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刃也很想拍自己一巴掌,居然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反正都暴露了,他刚想着要不要撕破伪装打个痛快,便见风缱雪凌空一剑,竟然引出了万丈青光正是琉璃宗宗主的绝学,满目碧翠映天生!
再接下来,又是金红鸾尾如火刃鸾羽殿的招数。
层层纱衣覆绿苔织机宫。
反弹琵琶落沙日敦月堂。
就这样,风缱雪使一招便换一招,看得谢刃目瞪口呆,也杀得对方眼花缭乱,心中大骇为何竟有幻术不仅能遮挡面目,还能将剑术也一并转换。红莲焰、青光、鸾尾、广袖、琵琶他被各种繁复剑招打得节节败退,先前万没料到这两名偷鹰贼会如此厉害,于是转身想跑,风缱雪又哪里肯让,追上一把握住他的肩膀,却只攥到一团虚无的空气。
再一细看,黑衣人已逃出数丈之外。他站在大鹰背上,双手扯着衣襟向两边一分,从中竟射出数万道利箭,组成高墙向两人压来!
谢刃一眼瞧出其中古怪,并未躲闪,而是飞身冲上前去,一剑挑破了利箭高墙的幻境。
箭矢碎裂下坠,黑衣人长衫被风吹得扬起,他大大张开双臂,身体向后一倾,直挺挺地掉入万丈深渊!
哗啦啦!
万千漆黑乌鸦自深渊腾空飞起,它们带着几欲泣血的惨叫,遮天蔽日,乌泱泱消失在了夕阳尽头。
谢刃与风缱雪异口同声道:魏空念!
世间能有如此高妙幻术的大师,除了魏空念,绝对找不出第二人。
谢刃道:当初他操纵红衣怨傀为祸,被金苍客捉回去之后,我还以为要关上三五年,怎么这么快就跑出来了,还与我们一起抢鹰。啧,南山三神剑,不会真的与金家有关吧?
但他的本事比起上一回,高了不止一倍。风缱雪道,可惜方才没能撕破幻象。
他不也没能撕破我们的幻象。谢刃伸出掌心,我刚才一时马虎,险些又暴露了,来,再给你打一下。
先欠着。风缱雪握住他的手,先回千丈崖看看。
两人依旧乘着同一只大鹰,谢刃道:方才它也是被幻术吓回来的吧。
风缱雪点头:嗯。
不过阿雪,我发现你还挺有做坏事的天赋。谢刃用一根手指戳戳他,看到我的红莲烈焰,立刻就反应过来用其余门派的绝学混淆视听,怎么这么厉害啊。
风缱雪回答:同二师兄学的。
谢刃笑:我还以为你们都正经得很。
他中间稍微停顿了一下,明显是将仙府两个字给咽了回去。反正这层窗户纸他是不准备主动捅破了,哪怕已经被戳得四处漏风,那也得继续挡着,至少也要挡到谢小公子更加威名赫赫一些吧。
关于正经和不正经的话题,原本是可以好好说上一说的,但环境不太允许,眼看着距离千丈崖已经越来越近,谢刃拉着风缱雪轻巧跃上绝壁,推开灯火小屋的门一看,果不其然,千丈崖的主人正被绳索捆着,呜呜挣扎,十分狼狈。
谢刃撤去他嘴上的禁言符。
对方立刻破口大骂。
谢刃倒是不在意这粗鄙的娘老子下三路,但哪里舍得让自家天仙听,于是又把符咒给贴回去了,文明友好讲道理:大叔,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是来救你的。
对方口中还在含糊骂着,隐约可听放屁二字。
谢刃:
风缱雪原也只想过来看看他还有命没,现在一见对方如此中气十足,像是能继续活上两百岁,便也懒得再管了。只冷冰冰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先前绑你那人已经逃了,或许还会再回来,你若打不过,就快点躲去别的地方;第二句,借鹰一用。
鹰主人怒目圆睁,你谁啊,凭什么!
