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申时,九原城,城南的一处五进大宅。
大宅的二堂内,一个端庄秀丽的妇人端坐于上,听着管家禀报家务。冬日的阳光并不强,加上大宅的举架又高,妇人的脸色看得不是很清楚。她端坐在那里,就像端坐在中军大帐中一样,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息。
“在晋阳城外购买上田五百亩,花费六百金,需要增设水车、粮仓,采购农具、耕牛,要额外花费五十金。”“准!”“卖出洛阳城百亩大宅一处,连同家具,收入四千二百金。”“准!”“道观、佛寺水陆道场支出十金,为小公子祈福,同时为渠帅追思。”“准,加一倍!”
管家就这样一条条念来,妇人立刻决断,不准的即刻指出原因,说出该如何处置。不到一刻钟,几十件事儿就处理完毕了。“老张,你也是跟随渠帅几年的老人了。一定要再三告诉手下人,我们现在是小民百姓,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莫要再管其他事了,你拿我的话仔细想一想,就明白了。”
这时,一个两岁的男孩从屋外跑进来,扑到妇人的怀里。“娘!手冷!”妇人站起来,把小男孩抱在怀里,亲了一下,把他的一双小手夹在自己的胳肢窝下。“赵隐,你又调皮了!手暖和了就去念书!”“知道了!”小男孩撅着嘴应了一声。
妇人抱着小男孩儿走进窗户,明亮的阳光从玻璃窗外透出来,照在她的脸上,竟然是玉罗刹!在宛城力战而死的黄巾力士营统帅赵弘的妻子!三年过去了,她的脸色柔和了许多,完全没有了那种棱角,只是在不经意间才能显露出一丝凌厉的杀气。
“夫人,虚竹子派人来过三次了,希望夫人出山登高一呼,再举义旗!”管家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是昔日赵弘部下的猛将之一。“哦?”玉罗刹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老张,你的心也动了?仔细想一想,我们造反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天下太平!”老张脱口而出了。“是吗?”玉罗刹的嘴角露出意思冷笑:“你看看现在的并州,是不是大贤良师心中的天下太平?既然有了地上的天国,为什么去追寻那劳什子梦想中的天国?”
“这个??????”老张有些踌躇了,但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为了解救千万个当牛做马的徒附和奴隶!”“哈哈!”玉罗刹冷笑了。“老张,你又迷糊了,三年前的黄巾之乱,你也是当事人之一,结果呢?像赵弘这样坚持理想的人都死光了!”
“活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绿林豪杰、打家劫舍之辈,坑蒙拐骗之徒,见势不好立即拔腿开溜的,这些人里面有几个好人?若不是大司马吕布,两百五十万黄巾都会被砍头!三年前,充满理想,充满朝气的那些人都没有成事,三年后,这些杂碎们能成事吗?不过是杀个痛快而已!结果呢,不过是用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做一场注定失败的赌博!”
说到这里,玉罗刹长叹了一口气。“传令,在并州以外的人全部变卖田产房屋,即刻撤回并州,就在并州九郡安置好了。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天下,血雨腥风又要再起了!”管家双眸中的烈火终于暗淡了。
“夫人,我明白了!与其跟着他们瞎闹,不如好好保存黄巾的种子,将黄巾的信念和理想传下去!”“你这样想就对了!”玉罗刹回过头来看着他。“我们这一千多人隐蔽在并州,你以为大司马吕布不知道?人家只是看我们安生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没搭理我们。你要是有个三心二意,准备造反,不出三日,就会被一网打尽!”
“我们的使命很简单,就是赵弘的遗愿,保护好黄巾英烈的种子,让他们吃饱穿暖、读书识字,忘掉过去,白仇恨埋在心里,融入这个时代!”玉罗刹把睡着了的赵隐放在榻上,轻轻地给他盖上被子。
“可是,并州政权会放过我们吗?”老张迟疑地问道,这,也是他最担心的。玉罗刹笑了一下,一丝抚媚出现在她的脸上。“你难道还没看清楚吗?不管你怎么想,只要按时纳税,像平民百姓一样生活,并州军就不会动手。”
“和卜巳和彭脱那样的黄巾大方渠帅相比,我们只是小鱼小虾罢了!他们都能做两千石的高官,我们只求平稳一生,这个条件高吗?”老张终于明白了,他重重地点点头。“夫人,我明白了,这就是你和并州军做得一场交易!用老老实实换取他们的不理不睬!”
