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众人都喝得脸上红扑扑的,言语之间也不怎么拘束了。槐里春掌柜的一看火候儿刚刚好,便满脸带笑地给吕布介绍起来了。“谢过吕军侯!您带来的极品西域葡萄酒,使得我等大饱眼福儿口福儿,诸君,我等为大司马寿!为吕军侯寿!”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呀!为大司马寿!为吕军侯寿!”四个人一齐端起了酒盏,大声说道。吕布双手托起酒杯,满脸微笑地和大家一饮而尽了。掌柜的放下酒盏,这才一一介绍起来了。“吕军侯,我为人约来的这四位贵客,可都是槐里县城内有头有脸儿的人物儿!”
“头一位是李老,是槐里县的县三老,真正的德高望重。这一位是赵明,是槐里县城内的名士,是一般读书人的班头领袖,这一位是柳伯,是县城内最大的粮食铺掌柜,存粮比县里仓库还多。这一位是海翁,是县城内最大的坐商,家里开着一爿七间门面的铺子。”
随着掌柜的介绍,四个人一一拱手,向吕布施礼。他们虽然蜗居小小的槐里县城,见识可不低,如今大司马的声望如日中天,这位军侯又姓吕,搞不好就是大司马的族人。一个小县城内的土老财儿,若是能和大司马麾下的亲族攀上些交情,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儿。
这一来就打开了话匣子,众人边吃酒边议论,三扯两扯儿便扯到了现任的右扶风身上。“唉,说起这槐里县城内的萧瑟破败之状,根子儿都在本地的父母官儿,现任右扶风身上!小老儿今年七十有五,就任乡三老,县三老三十余载,见过的两千石高官,太守,不知道有多少,还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太守!”一说起现任右扶风,李老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说起这一位右扶风,还真正是读书种子出身,他姓边,单名一个了字儿,就是了了一生的了!这位边太守自打到任以来,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呆在太守府中。每日里纵酒高歌,号称要把官库里的数百石美酒喝完,便效法伯夷叔齐,辞官归隐,了此一生。”
“这位边太守每日里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六个时辰在喝酒,剩下有五个时辰,不是醉卧不起,就是在梦中,处理政务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久而久之,正太守府的上上下下也都看明白了,捞钱的捞钱,上下其手的上下其手,把个槐里县城搞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儿。”
“李老说得是!”柳伯在一边帮腔道。“不但如此,便是上头发下来的赈济灾民的钱粮,也都被太守府上上下下私分了,到百姓手里的一粒儿粮食也没有。眼看着许多百姓都要饿死了,李老带着我们闯进太守府,找他面禀了三次,不是醉了就是在饮酒中,终于把他从酣睡中唤醒过来了,谁知道他只听完了我们的话,只回了我们一句:‘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诸君可以自便了,我自酣睡去也!’没奈何,我们只得自筹米粮,开了粥厂。”
“还有,一个多月以前,司隶校尉发下来数封加急文书,什么赈济灾民、修葺城池、坞堡、道路、奖励垦荒,恢复生产、清理卫生、防治疫病等等。边太守都束之高阁了,李老又忍不住了,又去找他,谁知道他又回了一句话:‘是真名士自风流,哪里理会得这许多俗务?莫要拿他们来烦我!’气得李老一口血差点儿没能喷出来,可是也只得忍住气和他情商。”
“李老苦劝道:‘边使君,这上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待到一两个月之后,御史中丞要亲自赶来查核的,到时候使君面皮上也不好看。’谁知那边太守一句话就噎得我们喘不过气儿来。他说:‘便是查核,最多不过是削职为民罢了!难道还能砍了我的头吗?’吕军侯,您在大司马麾下,自是见多识广的,您仔细听听,他说得这是人话吗?”
