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璟绕到另一边,自己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坐到晏丛德身边,久违的成熟男香萦绕鼻尖。
晏丛德侧脸看了看她,表情淡淡的,一个字也不说,江璟如坐针毡。晏丛德提前回来,她和晏随都始料未及……她衬衫遮掩下的脖子上,甚至还有新添的吻痕。
晏丛德示意司机把车开到更僻静的地方,下车等待,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江璟和他两人,他伸手碰触她的肩膀,让她回过头看他。
“我想亲耳听小璟的理由,为什么,突然要离婚。”
“先生刚回来……一定累了,我们回去……”
晏丛德揉了揉太阳穴,打断她:“我不累。”
江璟蜷紧了手掌,费力打开喉咙:“我想去葡萄牙发展事业,不适合和先生再在一起。”
“想出国?”
“对。”
“去多久?”
“打算在葡萄牙定居。”
晏丛德深深呼出一口气,扶了扶眼镜,额前一缕碎发落到眉毛上,一丝一毫的不整洁都和这个严谨的中年男人相互违和。他拿起身旁的文件袋子,在手里掂了掂,递到江璟跟前,抬起眼皮,扫视她的破绽百出的表情。
“也打算……带着情夫一起去?”
瞬间,江璟的周身的毛孔剧烈收缩,汗毛直直竖起,一阵凶猛的寒意从额头扩张到四肢百骸。晏丛德不费吹灰之力,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刻攻破了江璟全部镇定,她慌了神。
“先生!你、你听我解释……”
晏丛德仰着下巴,“先看看里面的东西吧,早上我看到的时候,吃惊了很久,里面那个女人,居然真的是小璟。”
江璟双目裂红,手指颤颤巍巍,勾开封条,急躁地打开文件袋,伸手掏出里面的东西。
是照片,厚厚的一沓照片,她一张一张地翻看,每一张都是拍她跟晏随如何举止亲密,如何越界出轨的。只是,照片上晏随的部分都被做了虚化处理,只能看出一个大概轮廓,她的脸,清清楚楚地摆在相纸上,半点也抵赖不得。
从讲璟的手间落下一张纸,晏丛德趴腰给她捡起来,摁在那些照片上面,指着一行一列的行程记录。
“你什么时候和他见面,在哪里见过,住过什么酒店,睡了多久,多久离开,全部都有记录,图文对照,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才刚走。”
“后面还有很多他接送你上下班的照片,你们在车里苟且的时间都有记录。”
晏丛德一字一句说完,收回手,胸前的起伏逐渐变大。
“我猜你没有想解释的了,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来装好,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江璟狼狈地弯下腰去捡掉到角落里的照片,发丝垂到地毯上,她伸长手臂。几乎快跪到地上,捡起那些照片,脑中一片空白,她有一瞬间想到了晏随,随后一甩头,又忘了。
她还没坐稳,车就动了,她摇摇晃晃稳住身体,根本不敢碰到晏丛德。她把文件袋抱在怀里,抱着肮脏的罪证,佝偻着身子缩坐在角落,她稍稍抬起头,才看清楚,原来开车的人是管家,在后视镜里,他们眼神交接的刹那,江璟看到了唾弃和鄙夷。
她闭了闭眼,她的审判真的来了……
盛夏时节,晏家的前花园的灌木愈加葱茏。
江璟抱着文件袋跟着晏丛德 身后,踩过方石板,进入客厅。
晏丛德在沙发上坐下来,她站在他身前,低着眉眼,缩着身子,忐忑不安折磨得她要疯了。长久的沉默以后,晏丛德终于说话了。
“把照片烧了。”
“是……”
江璟回身,打开壁炉,点燃文件袋,照片从烧破的袋子里掉落出来,有几张晏随从身后抱住她的照片被火光烘得红亮。
盛夏时节,对着明火,江璟却冷得发抖。捏着那些照片一迭一迭燃烧着,有几次捏着照片的角忘了松手,炙热的烘烤烧伤了她的指尖她才后知后觉,放开手,把烧疼的手在粗糙的裤子上摩擦片刻。
额角疼出了汗,她站起身,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满载怒气和暴戾的巴掌,重重扇到了她的脸上。
她的脊骨撞到壁炉柜的棱角上,骨头好像被撞碎了,她忍住了尖叫,趴在壁炉柜上,手臂扫落了很多相框,玻璃砸碎在地上的声音噼里啪啦,久久停不下来,江璟低下头,看见几张她和晏丛德的合照,还有晏丛德和少年晏随的合照,静静地躺在地上,被碎玻璃覆盖着。
她也不知道是身上更疼还是心里更痛,转头看见晏丛德那只挽起袖子的右手臂和通红的手掌,手上突然没了力气。
她咬了咬下嘴唇,跪坐到地上,腿跪在玻璃渣上,手掌撑在地上,割伤了皮肤,她仓皇收起手臂,举着两只血淋淋的手,不敢相握,放到唇边,止不住地颤抖。
“先生……”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称呼从嘴里叫出来这么陌生。
“贱。”
晏丛德只说了一个字,回头让管家过来清理地上的残骸。
“还敢跟情夫出去招摇,只怕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晏丛德娶了一个贱货。”
江璟张了张嘴,“我对不起先生……”
“照片上的情夫是谁,你要是敢说出一个在商圈赫赫有名的名字,刚才的一巴掌只是轻的。”
晏丛德冷静全无,如果这个贱货找的情夫在商圈人人都熟知,恐怕闲话早就传遍了整个A城的上流圈子,他在A城,还有什么脸面。
“说,是谁。”
江璟痛苦地抽泣起来,他的名字,她说不出口……
女人的哭泣在暴怒的男人耳中只是暴力的催化剂,晏丛德和善的丈夫面具早就被撕得撕碎,他走上前,又给了江璟一巴掌。
“话也不会说了。”
江璟偏过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我想……离婚。”
她的声音太虚弱,晏丛德没听清,她提高了音调,带着一点嘶吼:“我想离婚!”
