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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主义者的爱情 第38节
    第56章
    姚主任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比厂里那些泼辣的中年妇女还要难缠。但她的难缠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难缠。他开始怕费霓在他面前哭闹,下了班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他一个中年男人面前哭,传出去是很不好听的。而且他也怕自己心软。
    但费霓一滴眼泪都没掉,她的声音也不比平常说话声音更大。
    “办黑板报是冯琳的工作,她是主要负责人,她认为我做的不好,想换人,我为了黑板报能办的更好,选择主动离开,把时间花在我的本职工作上,这难道不是为了大局考虑么?请问您,为什么要扣我的奖金?”
    费霓和冯琳说的是两个版本,姚主任本能相信费霓的那一版,费霓在车间这几年,工作从没出过纰漏,也没和谁发生过矛盾。但是冯琳的父亲是劳动局的,他侄女回城想要找到理想工作还要请冯家帮忙。费霓还是稚嫩,得罪谁不好,非把这位得罪了。
    姚主任也不那么理直气壮,语气缓和了许多:“其实小冯并不是真要你离开,只是想鼓励你做得更好。遇到苦难要知难而上,不要逃避。你这次合唱就做的很好嘛,下次给你加奖金。”他也是为费霓好,她办黑板报得罪了冯琳,合唱又抢了冯琳风头,让冯琳这次出口气就得了,否则以后麻烦可要没完没了了。这次扣了,下次补回来就是了。
    但费霓并不领姚主任的情。她开始一条条念厂里的规章制度,念完一条就问姚主任她到底违反了哪一条。
    姚主任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的妻子还等着他回家吃饭。
    “你要是实在缺钱,我把我的钱给你。”姚主任不想跟费霓再耗下去了,他今天刚领了工资,掏出信封,拿了五块钱给费霓,“这样可以了吧。小费,快回家吧。”
    “我不要您的钱,我要我的劳动所得。”如果不给她应得的那份,就得给她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不然明天她要去厂长办公室要个说法。
    姚副主任被费霓逼得没办法,就说他再考虑一下,费霓说您就在这里考虑吧,我等着。如果您要回家考虑,我也跟着您一起回去。
    费霓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定,姚主任相信,如果他不把奖金给费霓,费霓会真跟着他回家。
    他本来是很不耐烦的,但他抬头看了一眼费霓,他发现费霓的头仍然微微仰着,他开始以为这是不服,现在他才发现费霓这个姿势是为了避免眼泪流出来。
    流泪代表示弱,但她不能示弱,因为她在讨一个公道。虽然其他人的经验表明,示弱更容易要回奖金,但费霓要的不只是奖金。
    姚主任突然意识到对于费霓而言,这并不只是钱的事情,而是事关尊严。哪怕费霓的奖金不全扣完,只扣了一分钱,她也会找过来,逼着他把应得的钱给她。
    她的尊严不允许他和稀泥。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姚主任决定把费霓应得的奖金补给她,为了成全她顽固的自尊心。
    作为车间里的老人,他理所应当要维护车间里认真工作的人,他近来因为家务事忘了这件事,但费霓提醒了他。
    他写了一张纸条给费霓,承诺奖金会补给她。
    纸条白字黑字也是为了提醒他自己。
    费霓的眼泪是见到方穆扬才流出来的,方穆扬打着一把伞,这伞和夜色融为一体,上面落满了白色的雪花。
    见到费霓,这伞便移到了她的头顶。
    费霓去抹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你要再晚出来一分钟,我就进去找你了。”
    方穆扬注意到了费霓的眼泪。
    “谁欺负你了?”
    “我感动的,谢谢你来接我。”
    方穆扬揽过费霓的肩膀,“咱俩还客气什么?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厂里有些事,我们车间拿了一等奖,我得了毛巾和肥皂。”
    “够行的啊你,能把肥皂给我用用么?”
    “你要听我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方穆扬推着自行车,两人步行回自己的房子。费霓用她的长围巾将整个头包裹起来。
    方穆扬的鞋底印在白雪上,费霓擎着伞,偶尔去踩方穆扬的鞋印,仿佛在跟他的脚比大小。她这样走,伞还举在方穆扬头上,雪花便落在了她身上,她也并不在乎。
    方穆扬伸出一只手去揽费霓的肩膀,“别只顾着给我打伞。”
    费霓笑:“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围巾遮头发,而且我不只一套衣服。”
    停好车,费霓把雨伞给方穆扬,她低头揉了一个雪球,发狠往外投。
    “想打雪仗么?”
    费霓摇摇头,笑着说:“你只有一套衣服,我不跟你打。你自己打伞吧,不用管我。”
    方穆扬给费霓打着伞,让她尽情地朝着远处掷雪球。
    他知道她受了委屈,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往外说。
    方穆扬把伞扔一边,自己也揉了一个雪球往外掷,慢慢就变成了两个人互相打。两个人对着扔,身上落了半身雪,但谁也把没雪球砸在对方身上。
    费霓打累了,方穆扬俯下身,让费霓上去,他背着她回家。
    搁平常,费霓肯定会推脱,但今天费霓一点儿都没犹豫。
    费霓的手指落在方穆扬的肩膀上,“衣服湿了怎么办?”
    “烤烤就干了。”
    “要烤不干呢?”
    “那就穿你的,你不是有好几套衣服么?”
