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书,外面打得怎么样了?”在大司马府中,最坚固的密室之内,太后唐姬怀中紧紧抱着世子刘熙,满脸凝重地问道。唐姬的身上穿的不过是寻常的麻布衣裳,除了发髻上的一支玉簪,全身并无其它首饰。在大汉的京师洛阳城生活年余,居移气养移体,她早已习惯了前呼后拥的生活,按照严嫣的说法,这是朝廷法度和脸面,是来不得半点儿马虎的。
可是,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夜静更深之时,她还保持着素日里的习惯,穿不惯绫罗绸缎,只是身着寻常的麻布衣衫。一来是穿着舒服,二来是她苦日子过惯了,养成了勤俭朴素的习惯。经历了诸多风波之后,她早已看清楚了世间的真谛,早已不在乎这些虚套子了。
刘尚书指的自然是指刘娥了,当年董太师迁都长安之后,鸩杀孝怀皇帝,将唐姬驱逐出宫之时,数百女官宫人之中,只有刘娥不离不弃紧紧相随。两个人相依为命,熬过了最艰苦的日子,费尽千辛万苦养活了世子刘熙和公主刘明。就因为刘娥的劳苦功高,大公子吕安袭取长安城之后,刘娥便获封为尚书了,这已经是本朝开国以来宫中女官的最高官职了。
“太后,外面已经打成了一团儿,听报信的军官说,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护军将军赵云赵子龙的三万精骑,最晚半个时辰就能够抵达洛阳城。若是我们挺住了,便是苦战大捷的结局。若是挺不住??????”现在的刘娥,富贵双全,那一张银盆大脸显得尤其端庄典雅。
挺不住如何,刘娥并没有说,唐姬也心知肚明,若是挺不住,那便是万事皆休,现在她所有的一切,都将如同镜花水月一般,顷刻间化为泡影。唐姬低下头来,看了看怀中的世子刘熙和旁边儿睡得正香的公主刘明,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刹那之间,以往在未央宫中和在长安城里贫民窟中的艰辛岁月,便如同鱼龙曼衍的百戏一般,一幕幕一桩桩儿历历在目了。
“好不容易过上了衣食无忧,备受尊敬的好日子,两个孩子也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即便是日后做不了皇帝,便是做一个富家翁也是好的。若是叛军打赢了,这一切便都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我们又要过以前的苦日子了。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种日子,我是真的不想过了!所以嘛,刘姐姐,我要立刻出现在战场之上,为这一场大战贡献一份力量。”
话一说完,唐姬低下头去,在刘熙熟睡的小脸儿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刘熙睡得正酣,母亲的这一吻他毫无察觉,只是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小手儿抱住母亲的身子又沉沉睡去了。另一边儿,公主刘明却醒来了,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母亲,好奇地看来看去。
唐姬的一番话,每一个字儿都听在了刘娥的心里,她和唐姬同甘共苦经年,对唐姬的脾气秉性儿极其了解,刹那之间便听出了唐姬话中的深意。常年处于险恶的生存环境之中,唐姬已经从一个不谙人事的少女逐渐成长成为一个起居八座,母仪天下的大汉太后了。
在这其间,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渡过了多少激流险滩,只有她和唐姬两人才能够明白。目前洛阳朝廷的体制虽说是世子监国,太后临朝和大司马秉政三位一体,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有最后那一位才是真正的天子,前面的这两位不过是提线木偶和幌子罢了。
说句实话儿,这个局面和董太师秉政之时并无什么劳什子区别,不过董太师用的是硬刀子,大司马用的是软刀子罢了。如今,幽并凉司四州,以至于遥远的西域,所有人心中早就把大司马当作了人主。等到大司马扫平群雄,删夷大难之后,十有八九便是禅让的戏码儿。
“即便是日后做不了皇帝,便是做一个富家翁也是好的。”唐姬的这句话就是心知肚明的写照。换句话说,无论如何,太后唐姬和世子刘明都是和大司马吕布捆绑在一起的,君不见,前太尉赵谦打出的旗号不就是“奉诏讨贼”和“清君侧”吗?若是大司马府被叛军攻陷,等待唐姬母子三人的必定是生不如死的下场儿,故尔,唐姬要挺身而出,为汉军站台。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关键时刻,太后和监国挺身而出,以示坚守殉国之意,定然会激励军心,战胜叛军。如此一来,太后和监国的声望便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即便是日后禅让之时,大家伙儿也好坐下来好好儿地谈谈条件,至少,一个富家翁是还是有的。