柳伯今年七十有三,按照他的说法儿,正是圣人的年纪。他的须发早已皓白如雪,身子骨儿倒是还很强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手中的一根儿拐杖只是用来装门面的。他的中气十足,嗓门儿又大,说起话来声振屋瓦,有若雷鸣,看样子活到百岁不成问题。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吕布的脸上竟然开始微笑了,双眼中却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典韦跟着吕布也有些年头了,对吕布的性情习惯虽然做不到了如指掌,却也能做到闻弦歌而知雅意了。坏了!大司马这是气坏了,吕布有一个习惯,盛怒之下,是面带笑容的,越是愤怒,脸上越是笑得如鲜花般盛开。吕安也是如此,这一点上和他老子一模一样。
“吕军侯,俺是个商人,大司马前日颁布的那些法令令,对商人有很多优待,俺们听了,顿时在家里磕起头来了。可是到衙门一问,边太守竟然都给压下来了!还说什么,等他酒醒了,酣睡完毕,再处理不迟。三辅之中,这京兆尹和左冯翊都甩开膀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右扶风竟然还是一片旧貌,实在是令我等行商坐贾寒心呀!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呀!”
海翁是一个四十岁的粗壮汉子,他的身躯壮硕,两只大眼炯炯有神,紫铜色面皮,看上去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本朝的行商,除了大商人之外,大多数都是带着两个伴当儿,几头毛驴,凭着一股子血气,不畏艰辛,长途跋涉,买低卖高赚取差价儿。
四个人之中,只有槐里县名士赵明一人低头不语,一看众人都在说边太守的坏话儿,他也不得不开口发言了。赵明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皮肤白皙,身材有些瘦弱,一看就是常年在家中读书之人。说实话,边太守对他不薄,他觉得有必要投桃报李,说上两句好话儿。
“不瞒吕军侯,这个边太守实在是懒得很!大概是因为他是名士出身,懒散惯了――本朝的一些名士都是一向如此的。这一派人号称看惯了世态炎凉,看穿了官场政局,对这大汉天下早就没有什么期望了,所以整日里纵酒高歌,长醉不醒,倒把酒乡做了人间。”
“别看这边太守一身懒筋儿,怠于政事,可是他有一桩儿好处,那便是对待读书人极好!酒醒之时,常常亲临县学,指导学生们揣摩《五经》,讲论其中奥义,说实话,他的学问还是不错的。便是士子们有事儿,也是可以直闯太守府的,留下笔墨,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儿便是钱币批示。他曾常言:‘于今这个世道儿,就剩下保存读书种子一事儿可做了。’”
“右扶风不理政务,难道他手下的郡丞、都尉和诸曹从事们也都不理政务吗?”吕布沉声问道。“唉!这事儿说来话长了,边太守就任右扶风也有两三年了,董卓秉政之时,是从来不管下面死活的,只要能够及时上交粮饷兵员,便是好官儿,他才不管你喝不喝酒呢。”接话茬儿的是李老,他自忖已经七十有五了,反正也活不长了,便拼着老命都说了吧。
“西凉军一言不合便是要杀人的,照例是从小吏杀起,一层层地杀上去!底下人为保首级,早就把钱粮兵员都准备好了――其中自然有些花样儿是见不得人的,也乐得边太守长醉不醒。后来董太师坏了事儿,大司马秉政,抓纲纪抓实效抓得很紧,底下人一看边太守还是老样子,怕吃了挂落儿,早就都弃官回乡了。如今的太守府里,没有一个管事儿的了。”
“原来如此!”吕布终于明白了。“我今日便写上一封鹰信,把诸君的话儿源源本本都说给大司马本人。依我之见,朝廷的使者过几日便会到的。”一听这话儿,除了赵明,其他人的脸上一乐都露出了喜色。“如此,便谢过吕军侯了!还望朝廷早日将边太守撤职,换上一个能干实事儿的太守来这槐里城。再这样下去,便是满街的臭气也要臭死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酒肆外面鼓乐齐鸣,似乎有大队人马急驰而来。众人连忙起身,来到窗户边上儿向外面举目观瞧。只见得一队队仪仗从槐里县城西门滚滚而来,一队接着一队,一眼都望不到边儿,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右扶风的官署无疑,众人立刻便大惊失色了。
“这么多的仪仗队?难道是大司马亲临这小小的槐里县城不成?”李老莫名惊诧了。“虽不中亦不远矣!”赵明嘴巴里拽了一句文,他果然是县中名士,满腹经纶,一眼便看出来了。“诸君,这是朝廷中三公九卿的仪仗,不是全副的,只是行装,不曾想今日终于重见汉官威仪了!”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眶中潸然而下了,顷刻间便打湿了他的衣襟。
“诸君,请随我去迎接大司马吧。”吕布长身而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