“就是这个道理,你终于明白了!”玉罗刹微笑了。
“两封军报,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局势竟然如此急转直下!简直是匪夷所思!”韩遂嘴里愤怒地咒骂着,把两份军报递给马腾。马腾接过来一看,两份军报都是李堪发来的,第一份报告他击退了汉军水军四千人的进攻,第二份报告他被一万汉军水军击败,被重重围困。
“二兄,汉军只派两千辎重兵守卫粮草辎重,必有后手,难道后手就是这一万水军?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儿,换了你我,恐怕也会如此措置的。”马腾看完军报,轻轻笑了,一千五百条大船的粮草辎重,汉军岂能没有后手?
韩遂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有后手是正常的,我怕的是这是汉军故布疑阵,引你我上钩!这一千五百条船的粮草辎重就是香饵,用来钓你我这两只金龟!”他压根儿就没有提王国,似乎这个人并不存在一样,更奇怪的是,马腾也没有反驳。
终于,韩遂有了决断。“寿成,如今离冀县不过二十里,你率领步卒猛攻冀县,我带领骑兵在上卦附近埋伏。一定要把汉军的虚实打出来!你打得越猛,汉军就越着急!他们不救冀县,我们就趁势攻陷冀县,他们救冀县,我们就能试探出是不是圈套儿!”
“好!你我这就分兵!无论如何,只要攻下了冀县,就打开了东进三辅的大门!”马腾拱拱手,带着步卒转向西北去了。韩遂沉思片刻,下了命令。“传令!多派斥候,一定要弄清楚上卦附近有无汉军!”
正月初七,辰时,上卦,并州水军旗舰顶层。
“大司马,韩遂就是不上当,二十多万骑兵埋伏在上卦四周,斥候撒得满天飞,就是一动不动!”高顺用小木杖指点着凉州沙盘上面上卦城,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军在船上十几日了,人没问题,可是战马不行呀。再不上岸活动活动,就该生病了。”
吕布眉头紧皱,眼睛盯着上卦城周围百里的范围内,似乎在沉思。“韩遂是老狐狸,轻易是不会上当的,他大概是怕大船上还埋伏着兵马。这样好了,我们把船队撤走,东行五十里,然后大军下船,在这里埋伏!”
吕布的手中的木杖从上卦移向西南,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嶓冢山。“这里山高林密,适于大军隐匿行藏,最重要的是离上卦只有四十里,离水军大寨只有三十里。”高顺大笑了:“这就叫灯下黑!韩遂绝对不会想到,我们竟然埋伏的这么近!”
“对头!”吕布手中的木杖从嶓冢山北移,点在上卦城。“粮草辎重交给侯成,除了银狐鬼军,再给他留下六千辎重兵,扮作水军继续迷惑韩遂。一旦韩遂猛攻,必要时可以动用所有武器。我只要一条,不能打得太狠,把韩遂吓跑了!”
高顺沉思了片刻说道:“看来得命令突骑和踏白军西移了,截断韩遂返回西凉的退路,踏白军已经扩充到两万骑兵,又多是羌人,让他们截断马腾的退路比较好。突骑布置在望垣附近,切断韩遂的归路。”
“一旦突骑和踏白军运动到位,我们就可以随时发起进攻了,这样冀县那边,傅南容的压力也小些。”说完,高顺抬起头望向吕布:“这样措置可是妥当?”吕布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好,就这么办!”
随着吕布一声令下,侯成的银狐鬼军和六千辎重兵开始缓缓下船,辎重兵们开始沿着并州水军大寨周围挖掘壕沟,目的是引渭水进入,形成一座人工岛屿。银狐鬼军们则在岛屿内堆土为山,安置床弩和投石车。
一个时辰之后,一千五百艘大船组成的巨大船队升起风帆,鼓帆东去,留在岸上的,除了挥汗如雨的银狐鬼军和六千辎重兵外,是到处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侯成站在最高的土堆上,手搭凉棚,望向冀县方向,不知傅南容现在如何了,是不是在焦头烂额?
从此刻起,以汉阳郡郡治冀县和并州水军大寨内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为诱饵,一场决定西凉叛军和汉军命运的决战终于拉开了大幕。
鹿死谁手,就取决于谁先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