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消散中，秋实学堂三十五名学员留下这张珍贵的合影。

    华新民收回相机，表示会给每人洗一张，时间也就近几天，让大家别急着出门。

    照片拍好后，难免到伤感的时候，自古离别伤心泪。

    相处四年，同一所学堂朝夕相处，攒下许多情分，其中或许发生过不快，可一提到分别总会有人忍不住掉下眼泪。

    好在男儿有泪不轻弹，秋实里的男人们忍不住了，姑娘们却没那么坚强，苏洁和南芮两人哭得稀里哗啦，和童晓馨回忆过往不易不同，苏洁和南芮落泪更多是对将来的感伤。

    昔年入学，三女顶着巨大压力，童晓馨承受来自社会各界的目光，她是童长宁的女儿，拜入明州第一的秋实学堂，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四起。

    许多人等着看童晓馨的笑话，童晓馨的笑话自然也是税课使童长宁的笑话，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

    苏洁和南芮的压力来自家族，苏南两家不是小门小户，不然供不起女儿读书，要知道两家的男丁还进不去秋实呢。不是小户，同样不是大户，两家送女儿来秋实读书，更多的是要一个才女身份，有了这个身份，以后嫁女儿可就顺畅多了。

    苏南两家想攀附高枝，全指望苏洁和南芮。

    两女出了学堂，要面对相亲出嫁，再往后是相夫教子，像一只笼中鸟锁在深宅大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先生教的那些新思潮新思想出了学堂，就成了一盘覆水，泼在桃花胡同的青石小道上。

    她们很羡慕童晓馨，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以大胆的说出林庶灵的名字，这在她们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不哭了，刚还笑我呢，怎么一转头你们两个哭成一团。”童晓馨手里的手帕还是苏洁那拿的，这回算是物归原主。

    她宽慰两个闺中密友，三女关系很好，平日里那些女儿家的私房话没少说。童晓馨对两女的情况一清二楚，这个时代女子是没有自由的，姑娘时听命父母，出嫁后听从夫君，繁文缛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进了秋实学堂又能带来什么，童晓馨这样的才女几百年难出一个，苏洁南芮到底是女儿家，功课无法其他男学员相提并论，与众人道不合的赵曙照样稳压苏南二女。

    “咱们不能白学四年，该有主见了。西洋是男女平等，再鼓励妇女解放，大周也一样，咱们的事就该咱们自己说的算。”

    童晓馨一直有这方面的想法，不成熟，但她敢想，也敢做。

    拍完照，林庶灵一直在找童晓馨，见她在安慰苏洁和南芮，就等着，也不上去打扰。

    “庶灵，到我书房来一趟。”范先生从旁走过，叫走等人的林庶灵。

    梨花斋，林庶灵自还书后再也没来过。攻打六号粮库的前一晚，林庶灵找上门要见先生，结果被华新民拦下，现在想想那晚见先生，或许情况会不一样。

    只是他不知道，那一晚梨花斋大门敞开，等的却不是他。

    还是老位子，范先生坐在茶案南面，他把北面的位子留给林庶灵。

    “想好以后去哪了？”范先生笑问道，取炭火要煮茶。

    林庶灵连忙接过炭钳，毕业不毕业，他都是先生的学生，断没有让先生看茶的道理。

    “准备回荆湖镇，守着雁山，不再出来。”

    “耕田务农，当一个农夫？”范先生没有生气，最看好的学生说出这等丧志气的话，换做别的先生早拍案而起，指着学生鼻子说教。

    “嗯。”林庶灵点头。

    自从爷爷死后，林庶灵本就决定守着雁山，守在父母坟前。沈复博派人传信，把他又一次带到明州城，心里有放心不下的东西，两年未见的好友，秋实学堂，范先生，再还有童晓馨。

    等见到大家一切安好后，林庶灵放心了，他准备学满秋实学堂剩下的一年，再回到雁山脚下。

    可这中间发生太多事，田灾粮荒，他看不下去，无法坐视不管，召集众人替百姓解决难题。

    亲历一线，独闯马家，一战无名道士，攻打仓库，二战格沁高手，亲手杀死皇宫中的执玺太监。为的就是不负范先生所教的治世之道，为国为民。

    但现在，林庶灵累了。

    形势的发展偏离所有人的期望。新政府登台，没有如世人所愿一扫前朝留下的阴霾，取消学堂仿效西方设置中学，而国考的西学题目完全是另一回事，这里面代表着什么，他知道，他不笨，他能猜得出来，长安城的那位元帅，野心大过雄心。

    可又能怎么样？

    顾雨亭来到梨花小筑想唤醒众人，其实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愿意说出来罢了。话一旦说出来，要直面的人，就是他们的至交好友，明州的大英雄，为国血战丢掉一臂的夏戈挺！

    顾雨亭装醉酒，欲盖弥彰，他不愿直面夏戈挺，当众诋毁夏戈挺的直属上司。顾雨亭很聪明，明白众人本就脆弱的关系经不起再一折腾。

    华陈相争，林庶灵几次调节未果，最后黑衣军惨剧发生，两人彻底决裂，给讨田九人组蒙上一层阴影。这次主角轮到夏戈挺，没人下得去手。

    林庶灵明白，他相信华新民也明白，所以大家都沉默。

    有人在等着夏戈挺做出抉择，可林庶灵知道，以夏戈挺的性格，他第一时间会做出选择，可夏戈挺没有，所以答案就很明显。

    林庶灵真的累了，不愿去想那些事，有人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他不愿意去变，可世道也再变，既然不变，不如避世，回到那个宁静的小山村，静静的等一个结果。

    范先生郑重道，“心意已决？”

    “已决！”在结果出来前，林庶灵不会再踏入明州，就像爷爷生前的交待，远离纷争。

    “老师希望你出去看看，或许会有所改变，大周百态光在一所明州城可看不出一二。”范先生从书桌上取来一封信交给林庶灵。

    “要论周地风云，当属先朝古都燕京城。燕京大学堂，现在改叫燕京大学了，那的校长与老师有旧。等哪天你想通了，或者是想不明白时，拿着这封信去燕京大学，再看一看外面变化的世界，然后再做决定。”

    范先生了解这个学生，你不能逼着他去做选择，强扭的瓜不甜，谈话就到此为止。

    林庶灵接过信，没有承诺，但先生这份好意他收下。

    从梨花斋出来，外面的学员散去一大半，估计是找个地方大醉一场。趁人齐未散，还能坐在一张桌上，喝上一场，不枉同窗一场。

    童晓馨没走，一直等着林庶灵从里头出来，看他手里多出一封信，便询问来历。

    林庶灵如实回答，没有透露今后的打算。他重情，童晓馨的一片真情，叫他如何辜负？

    可神情却出卖了心中所想。

    “我在燕京等你！”童晓馨觉得，此时千言万语不如只说一句。

    我等你，就在那前朝旧都等你。

    就这样留一下句我等你。

    他来，自然会来；若不来，千言无语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