想到以往经历过的惊涛骇浪和目前的局势,刘娥不由得大为感慨了,世事维艰,局势一日三变,唐姬一个二十岁的女子,身上担负的却是泰山一般重的担子呀。推己及人,在这一瞬间,刘娥便泪如雨下了,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悲伤,或许是又喜又悲。刘娥也是极有决断极有担当之人,片刻间,她便收住了泪水,掏出袖袋中的绢帕,匆匆擦了一下泪水。
“太后此言极是!若是太后和世子盛装出现在战场之上,汉军定然会军心大振!如此一来,区区叛匪又何足道哉?何况,如此措置,对于世子也是有绝大好处的!我这就服侍太后更衣!”刘娥一边为唐姬更衣,一边在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看那样子,就像母亲数落女儿一般。噫!知我心者,刘姐姐也!太后唐姬心中暗道,她的嘴角儿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大司马府之中,第三重城墙上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汹涌而来的叛军们已经占领了东城墙和北城墙,残存的数百汉军步步后退,留下了遍地的尸首,在背后的投石机和床弩的大力支援下,才堪堪守住了西南两段儿城墙。眼前的战局极其险恶,所有人都明白,汉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照这个形势,不出一刻钟西城墙和南城墙也会完全沦陷。
“随我来!把叛军的这一波攻势打回去!”严嫣一挥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带着身边的数十个男女亲兵,旋风一般冲了上去!她的身上已经负了三处轻伤,一处在左肩,一处在右臂,一处在左腿,好在都是擦破皮的小伤,完全没有大碍,简单包扎后,她又上了战场。
在刚才的半个时辰之中,严嫣经历了数次危机,好在她左右的男女亲兵比较得力,都一一替她挡了下来。就因为这个缘故,数次搏杀之后,她身边的男女亲兵已经不足百人了,再加上玲珑和玲绮的侍卫,满打满算不过两百多。可是,她们对面儿的叛军却似乎无穷无尽。
严嫣抡起手中的宝剑,一刀砍下了一个叛军的首级,同时右脚向外一个侧踢,将侧袭过来的一个叛军踢飞。此时此刻,她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虽然不是战场菜鸟,她毕竟是第一次亲临前线抡起宝剑砍人。再经历了最初的紧张的激动之后,她还是无法熟练地平衡自己的力道儿,像那些百战之余的老卒一般杀戮敌军。就在此时,一杆长矛径直向着她的前胸刺来!
此时此刻,距离严嫣最近的亲兵拼了性命荡开叛军的兵器,大吼一声齐齐向严嫣扑来!在激愤之余,两个亲兵立刻被叛军砍成了肉酱,剩下的几个亲兵也被远远地拦在了外围。那一杆长矛如同毒蛇一般,在众人的眼中越来越近,在电光石火之间,就能洞穿严嫣的胸膛!
“好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两声娇诧,两支箭矢后发先至,穿过了时间,穿过了空间,穿过了男女亲兵的目光,一前一后飞驰而来。红色的那一支箭矢先到,直直地定在了手持长矛的叛军肩头之上!黑色的那一杆后到,可是力量却极大,径直洞穿了持矛叛军的胸膛!就在这一个空当儿,严嫣左右的四五个亲兵终于赶过来了,一把便将严嫣拖了回来。严嫣睁开了双眼,回头望去,貂蝉和玲绮连声娇诧,手持弓矢,正在奋力射击。
噫!原来我的一条命,竟然是这两个小妮子救下来的!也不枉我素日里对你俩千好万好!想到这里,严嫣疲倦地闭上了双眼,此时此刻,她觉得心里一阵疲惫,那是累到骨子里的疲惫。真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儿,什么都不想儿,好好儿地睡上一觉,睡它个三天三夜!
可是只有一瞬间,她就再次睁开了双眼,她挥挥手,示意左右的亲兵退下。目前的战局正在紧关节要的关头儿,作为大汉的京师洛阳城的当家人,她实在是无暇分心,打胜这一仗才是最重要的。就在此时,她的耳边响起了阵阵的欢呼声:“臣等恭迎太后监国亲临!”
就在第三重城墙的西南角儿,一柄黄罗伞盖缓缓升起了,伞盖之下,是唐姬和世子刘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