“离婚?现在和你离婚,所有人都看晏家的笑话吗。”
“我想离婚……”江璟呆滞地重复这一句话,对情夫的名字绝口不提。
晏随……晏随……晏随……
江璟在心里嘶吼一百遍他的名字。
那个逼迫她与之交欢的男人,她的情夫,就在这一刻,江璟怨恨他,但是所有负面情绪背后,藏着一丁点病态的依赖,她此刻,多希望他在这里。他为什么不在,把她拉入泥潭旋涡的人,凭什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江璟直起腰,灰败地睁大眼睛,望着晏丛德。
“我的情夫,他就是,就是……”
“我。”
一声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江璟的心头狠狠地颤动,眼角滴下一滴滚烫的泪。
晏随的额发全湿了,气喘吁吁。他死死盯着受伤的江璟,一步一步走过去,对着她跪下来,小心翼翼碰触她的脸,捧起来,江璟垂着眼皮,眼神好像死了,连看也不看他,只有汹涌的眼泪无意识地跳出眼眶,浸湿了她红肿的脸。
“我是江璟的爱人。”晏随抓住她颤抖的手,哽咽了。
江璟垂下头,长发覆脸,手腕处传来男人手掌心的温度,她心里的寒意却不减分毫。
晏随转过头,汗水滴进眼睛,迷疼了眼球。
“是我强奸江璟,逼她做我的情妇,是我恬不知耻爱她,忤逆不孝让晏家蒙羞,都是我一个人的罪。”
“江璟是受害者,放过她,请爸和她……离婚。”
从刚才晏随进来到现在,晏丛德的表情一度难看到极点,他不是对他的儿子没有怀疑,但是令他更失望愤怒的是,他的儿子坦然承认一切,想承担一切罪责。
晏家的继承人绝不是像他这样,像一个懦夫一样跪在地上为一个女人求情。
在原则性的事情上,晏随就算做错了,他也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是在给敌人递刀子。
晏丛德的太阳穴要炸开一般疼。
“你再说一遍。”
晏随跪直身体,一字不差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晏丛德听完怒火中天,转身上了楼,取了一根短鞭下来,用鞭子指着他的鼻子,“你是不是我晏丛德的儿子。”
晏随松开了抓住江璟的手,往前跪了跪,目光决绝,“是。”
“知道就好,我怕你忘了根。”
“把老爷子请来,先给我打这个混账东西二十鞭。”
管家上前接过鞭子,为难又心痛地看着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少爷,心中悔恨,他把那些照片交给晏丛德的时候也不知道少爷会主动承认。
晏随咬紧牙,回头看了江璟一眼,转过头:“去书房。”
“还怕在你爱的女人面前丢脸?有种,跟我上来。”
“晏随。”江璟小声叫了叫他,晏随没理,起身跟上去,她又叫了一声:“晏随……”
晏随的脚步停了停,回头吩咐管家:“把医生叫过来给江璟包扎,她是外人,不准她进来看我挨打。”
“是,少爷……”
晏随深深望了她一眼,再望向院子外面,抬起手臂,挥了挥,再没多余的话。
江璟看懂了,他让她走,她想起早上他的建议——回父母家去。
江璟恨晏随,但连想都不敢想他鲜血淋漓的样子,就算用法律来裁决晏随做错的事情,他的身体也不至于要受这么重的刑罚。二十鞭打在肉体上,她想一想,都会觉得胆战心惊。
原始野蛮的鞭打惩罚,蔑视人道主义,对人格和肉体双重践踏,晏随对此一点也不惊讶,肯定不是第一次被罚了,原来他就是在这种家庭成长起来的……青年晏随依然处处受长辈的限制。
江璟在这栋房子里住了大半年了,她突然觉得周围陌生极了,一草一木,都透露着古板制约,大男子主义,上位者的傲慢,咄咄逼人的强势……这些东西全都令她大受震撼,她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么久了,她才迟钝地发觉过来。
好像有些迟了,好可惜,在这里,她浪费了太多精力和感情。
书房的隔音很好,江璟什么也听不见。
她缓缓站起身,推开门往外走,天已经暗下来,她走到大门口,她回头望了望这栋冷硬冰凉的宅子,没落泪,回过头挑好回家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片刻不停。
知道为什么没有猛烈的火葬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