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航这才发现,一道隐藏在床单下的,不只有他的身体。
还有两个用黑色的血画着细密邪异的纹路的坛子。
他把坛子放下来,平静道:我不需要这个。
邵明哲自觉姿态稳重,口吻冷酷,并无不妥。
但在李银航眼里,他这个样子,很像在说我打猎回来了。
李银航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和南极星一起将他们救出危机的,但转念一想,南极星这个名字的所有权现在属于南舟,便主动闭上了嘴,不再多提:谢谢。
坛子是很珍贵的,李银航怕他反悔,于是先表态收下,再说其他。
她又客气了一下: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研究。
不。邵明哲又强调了一遍,不需要。
他要找的,从来不是什么坛子。
他要找一只小鼯鼠。
找到它,他就能完整了。
只是,这没必要对不相干的人提起。
他放下坛子,顶着床单,磕磕绊绊地摸回了自己房间。
等回到了独处的环境,邵明哲动手扯下床单,只穿一条裤子,绕过一地的玻璃碎片,取下淋浴莲蓬头,研究半天,还被水烫了一下,才打开了热水,开始清洗自己腰部被占叻刀刃划伤的伤口。
当他举起手来清洗后背,并模拟出一个拥抱的姿势时,他不自觉想到了刚才的李银航。
邵明哲闭上了眼,轻轻哼了一声。
他身上纵贯交错的金纹却一起焕发出光芒来,让他自己成为了这漆黑空间内的一道小小光源。
不过,他自己没能看见。
李银航把两只坛子抱了回来。
南舟尝试把它放到储物槽内。
可惜,收容失败。
早在系统因为他们更新重大补丁后,副本生物和仓库就不再具有兼容性了。
好在黄泥坛子虽然沉重,但不是很大。
南舟他们去附近的便利店花了极低的价格,买来了两个小号女士行李箱。
用来摆放这两个坛子,再加上他们从海底捞出来的两个坛子,刚刚好。
旅馆内混乱大约持续到两点左右。
最终得出的事故结论是,因为旅馆楼层许久不修缮,天长日久,楼板产生了形变,压迫玻璃,量变导致质变,引发了玻璃爆炸的事故。
至于被震塌的一扇门,也可能是受到了爆炸的波及。
南舟所属旅行团的导游,在和群情激奋的旅客协商过后,决定作为补偿,大家集体平升一级,调整到VIP旅游待遇,明天就换旅游线路和酒店,条件是不要投诉,影响他们的资质评级。
至于其他旅行团安抚游客的方式,也和他们差不多。
险死还生的小夫妻俩昏迷了一整夜,在第二天八点半才双双转醒。
醒来后,听说可以换旅馆,他们第一时间就到了旅馆的自助餐厅,打算大吃一顿,多在肚子里揣点食物再走。
心态可谓稳定至极。
坛子里的占叻,自从知道自己并没有被他尊敬的「坤颂帕」回收,而是兜兜转转,又落入了南舟手里后,大概是觉得自己临走前放的狠话足够让自己再死一次,索性闭嘴惊艳,只当自己已经死了,一个屁都不敢多放,生怕南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但也是从这一天早上开始,得知他们要改道前往叻丕府后,邵明哲不见了。
他与他们彻底分道扬镳,也没有向任何人交代他的去向。
而立方舟也选择了脱队行动。
别的不说,旅馆的修缮费用和赔偿金,他们还是要找罪魁祸首讨一讨的。
当夜,南舟和江舫一起到了苏查拉。
颂帕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
在他们踏入小院时,他正脸色苍白地勾着头,坐在血迹未净的床上,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南舟静静站在他门前。
感受到门口的两双目光,颂帕艰难地抬起头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南舟。
他站在过分明亮的月光下,皮肤雪白得像是一道光。
当他垂下眼睛打量颂帕时,双眼皮的痕迹又深又漂亮,直捺到了眼尾。
南舟平静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啊。
南舟曾经作为《万有引力》全服认证的顶级boss的气质,让颂帕一眼看去,脸色又惨淡了几分,连腿肚子都开始转筋。
南舟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跑呢?
颂帕惨笑一声,眼底青黑一片,显然是已经没了斗下去的心力:以你的本事,我跑得了吗?
