遂为鼎盛,南阳水利与关中郑国渠、成都都江堰齐名,被称为天下三大粮仓之一。武帝之时,盐铁专卖,全国设工官九处,铁官四十六初,而南阳工官、铁官皆有。
王莽篡汉之后,光武帝在南阳起兵,成就帝业,南阳遂被称为“帝乡”。十常侍之乱时,南阳郡人口二百四十万,几乎抵得上几个幽州了。光武帝麾下的云台二十八将,泰半出自南阳,两百年来,繁衍蔓延,诗书传家,已成一时之盛。南阳郡的实力,已然胜过小州多矣。
方今之世,汉室倾颓,天下分崩,诸侯蜂起,四世三公的袁家,自然以南阳郡为根本,绝对不能让他人染指。故尔,袁公路以嫡子的身份,独霸南阳,就连他的兄长袁本初,也不得不远走冀州。可惜袁公路为人骄恣,不得人心,搞得南阳郡天怒人怨,才不得不远走扬州。
南阳郡属于荆襄九郡之一,刘表刘景升是南阳郡正牌儿的大上司,早就想将南阳郡纳入麾下了。一见袁公路跑路,立刻便派遣蔡瑁率军北上,夺回南阳郡。不想大司马另辟蹊径,王司徒督师南阳,西凉精骑一出马,打得蔡瑁大败亏输落荒而逃,就连襄阳城都差点儿丢了。
一听到西凉诸将举兵作乱,大掠南阳,诛灭世家大族百余家,转瞬之间,又被张济、张绣叔侄所败,举兵东逃了,荆州的有识之士立刻就大喜过望了。荆州的政治,其实是蔡蒯庞黄四大世家拥护刘表,利益均沾,以成共治之局。如今南阳无主,蔡蒯庞黄岂有无视之理?
顷刻之间,军师将军、南阳太守蔡瑁、荆州治中蒯越、南郡太守蒯良、江夏太守黄祖四个人立刻便立即出府,联袂去襄阳城里的州牧府邸去见刘表了。“州牧,此苍天以南阳郡赐将军也!天赐之地,若是不提兵取之,必遭天谴也!”军师将军蔡瑁蔡德珪慷慨激昂地说道。
蔡瑁的二姐嫁给了刘表作为继室,虽然是继室,在礼法上却是如假包换的嫡妻。如此一来,蔡瑁便是刘表的嫡亲小舅子了,他的地位,就仿佛和大汉京师洛阳城里严宽严国舅一般,照例是可以随便说话不用打腹稿儿的。再者说来,蔡瑁是南阳太守,他自然是最为急切的。
“这个??????”刘表虽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儿,割据荆州,以待天时了。可是,哪一个乱世之中的英雄没有逐鹿天下之心?南阳郡人口众多,兼有江河舟楫之利,再加上是天下三大粮仓之一,有工官和铁官,铸铜、冶铁、蚕丝、商业发达,这一处肥土,谁人又能不动心?
“关东联军三路大军,都已经丢盔卸甲,大败亏输了。此时,若是我军北上,占据南阳郡,岂不是触了那吕奉先的霉头?若是他举大兵南下,前来打我,那可怎生是好?并州精骑名震天下,岂是我荆襄步卒所能抵挡得了的?搞不好,就是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儿。”
在一幅硕大的荆襄九郡地图前,刘景升用手指指着南阳郡的所在,沉吟了半晌儿,这才缓缓说道。蔡瑁能在荆襄九郡的能人异士之中脱颖而出,一直做到军师将军的高位,手底下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偷眼观瞧,二姐夫口中虽然推脱,那一双老眼却紧紧盯着南阳郡,看那架势儿,恨不能将那南阳郡一口吞下!唉!刘荆州便是如此,有心无胆,色厉内荏尔。
“非也!非也!此次出兵南阳,定然是兵不血刃,手到擒来,请将军听我一一道来!”蔡瑁先给刘表吃了一个大大的定心丸儿,这才接着侃侃而谈了。“南阳郡人口众多,兼有江河舟楫之利,再加上是天下三大粮仓之一,有工官和铁官,铸铜、冶铁、蚕丝、商业发达。这是一块儿天下群雄都梦寐以求的肥土,光武帝便是以南阳为根本,成就一番霸业的。”
蔡瑁开宗明义,先提纲挈领讲说了一番南阳的重要性之后,这才继续说下去了。“方今之世,是大争之世。争得是什么?表面上儿是大义,是中兴汉室,还于旧都。究其实际,不过是地盘儿罢了。有图斯有财,有财斯有兵,兵精粮足之后,才能逐鹿中原,争霸天下。”
“若是得了南阳,荆襄九郡的这一盘儿大棋便走活了!迁南阳之民,南下以实荆襄八郡,以十年为期,户口便可以倍增了。得南阳工铁之利,打造重铠强弓,投石霹雳,以资军需,不出一年,便可以兵精器利了。兼之,南阳有舟船之便,沃野千里,为天下三大粮仓之一,假以时日,便可以粮足了。兵精、粮足、器利之后,西伐益州,以讨不庭,顺流而下,收复江东,然后秣马厉兵,北伐中原,则帝业可成矣!莫要效田舍翁一般,犹豫迁延,错失良机。”
蔡瑁的这一番话,高屋建瓴,言语明晰,就好似汉高帝和张子房议论天下大势一般,只听得蒯良、蒯越兄弟和黄祖频频点头儿。“军师将军此言大善也!早就该出兵北上,夺取南阳郡了!群雄讨吕虽然大败亏输落荒而逃,可是那吕奉先也折了不少人马,正是两败俱伤之时!再加上司并幽凉四州饱经战乱,民穷财尽,哪里有许多钱财来打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仗?”
荆州治中蒯越微微一笑,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蒯越是荆州首屈一指的谋士,最善谋划军国大事。他的视角很独特,是第一个看出吕奉先没有巨大的财力支持连番大战之人。“异度此言大善也!”蔡瑁抚掌大笑了。“群雄讨吕是大战,西域和贵霜帝国也是大战,攻略冀州、幽州还是大战,再加上汉中方向,刘焉和张鲁出褒斜道,叠番大战,他吕奉先如何能吃得消?”
“军师将军说得极是!”一旁沉默良久的蒯良突然开口了。“打仗,打得便是钱粮后勤。并州军的战线绵延万里,每日里的耗费,定然是天文数字。若我是吕奉先,只能看着我荆州军北上南阳,不敢妄动。无它,就因为他的府库之中,早已空空如也了!反观我荆州军,以荆襄八郡之力,在狭窄正面上,直取南阳一郡。他吕奉先耗不起,我荆州军却耗得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蔡瑁再次抚掌大笑了。笑声方歇,他以一种极其魅惑的口气问道:“如今南阳无主,将军岂有意乎?”听闻此言,在座的众人都抬起了双眼,齐刷刷地望向了刘表,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期盼之色。刘表沉吟了片刻,右手猛地向下一挥道:“便如君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转瞬之间,屋中立刻便充满了欢笑之声,这南阳郡,已是囊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