可能就是凭琼玉上仙又厉害又霸道,没几个人能扛得住吧。
总之等他好不容易挣脱身上束缚,跌跌撞撞追出来时,就见方才两人已经乘着大鹰远去了,追也追不上,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又是好一番骂。
大鹰展翅掠过万里秋林,四野日落月升。
风缱雪问:有话就说,不要总是看我。
谢刃盘腿坐在鹰背上,一手托着腮帮子,笑嘻嘻的:没什么,我只想说,先前还以为是我带着你偷,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你带着我抢。
在鹰主人眼皮子底下明晃晃地骑走了,可不就是抢。
风缱雪皱眉:他说话难听,嗓门又大,我不想与他多言。
谢刃嗯一句,心想,强行借了人家的鹰,不想同人家解释就算了,还要嫌弃人家,这青霭仙府教出来的弟子,好像也没有多讲道理啊,不愧是我喜欢的人,理直气壮,小脸绷着,好可爱。
于是伸手去摸。
结果被打了。
被打了还很开心。
所以说,情窦初开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大鹰飞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抵达大古翠岭。
风缱雪替它们各自喂了灵草玉露,又掻了掻脑顶,方才放归千丈崖。谢刃看着四周高深古木,道:若乌留须真躲在这儿,那算他会挑地方,有吃有喝又隐蔽,藏一辈子都能活。
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躲藏一辈子。
树林里走出一队人,打头的正是飞仙居的主人,落梅生。
谢刃二话不说,先掏出镜子照了一下他。
落梅生苦笑:谢小公子,我就是再没用,也不至于叫九婴附身两次。
师父教我的。谢刃道,无论遇到谁,都要先照一遍,得罪了。
风缱雪问:梅先生方才说乌留须到这里,不是为了躲藏,那他是为了什么?
在面对琼玉上仙时,落梅生的态度不自觉就恭敬起来,拱手行礼之后,方才道:移魂。
移魂?谢刃不解,他要将自己的魂魄移给别人?
落梅生点头:是,乌留须在逃走时,曾被我一掌种下骨生花,一旦花开,神仙难救,若想活命,要么回来找我,重新以灵玉打造一副新的骨骼,要么移魂,重新选择一副新的身体。
谢刃又问:这荒僻古岭,除了我们,看着连个活人都没有,谁能为他移魂?
落梅生道:死人。
第64章
在大古翠岭,住着一群偶人医娘,擅长各种邪术疗法,尤其擅长移魂。
风缱雪不解:移魂术并不稀奇,但偶人医娘,我先前从未听过,她们是死人?
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不生不死。数百年前,修真界曾出过一名邪医,名叫温扶桑。落梅生道,他钻研医术,也钻研巫蛊禁术,虽一样能治病救人,但靠着移魂换血来续命,听着总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时常受人诟病,难听的闲话多了,他索性带着数百名美貌婢女,举家搬往大古翠岭隐居。
谢刃问:然后呢,他不会将婢女全部制成偶了吧?
落梅生道:也不完全算是。温扶桑晚年受邪术侵扰,自知命不久矣,便将生平所学悉心传给婢女,希望她们能接替自己,将三十六部医书全部编纂完成。
婢女们对温扶桑极为尊敬爱慕,在将他风光下葬后,便遵循主人遗愿,开始继续撰写医书。她们将大古翠岭视为私人领域,不愿再吸纳新的徒弟进来,却又怕直到生命的尽头,依然无法写完所有医书,便决定先将自己变成长生偶人。
谢刃:长生偶人?
听着可不像是好名字。
偶人虽能长生,但随着时间流逝,她们的身体会变得逐渐僵硬如木,甚至连表情都很难再有,从此只做潜心修书一件事,慢慢的,偶人医娘的名声就传了出去。落梅生道,风公子先前之所以没听过,是因为她们从未外出作乱,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可怜痴情的傻姑娘罢了。
谢刃质疑:都好几百年了,这群偶人不出山,难道也没有别有用心之人进山打扰她们吗?毕竟邪医邪书、美貌偶娘,对于那些喜欢走偏门的人来说,还是颇有几分诱惑力的。
大古翠岭的中心地带可不好进。落梅生道,或许是因为温扶桑在临死之前,只吩咐她们编纂医书,却并没有吩咐她们要以医书救人,所以这些年里,虽也有人登门求医,但治与不治,全看偶娘的心情。至于硬闯的恶贼,则是全部死于岭内重重机关,连一具囫囵尸体都无法留下。
白森森的骷髅头挂满山门,自然也就震退了别有用心的小人,勉强算是安宁。
谢刃啧一声:那照这么看,乌留须也未必就能移成魂,门都进不去,梅先生,你找到他了吗?
