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知道温良没有亲眼见到不会相信, 说实话刚刚开始他也不信,等到亲眼所见之后才信以为真。
“温先生若不信,可以亲眼看看所言是否为真。”陶瑾说完, 便请求让人送一样东西过来。
温良的确是不信的,不过却没有阻止他们, 想看看他们玩什么花样。陶瑾已经获得批准,让人抬了一只狗过来,他看向卫苏, 眼中充满希冀。卫苏决定了做颍阳学宫的先生, 自己能力微薄,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曾经见过卫苏兄妹救治一只断了腿的狗, 没想到那狗的断腿还真被治愈了。这也是他相信卫苏的原因。
卫苏没想到陶瑾竟然为他特地找了一只断了腿的狗过来, 也知道陶瑾是真心为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温良看了一眼, 眉头紧皱,“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尔等胡来?”
姜卞笑眯眯的, 他已经明白了陶瑾的意思,自家的门生, 那是一定要护的, “依老夫看来, 这并非胡来, 你既然不相信卫郎君能治断腿,何不当场他试试看?”
“怎么试?难道就在这犬身上试吗?不嫌丢人?”
“有何不可?这犬前腿已断,此时用来试试再好不过了,难不成还能找个断了手脚的人现场演示?”
姜卞的话让人无言以对, 皇甫雍也点头, “说得也是, 想来这也相差无几,只是暂时看看手法是否真的有用,倒也不必在意这小小差别。”
祭酒大人都发话了,温良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默认了。他倒要看看卫苏如何能医治断腿。
观礼的各国使者也都伸长了脖子,如果卫苏所言是真,这可是一件大事。如今各国征战不断,战场上刀枪无眼,每年将士们为此死亡,伤残的比比皆是。若真能有治愈之法,他们说什么也要禀报说服国君,派人前来学宫进学此法,将未来战争的损失减少到最低。
卫苏此时也不敢不答应,只能走上前去,低身查看。这腿应该是被打断的,他看了陶瑾一眼,如果是因为他的事,生生将狗的腿打断,他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陶瑾读懂了卫苏的意思,解释道:“我派人出去找时,正好碰到好几个顽童打它,便带了回来,我们的人应该算是救了它吧,不然也就被人打死了。”
卫苏不言,的确它的身上还有好几处被石头,棍棒殴打的伤痕,不过断腿却是最严重的。他之前跟妹妹救治过一次,这次自然是轻车熟路。
陶瑾早就将得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的,卫苏查看了一下,心中已经有数。他开始正骨,用夹板固定,绑上布带。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用不了多久,就已经弄好了。
温良矜持的走过去,转了几圈,一脸疑惑,“就这样?它自己能好?”
卫苏点点头,“这个不怎么复杂,只需要正骨,将骨头用夹板固定,不让它移位,就等时间慢慢恢复长好了。”
卫苏处理得很好,陶瑾也高兴,“温先生,正是这样的,之前的那只犬也是这般处理的,如今已经正常跑跳无碍了。”
温良心中存了疑虑,不置可否。但是凭着多年的行医经验,却也知道如此处理应该是比较好的办法了。
他咳了几声,“如今还见不到成果,此事成与不成,容后再说。不过,你说伤口伤及动脉,流血不止,又是如何止血的?”
卫苏拱手,又详细解说了指压止血法,加压包扎止血法以及止血带止血这三种止血方法。
温良是从未听说过,心中始终抱着一丝疑虑,这些东西还是要亲自验证之后才能知道。虽然他有心要证明卫苏所言真假,可现在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到合适的病患实践,只能作罢。
“真正伤口太过大,是不利于恢复的,止血之后,还是需要缝合才行。”
“缝合?你是说人像布块一样缝缝补补吗?呵!太过荒谬!简直不知所谓!”
“为什么不可以?什么东西都是实践出真知,先生不妨用小白鼠做做实验,看看卫苏所言是否有效。”
两人一时间争执不下,本来医学这东西并非就是药到病除,好歹需要时间去论证,谁对谁错当然一时间难以辨别的。
不过卫苏的话也不无道理。卫苏所说的这个实验可以有,他一定要亲自试试看卫苏所言真假,医学不似其他,有一点点的失误便能害了一条人命。因此是万万大意不得,更不可随意视人命为儿戏。
温良一向谨慎行医,就连草药也都会自己一一尝试,配药的多少,也从不盲目。曾经走遍各个地方,亲自收录各个地方的草药编纂成册,各种药性也都尝试之后一一注明。世人医家奉为经典之作,如果没有这样的成果,他又岂会受世人尊敬。
卫苏也是尊敬温先生这一点的,只有对自己的职业有着发自肺腑的热爱,才能有此成就。
“行了吧?耽搁了这么久,你总不能考核个没完了吧,没看见还有诸位先生等着呢?”姜卞已经不耐烦了,催促道。换做别人他或许就是看场戏了,可是他还真就见不得温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样。
温良还想与卫苏辩论一番,可一想姜卞这老头子说得也对。也罢!反正你卫苏要进学宫的,跑也跑不掉,日后有机会再探讨也不迟。
温良总算放过了卫苏,转身挥手,“罢了罢了,等你进了学宫,到时候非得找你谈论个三天三夜不可。”
“谢过温先生。”既然温良松了口,那就是过关了,卫苏真诚道谢。
“不必谢我,后面的关卡还多着呢,你也未必就一定能进学宫。”温良面子上过不去,嘴里还说着狠话。
姜卞嗤了一声,完全不理会他,急急开口问道:“陶瑾的入学考核文章可是经由你指点过的?”