南舟和江舫对视一眼。
其实还真跑得了。
南舟的定位降也只修到了初级阶段,如果颂帕真的一拍屁股,掉头跑路,他们想要再找到他,还真不容易。
不过南舟没打算告诉他这一事实。
他客客气气地从口袋里摸出了笔记本:我是来学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你为什么不跑呢,是不想吗
第182章 邪降(二十八)
对于南舟来学习的话,颂帕认定句句是屁,一个字都不肯信。
废话。
打个比方,一个能考700分的学霸,找到一个能考500分的同学,摆出虚心的样子说我是来跟你学习的,这和骂人有什么本质区别?
他的水平一定远胜于自己。
如今他登堂入室,还故意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除了是来羞辱自己、来欣赏自己垂死挣扎的丑态,颂帕想不到任何其他合理解释。
他知道,今日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于是,他放弃了抵抗,特意焚香沐浴,换了一件绘满咒符的白袍,垂头静等一个体面的宰割。
南舟见颂帕不肯搭理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地在屋里巡看起来。
一排黄泥坛子依墙摆放,和他们手中没收的四个罐子外观一模一样。
南舟一一端详过去,颇觉可惜。
这些东西他们都带不走啊。
怀着满腔惋惜,他俯身探出手指,隔着坛子,轻巧一弹。
顿时,坛中沉睡着的厉鬼被齐齐惊醒。
它们瞬间狂躁起来,坛中鬼一个带一个,齐声发出刺耳的鬼哭声。
尾音尖锐刺耳异常,宛若猫泣,或者是婴儿啼哭,震得屋顶上的瓦片格楞格楞响作一片。
饶是鬼降的炼制者颂帕,平时也不敢这样轻慢地对待这些鬼降。
乍然响起的鬼哭声,让他头皮直炸,原本还残存在面颊上、为他维系着最后一丝体面的血色也彻底褪去了。
但南舟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转头对颂帕说:你把它们养得都很精神。
南舟说这话,本意是想夸奖颂帕来着。
可无论现在南舟说什么,落在颂帕的耳里,就统统变了味道。
他担心南舟的动作会破坏本就脆弱的封印,一旦鬼降失控涌出,怨念爆发,这一屋子的人同归于尽也就罢了,如果以南舟的才能,可以把鬼转收己有了呢?
看他这毫不在意、将怨鬼视若无物的态度,再结合他轻松摆脱溺鬼、捉住占叻的经历,难道收束鬼魂,不是他翻手之间的事情吗?
到那时,自己必然会招致南舟的疯狂报复,而南舟一定会一个个把这些曾经用来暗算他的鬼降,用在自己身上,由他被剥皮啖肉,再利用他的怨毒和愤怒,将他反手制作成为鬼降,叫自己一辈子供他奴役驱使,永无翻身之日
无穷的恐怖设想,叫颂帕的冷汗一窝窝往出涌,有一滴极大的汗珠滚进了眼睛里,他却连大幅度的眨眼都不敢,更别提动手去揉了。
在颂帕疯狂脑补时,南舟已经结束了对黄泥坛子们的观摩,转身来到了颂帕的试验台前。
当对降头精研到一定地步后,降头师就会举一反三,自创降头。
这也是对降头师实力的考量。
所以,颂帕的试验台,第一眼看去,和电影中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相差不多。
一排老旧试管旁,是一打已经被腐蚀性物质变成了褐色的量杯。
端头沾染着不明液体的玻璃棒,筷子一样插在量筒中。
酒精灯旁的一沓石棉网烧得焦黑了,还没来得及回收。
无数广口瓶、细口瓶、漏斗、蒸发皿堆在试验台下的纸箱中,方便取用。
而一旁用老旧的立式文件柜改装的材料柜里,摆着无数可避光的深色瓶罐。
南舟打开柜门,像是第一次参观化学实验室的学生,逐一观视。
凭借南舟这几天对泰语的突击学习,他虽然还不是很会讲,但读写问题不大了。
就比如说他手里的一大瓶红褐色的油状物,上面的标签告诉南舟,这是婴尸油。
南舟尝试着将它收入储物槽。
一次成功。
挺好,仓库系统没有将它识别为【副本生物】。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给他身后的颂帕造成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冲击。
死死盯着南舟的颂帕,脸膛由白变红,现在更是全面转为了铁青色。
他心内一派惊涛骇浪。
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居然能够让物品凭空消失!
颂帕自问一番,确定自己也能凭借降头做到这一点,但绝不可能这样,仅仅把物品握在手中,连符咒都不用画,就直接将物品隔空传送走!