    “没个正经,我的衣服你要穿的下就好了,我也省的给你做新的了。”
    费霓伸手去摸方穆扬的头发,“傻子,你的头发也湿了。”
    “头发少,好洗。”
    费霓去拨方穆扬的头发,“你只有洗头发不糊弄,洗衣服的时候你简直笨死了。”
    到了他们的楼层,方穆扬才放下费霓。他们才分开了不到一分钟,到了房间里又在一块儿了。
    费霓头上遮着一条长围巾,方穆扬帮她取下来,雪花抖落在地面。费霓去找方穆扬外套上的雪花,外套脱了,她便去看他毛衣上还有没有落网的。
    她拿干毛巾掂着脚给方穆扬擦湿了的头发,踮着脚吻他的嘴。
    方穆扬的手指落在费霓脖子上,费霓感到了一阵凉意,但她并没说出来。
    她知道不一会儿两个人就会一起热的。
    起先是费霓是主动的,但她慢慢又成了被动的那个,两个人的手都很冰,拧在一块没多久就变热了。费霓不再骂方穆扬笨,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一点都不笨。亲着亲着就变成了简单的拥抱,她有很多话想跟方穆扬说,但有时沉默比言语更能表达心意。她的头埋在他怀里,她终于可以放肆地哭一会儿,如果方穆扬发现了,她就说是他身上的雪花化了。她才没有哭。
    在她偶尔对未来丧失希望的时候,幸而有他在她身边,让她觉得现在并不算太坏。
    在这个时候,方穆扬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
    但方穆扬说,她该去换衣服,换好了他们好一起吃饭。
    方穆扬点燃了酒精炉。他今早买了两条鱼拿到食堂,一条送给大师傅,另一条请大师傅给他处理切片,他准备给费霓改善下伙食。
    费霓在矮柜上发现了一只小的水果蛋糕,“今天怎么买这么多吃的?”她又在矮柜上发现了方穆扬新出的连环画,猜测这蛋糕是方穆扬是为出书买的。她忙打开连环画看,画这本连环画的过程中,方穆扬掉了将近二十斤肉,虽然并不是为画画掉的。
    “你这本连环画都在哪儿卖啊?”
    “不用买,你直接看桌上这本就行了。”
    “我不是自己看,咱们不得买来送人几本么?你爸妈,你姐姐,你哥哥,还有我爸我妈我哥我姐,厂里的人我也准备送他们几本。”
    费霓此时手已洗过擦干,他用干燥的手指去摸费霓的耳朵,“买这么多本,你可真够败家的。”
    “这跟败家有什么关系,救灾这么不容易,大家不得都学习学习吗?”费霓站那儿翻连环画,并没吃饭的意思,“要是卖得好,你的机会以后不会更多么?”
    她为他能有更好的前途感到高兴,虽然这勾起了她对自己未来的一点怅惘。但两个人里有一个有前途总比两个都没前途要好得多。
    方穆扬心里笑,就算买一百本对总销量也没什么影响,但他还是很感谢她。
    “别看了,你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
    “连你的生日都忘了?今天不是你二十二岁生日吗?”
    尽管过了年,费霓就称自己二十二,但她今天才正式过二十二岁生日。
    费霓想起今天确实是她的阳历生日,不过她以前一直只过阴历生日。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结婚证上不写着呢么?”
    费霓把涮好的鱼片拣到方穆扬碗里,“你多吃一点。”
    “我中午在食堂都吃得够多了。”
    “那你怎么也不见胖?”
    方穆扬笑着说:“你现在是看不出来的。”
    方穆扬告诉费霓,涮鱼片于他并不是什么珍贵的食物,以前插队的时候,他去邻村的河里经常能钓到不小的鱼。他会做好多种鱼,烤鱼蒸鱼……
    他把回忆稍稍美化了,他确实经常能钓到鱼,但那些鱼都算不上大,小河沟子里的鱼能有多大呢。不过那时有的吃就觉得很好了,根本没功夫挑三拣四。
    两人凑在一起吃涮鱼片,胳膊偶尔碰到一起,谁也不以为意。
    虽然已经供暖了,但屋里的温度并不算热,是锅气把两人给熏热了。
    费霓继续给他夹,“我吃不了这么多,我还得留着肚子吃蛋糕。”
    费霓说是要吃蛋糕,但她只切了一小角给自己,她胃的容量是有限的,剩下的蛋糕她都给了方穆扬。
    “我生日,你就帮帮忙,多吃一点。”
    两个人捧着蛋糕看窗外的大雪,外面的一切都裹上了一层白,费霓伸出手指去碰碰窗户,冰得她马上伸回来。以后天会越来越冷,她今天发了工资,还得换些票给方穆扬买点棉花,给他做件棉衣。今年辛苦些,都备齐了,明年就好了。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
    费霓闭上眼许愿,希望明年今天还能和方穆扬一起过。
    她觉得这个比较容易实现一点。她希望两个人能够共同进步,要是差的太远了,恐怕就要靠对方的责任心来迁就了,那可够没意思的。
    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个,“我希望我明年能上大学。”
    说完就笑了:“这个希望太渺茫了。”因为渺茫,也就不在意说出来破戒。
    “没准就成真了,谁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样。”方穆扬掐掐费霓的脸,“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病床上没醒,哪里想得到能和你结婚?”
    费霓在心里说,我也想不到。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大概在想怎么才能上大学吧。
    “去年你的愿望是什么?”
    费霓笑:“上大学。”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我从来没跟人说过,年年愿望是这个,年年都没实现,够丢人的。其实我也知道上大学改变的也有限,但我实在想看看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一种她自己选择的,而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
    方穆扬对上大学并没有多少执念,他家里的人,只有他自己没有上过大学,在他父母对他的规划中,也没有上大学这个选项,他父母觉得家里知识分子太多了,要从他做起,改变改变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