“这……”卫苏一脸懵,这叫他怎么回答?难道要自己承认是帮他作弊?他看向陶瑾,却见陶瑾微微点头。便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个陶瑾,这种事怎么能泄露出去?
不等卫苏回答,心急的姜卞几步下来,拉住卫苏,“来来来,你倒是来跟我好好说说: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注1”。
卫苏无奈,“小子也只不过拾人牙慧,与陶公子探讨学问之际,提出来君子当何是这个问题。小子听前人说过这样的话,与陶公子总结下来也就是君子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卫苏也不敢说其他的,只简单将经过说了一遍。这《大学》在后世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卫苏当时给陶瑾讲解出来,也没想到这么多,更不曾想到,就这样入了姜先生的眼,直接将陶瑾收入门下,现在更是来找自己问明白。
“妙哉!妙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当如是。”姜卞满意的点点头,然而话音一落他却板起了脸,与刚刚慈祥和蔼的老者判若两人。
他沉声道:“小子你想进学宫教授学子,不仅仅需要学识,更要有品行德性。依我看,你狂妄有之,德行不足。”
卫苏一愣,继而笑道:“姜先生所言,小子不敢完全苟同。小子是有些微狂傲之姿,可试问天下读书之人,何人没有傲骨?连先圣也曾狂傲不羁说过,‘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小子万万不敢与先圣相提并论,却也有自己的雄心壮志。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注2”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受震撼,好男儿哪个没有抱负?可真正与卫苏的志向相比起来,他们只能自愧不如。
姜卞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得空可与老夫一同深研一番。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能有此见识抱负。你能进颍阳学宫,老夫举双手赞成。”
“卫苏谢过姜先生。”
众人早就鸦雀无声,眼看着卫苏兵家,医家,儒家接连轻松通过,早就头晕眼花了。这人真的还是人么?难不成真的有诸子百家皆精通的人才?这样的人物,为何之前会籍籍无名?实在让人难以想通啊。
台上的先生们交头接耳,纷纷商议了一阵子之后,不约而同的看向端木嵩。墨家之术从不外传,身为墨家之主,卫苏很难从端木先生手中过关。
端木嵩十指翻飞,手中小刀转的飞快,根本察觉不出痕迹来。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就没有察觉众人的意思。
还是皇甫雍解众人之所急,清了清嗓子说道:“端木先生,你也说说你的看法,可是要出面考核一番?”
端木嵩手一顿,这才抬头,眯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懒洋洋的道:“早已经考核过了,水车图样是卫苏拿出来的。这是利国利民的东西,想必不用我多说大家也应该知道的。”
果不其然,他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水车真的跟卫苏有关。
有人站出来疑惑问道:“敢问卫郎君可是墨家子?”能制作出如此伟大的水车,除了墨家子还有谁能办到?
问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卫苏,就连端木嵩也不例外。反而卫苏一脸莫名,“什么墨家子?与我何干?”
得到肯定的答复,端木嵩有些失望。不提水车,便是皇甫雍屋中的桌椅,以及陶家新奇的马车就能看得出来,卫苏是有点天赋的。如果卫苏是墨家子,那就能名正言顺的收入自家势力了。既然不是,那他麻烦一点,还是尽可能劝说他入墨家为好。如果卫苏不愿意,那可是墨家的一大损失啊。
既然端木嵩都没任何异议,韩伊更是没有多话,直接便点了头。余下的先生有的不愿多事,有的抱着试试的姿态考考卫苏。不论哪一方面,卫苏都能接住,甚至独到新奇的见解让诸位先生也都咂舌不已。许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可似乎又在情在理,令人无法反驳。
一场考核下来,众人大开眼界,原本还看不起卫苏出身的也都心服口服。一个农家子,能达到这种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地步,必然要付出比他们百倍千倍的努力。寒门难出贵子,现实就是如此。他们俱都是世家子,或者世代读书传家的大家族,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们瞧不起任何人。
这一次卫苏的表现令他们备受打击,同样都是人,为何差距就这么大呢?
孙章一直提心吊胆,也不禁为卫苏高兴。他是第一个认识卫苏的人,卫苏能过关,他也与有荣焉。
“白水县卫苏,经过学宫考核,七成以上俱赞成,此后卫苏便入颍阳学宫为先生。以为师者,传授道业,望克己复礼,为众学子表率。”等到先生们商议即定,主持之人当众宣布了结果。
“是!卫苏明白,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苏虽不才,却也能归束自身,以身作则,必不负师者之重任。”卫苏嘴角微扬,答谢道。
皇甫雍站出来,“好个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年纪轻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足以说明能胜任学宫先生一职。希望你能秉持本心,待学子以诚,共同进步。也能早日完成自己的志向,真正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
卫苏深深一揖,“苏必不负所望!”