在遇到南舟之前,颂帕向来觉得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
至少在泰兰德南部,他相信,论对降头的巧思,无人能出己之右。
南舟的横空出世,把他将近四十年的自负直接踩到了脚底。
南舟身上特有的幽暗神秘的色彩,已经让他的身份在颂帕心目里升格为第一流的降头师。
不,他还不一定是纯正的降头师。
对了,南舟他们是一支来自神秘华夏民族的旅行团。
听说云南深山中,也有与泰兰德降头同宗同源的巫蛊术。
颂帕为了提升自己的降头技术,特意研修过世界各地的宗教文化,知道在《维摩经不思议品》中,有须弥芥子,容纳菩萨一说。
这么说来,难道南舟是正宗的巫蛊族人,是苗族人?是那种戴着苗铃、浑身银饰的大祭司一类的角色?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罪了这样的人?
一旦先入为主,颂帕越看南舟,越觉得他身上蕴藏着无穷的诡异与秘密。
颂帕为了丰富见闻,曾经周游东亚各国,自诩阅人无数。
他自认为能一眼看穿人的本质。
而在他的观察之下,他骇然发现,南舟不管是气质,还是眼神,都流露出一种近似于小野兽的好奇、天真、敏锐和直觉。
他根本不像是在人类世界里生活过的人。
这个发现,让颂帕仅有的一点反抗的念头也维持不住了。
他究竟和什么样的怪物在斗?
南舟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使用了一个基础的仓库系统,想象力丰富的颂帕就连神秘身份和人设背景都帮自己构思好了。
在颂帕满脑子跑火车时,他温和又慢条斯理地实施了一场大抢劫。
材料柜里的媚药、被降术缩小至米粒大小的整张牛皮、由蛇、蜈蚣、毒蜘蛛、青蝎子、癞蛤蟆磨成的剧毒粉末,种植在自制生物箱里的阴阳降头草,七八本记得满满当当的符咒研发笔记,都被南舟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搜罗来的珍贵材料和记录变魔术似的在南舟手里一样接一样地消失,颂帕瞳孔直颤,心态全线崩盘。
他坐在原地,情绪看似已经木然了,实则嘴唇、胳膊和腿一起在抖。
倏然间,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轻柔地捏了一捏。
但这一捏仿佛直接捏到了颂帕的神经,让他半个身子都反射性地跳了起来,又被一股拿捏得当的力道压回了原地。
江舫亲热地俯身和他对视了,淡色的眼珠里盛满友好的光。
他温和问道:抖什么呢。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拜他所赐,心有戚戚焉的颂帕颤抖得更厉害了。
将学习资料搜罗完毕后,南舟就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将笔记本端端正正垒放到一起后,用它们做了一个高枕头,码在桌上,自己乖乖趴了上去。
颂帕眼看着他的动作,心尖滴血。
这七八本笔记,是颂帕研究降头符咒的精华内容,是他多年以来的心血之作。
就这样被他白白偷师,颂帕怎么能甘心?!
但木已成舟,他现在更是别人俎上鱼肉,他没有任何可以置喙的空间。
既然如此,颂帕干脆换了一个思路。
在降头师这一行,是很忌讳在其他同行面前表演深层次的降头术的。
眼见南舟当着他的面摆出了类似施法的怪异动作,颂帕索性咬定了牙关,打定了主意。
好,你不是声称要来学习的吗?
你学我的,我就能学你的!
谁还不是个天才怎么的?
颂帕不着痕迹地偏斜了脖子,瞪圆了眼睛,力求把南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施法的步骤都看进眼里去。
就瞧好吧。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南舟仿佛是在学校课间打瞌睡的学生,把脑袋贴上了笔记本的扉页,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趴睡了过去。
经过半个小时的高速阅读后,南舟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几本新旧程度不同的笔记本,是颂帕一路研习符术的成果,既有已经成型的符咒,也有半成品。
当排除了许多矛盾的试验流程后,南舟已经完全了解了一个降头符术是如何写就的,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想要自己亲笔画一个出来。
说干就干。
他拾起其中一个笔记本,走到了颂帕面前,准确翻开第52页。
那里有一个颂帕刚刚研发了一小半的新符咒,功效比较简单直接,是用来诅咒人特定部位流血的。
南舟新翻了一页,用铅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一番,凭借着自己的美术天赋,在数分钟内就画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同心圆符咒,中心位置有代表鼻子这一特定器官的符文。
然后,他取出自己从黄泥坛子上刮下来的、已经处于干涸状态的颂帕血屑,在新符中央轻轻一点。
颂帕鼻腔一热,脸色大变,还没伸手去捂,一管鼻血就奔涌直下,落到了他的白袍上。
颂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