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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是非对错
    正午过后,太阳向西靠落点地,人间顿时凉快许多。

    上午华新民上台给众同窗讲述大洋东岸,亚美利加的风土人情。下午轮到陈书同上台,讲起世界之西,传统列强的社会现状。

    有了上午华新民做参照,陈书同心中打好稿子上台,讲起来顺畅许多,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也正因为有华新民在前,立下了台子,陈书同自然不甘人后,他的腹稿中同样夹杂了不少私货。

    内容不算复杂,正好对上华新民字里行间的蕴意。

    两者思想相对,激烈碰撞,底下部分同学没能听出来,断断续续击节叫好。但有几人听得明白,闻到那无声无息的火药味,逐渐暗下了脸色。

    哒哒哒——哒哒哒——

    林庶灵一直敲动食指,打在桌子上。那边的童晓馨不停搅动手里的香巾。

    门口处,范先生轻叹一口气,他最不希望听到的东西没有从两位学生嘴里念出,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此刻,就在眼前。

    台上台下,上午下午,一东一西。

    两个去了不同地方的学生走在了大周前列。在新思潮过后的时代里,两人同时站到了下一条道路的十字口前,彼此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一左一右,理不相同,从此君子心中的大同社会,文人梦中的桃花乡源便不再一致。

    自重回大周土地的那一刻开始,华、陈二人注定了,分道扬镳。

    范先生看一眼华新民藏在桌下,握紧拳头的双手,又望向台上陈书同奋力高举的右拳。发出的无声叹息,他不愿继续待下去,留下一句话后,关上门,独自朝春华园没落走去。

    “庶灵,放堂后来春华园一趟。”

    ……

    范先生走后,华新民借口茅厕,早早溜走,留下陈书同继续讲述两年来在西洋法兰克国的见闻,他讲得极其投入,滔滔不绝,浑然忘记时间,余下同窗对海外之事好奇,听得也认真。

    林庶灵抬头望向窗外,眼看时辰将过放堂时刻,继续听下去没什么意见,可他不愿意让先生一个人在书房内久等,君子必守时必守信。林庶灵见陈书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提醒陈书同天色不早。

    这才打断了兴致勃勃的陈书同,他看一眼外面天色未暗,想拖些时间讲完最后几句。

    童晓馨借机插入,当即宣布放堂,让学员们早归家,莫在外逗留。

    “陈学员,你讲得很好,大家也喜欢听你讲,但现在明州城里不太平,夜里时常闹贼,还是不要拖堂为好。”童晓馨将香巾收起,轻轻一笑道。

    陈书同虽意兴阑珊,也无可奈何。

    林庶灵让两位好友先走,他穿过花园,来到春华园赴约。

    春华,秋实。

    先有春华园,后有秋实学堂。

    先生甘冒寒霜,充当一季绿叶,以此铺垫,孕育累累硕果。只可惜外边满树梨花未谢,开得是绚丽无比,可距离结果时节,又往后拖延些时日。

    “外面站着的可是庶灵,直接进来吧!”

    林庶灵正欲敲门,门里头传来范先生的声音,他整理好衣衫,推开‘梨花斋’牌匾下的木门进入书房。

    林庶灵进来时,范先生正靠在椅上闭目沉思。

    “他讲完了?”

    “意犹未尽,但时辰到了,只好作罢。”林庶灵恭敬回道,取出背后包裹中携带的几本书册,工整放到书桌上。

    这是两年前学堂停业,林庶灵离开明州返回荆湖镇老家前夕,范先生借给他的两本书籍。这两本书,一本名为《海国图志》,一本名为《校邠庐抗议》,在新思潮中备受推崇。

    范先生徐徐睁开双眼,见到林庶灵还书,笑道:“现在已是北周政府当权,新思潮将通行天下,这些书籍日后会传遍大街小巷,不再是孤本了,你自个留着吧。”

    “亦是先生之物,学生应当奉还。”

    范先生不再和学生计较,转而回到正题上:“熟读以后,有何感悟?”

    这算是校考,先生在考学生的功课,停学两年来是否懈怠。

    林庶灵在乡下两年,闲来无事时,两本书从未离手,翻来覆去不知道看来多少遍,要说感悟,初看时感慨良多,再看又深有体会,待等他回到明州城,见到华新民和陈书同两人,一番交谈过后,再回头细细琢磨书中记载,便觉得索然无味。

    “先贤学究天人,料事如神,书上所言如新民书同二人转述相似,可要论感悟,学生愚钝,未曾深想。”

    “哈哈……”范先生一声长笑,朗声说道:“这便是古人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从大周到西洋诸国又何止万里,华新民和陈书同行万里路归来,所见所闻、所想所悟自当胜过当年埋头苦读的先贤。”

    林庶灵没有理解先生这句里的意思,他明明记得在陈书同讲起西洋事迹时,先生摇头叹气,独自离去。这说明先生也不喜华、陈两人在海外学来的新潮思想。

    《海国图志》、《校邠庐抗议》两本书里多次提及,周人学习西学,要以周礼为本,以西学为辅,在林庶灵看来华、陈二人有点本末倒置。

    他试探性问道:“先生是赞同?”

    “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总是好的,像你常年住在台县乡下,人在一个地方窝久了便真要愚钝咧!”范先生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声音变得低沉有力,“但行路难,步步惊心,要时刻留意脚下,若步子迈大,稍有不慎是要出大乱子。”

    “依先生之见,新民和书同两个所言,究竟谁对谁错?”

    这两天林庶灵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讨田陷入僵局,新民和书同两个各执己见,他思前想后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若是静坐着什么都不做,地主豪强不会将手里的田地还给半天,城隍庙中的妇孺也在焦虑中度日如年,不知施粥棚子的米缸何时见底。若是粥棚的米袋空了,她们又将带着孙儿跑去街头插标叫卖,尝尽血肉分离这一人间极苦。

    沈复博说可以延长施粥时日,可林庶灵知道,随着施粥之事传开,明州城四周的难民会如潮水一般向城隍庙汇去。今日是三千人,明日就会变成一万人,再过一日可能就人满为患了。

    说到底,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在两者之间飘忽不定,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倒是谁对谁错!

    所以,林庶灵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敬若圣贤的老师,希望先生能给他一个答案。

    “一人是非对错可以评判,一家是非对错亦可梳理,天下事的对错,老师哪有资格去妄加断论,天下事当由天下人去抉择。老师现在无法告诉你他们两个谁对谁错,若非要论出黑白,过刚而易折,过犹而不及,时辰未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