第39章
论学还要继续, 可卫苏之后,考核也就中规中矩,并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不过嵇平与孙章还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被先生看中, 收录入学。
许暄尽管一开始没能入了韩伊的眼, 可后来者也一言难尽, 最终韩伊还是发话收录下了许暄。
众人纷纷恭喜被收录入颍阳学宫的学子,也感慨自己时运不济, 没能被先生看中。不过, 今日能见到卫苏一人舌战群儒, 诸子百家俱皆无敌手,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今日之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各个诸侯国,成为奇谈,到时候会引来所有人的崇敬仰慕。等到几十年以后,他们的后人谈论起来此次论学,他们就能骄傲的告诉子孙后代, 自己也曾见证这充满传奇色彩的场景,甚至参与其中, 与有荣焉。
总而言之,卫苏一战成名。成为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直到最后,荀祁依旧不敢相信,“明明说好了入学宫,大家做同窗的啊?怎么就变成这种结果了?卫苏当了颍阳学宫的先生, 生生拉开了好大的距离, 他也年长不了我们几岁, 今后每次遇上还得行先生礼, 这……这叫怎么回事啊!”
荀祁满腹的埋怨,脸色纠结成了苦瓜状。秦湛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心中的震惊不亚于任何人。
之前听了卫苏的建议,他深觉只要照做,就一定能改变现状。他一直期盼卫苏进学宫,将来同窗之谊,能有卫苏作为助力,相信自己亦能有所成就。
可现在,卫苏竟然成为了学宫先生,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这与他的初衷相违,要说心中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好歹比荀祁能沉得住气。
他微眯了眼,看向不远处被人群围住的卫苏,“身为学宫先生,那便永远为师,先生礼是必然的。”
他的心中虽然有遗憾有失落,但还是隐隐为卫苏高兴,卫苏就应该是这样的,不论在哪里都是闪耀发光的中心。不管同窗也好,先生也罢,在学宫中,能够时不时见到就很好了。虽然跟他的预期有很大的不一样,然而,这样一来,他更有接近的理由了。
卫苏虽然通过了学宫中诸位先生的考核,真正还得有一个入职仪式。也就是学宫祭酒大人皇甫雍颁发下来的册礼印绶,代表了学宫中独一无二的师者身份。
卫苏跪在圣师坐像面前,听着皇甫雍缓缓诵读着颍阳学宫的圣训。千百年前,圣师制定的圣训,此时听起来如同跨越了时空。卫苏有些恍惚,仿佛跨越了千百年时间的恒河。
他想起了曾经年少读书时,许下的为人师表的愿望。到后来,他成了一名老师,培养送走了一批批的学子。他的心中无比骄傲,这些学子不管未来的人生道路如何,他都是他们的引路人。
如今他来到这里,以为不过是机缘巧合,他为了生存,想要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继续他曾经未尽的事业似乎是他唯一出路。他选择了当世最令人尊崇的颍阳学宫,也如愿进来了,一切都很完美。
他以为可以如以往那般,只需教授学问,尽职恪守便可。而此时听到圣训,却如雷贯耳,直击心灵。懵懵懂懂间似乎明白了自己之责。
正如他之前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今正值乱世,大大小小的国与国间的战争,受苦受难的却是百姓大众。以他一人之力无法拯救生民于水火,可他却能影响到学宫中成百上千的学子。有了他们就能将整个世界的格局改变,或许一时间难以做到。可是,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上百年,他有生之年,总能影响到他们。
卫苏脸上的表情从懵懂到坚定,这条路没有别人走过,那么就由他做个开路人吧。或许不被人理解,或许困难重重,只要选择了,终不悔!
皇甫雍将一块雕刻着精致纹路的木牌递给卫苏,卫苏恭谨接过,这不似一般的木质,颇有些缀手。
拿到手中,卫苏仔细一看,繁复的花纹中间刻着四个古老的文字:诲人不倦。
“卫苏,你要记得圣师之训,更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皇甫雍谆谆善诱道。
卫苏心中一凛,拜谢道:“是,卫苏谨记于心。”
皇甫雍满意的点点头,将卫苏扶起,“学宫之中并没有太多的规矩,各人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说完他皱起眉头,手抚过花白的胡须,“只是关于你的安排……”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诸子百家也都考校过了,却不知你最擅长为何?”
既然为学宫中的先生,那便有讲授学识的职责。像其他的先生都是在某个学术方面有深厚底蕴或是惊人成果的,那便以此为重。可卫苏不一样,他是每一门都精通,更有独到见解,正因为此,皇甫雍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苏摸鼻子,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擅长哪一样,毕竟这个时候的学科分类跟后世不一样。
他踌躇了一下,方才开口道:“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用限制在某一学说内。我们的学子可以有必修课,也可以选修其他感兴趣的学说。”
皇甫雍明白了卫苏的意思,却不甚赞同,皱眉道:“艺必精,不是每一个都有更多的精力去研习更多的学说。”
卫苏却不以为然,“并非每学一样就必须要精通,术业有专攻,可多了解一门学说也并不是坏事。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