落梅生叹气:迟了一步。今晨,我眼睁睁看着他在偶人的迎接下,大摇大摆进了山门。
谢刃:
谢刃:所以他走狗屎运,恰好赶上了偶人心情好的时候?
落梅生:是。
风缱雪又问:既然偶人心情好,那梅先生为何不趁机跟进去?
落梅生面露无奈,因为他早上确实想跟,却被偶人凶神恶煞赶了出来,理由是嫌弃这位飞仙居的主人穿一身红,太刺眼。
既然落梅生被赶了出来,那就只有换人再去碰一次运气。
谢刃站在温氏山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挂满绿萝与毒虫的牌匾,低声对身边人道:这地方和坟堆也没什么区别了,阿雪,不然我们扮成僵尸,看起来还能亲切些。
风缱雪问:你见过谁家姑娘会喜欢僵尸?
谢刃嘀咕,我也没见过谁家姑娘放着落梅生不喜欢,却喜欢那个乌溜溜啊,所以估计得拧巴着来。
风缱雪嫌弃他吵,伸手拍来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好了,闭嘴,僵尸。
谢刃被捂得没法呼吸,刚想往下扯,面前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只好垂下双手火速站直。他并不知道此时粘在自己脸上的玩意有多惊悚,但根据开门偶人的反应来看,应该还挺精彩的对方其实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就是动作僵硬面色苍白,所以显得极其诡异,她用那双无喜无怒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谢刃,过了半晌,竟然缓慢地挪到墙角,蹲下,咳咳咳地干呕起来。
谢刃心情复杂,你到底给我弄了个什么鬼东西,居然把人家给恶心吐了。
风缱雪不动声色,只嘴角微微一绷。
谢刃在身后掐了一把他的腰,你就笑吧,这回肯定又进不去了,你我怕是还得易容再来一回。
因为偶人一直在咳咳咳,两人也只能站在门口等,足足过了一刻钟,对方才重新站了起来,又慢吞吞地走到门口,伸手,一把握住谢刃的手腕,拖着他就往里拽,口中还不断念叨着
换脸,换脸,换脸。
谢刃又长了新见识,原来这样也行。
风缱雪也跟了进去。
此地说是山庄,实际上也就比外头的绵绵翠岭多了道门,四周依旧是古木野草丛生,几乎要淹没房屋。开门偶人拖着谢刃,一直走到主厅才松手:换脸!
厅中还有十几名偶人,听到动静之后,纷纷扭头看过来。
风缱雪表情依旧冷冷的,谢刃倒是戴着面具,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结果剩下的偶人也开始吐了。
谢小公子:
换脸,换脸,换脸。
越来越多的偶人围了上来。
风缱雪伸手,把谢刃挡在自己身后:看诸位姑娘戴着手套拿着小刀,应当正在替旁人换脸吧,我们再等一阵。
不是,换脸,是,移魂。一名黄衣偶人将目光缓缓移过来,移魂,不急,换脸,换脸,换脸。
一连重复了十好几遍,可见确实对丑男人忍无可忍。她僵直地伸出手,将两人一路推到内室,一进屋,谢刃就乐了,因为床上正躺着一名灰衣人,于是张口就叫:乌留须!
灰衣男的头猛地一转,虽没认出谢刃与风缱雪,但也知道来者不善,于是想撑着坐起来,无奈浑身都被扎满移魂钉,动弹不得,只能惊慌地大声呼救:仙子姐姐,诸位仙子姐姐,他们想杀我,救命啊!
你有毛病吧,谁要杀你。谢刃踢了床腿一脚,别动了,再动几下,胳膊腿可就都散架了。
黄衣偶人一腿别开谢刃,单手抓住他的肩膀:你想,杀人。
我不想杀人,我是来找人的。谢刃指着乌留须,理直气壮,他是个贼,偷了钱银不算,还偷了我家小雪耗尽毕生心血编出的诗集,现在竟想跑来大古翠岭改头换面,重塑肉身,幸亏我追得及时啊,否则还真叫你得逞了。
他扯这谎时,全从偶人的心理出发。果然,黄衣偶人对耗尽毕生心血所编的书被偷走这件事敏感得很,估计是想起了这数百年的不易,极为感同身受,连手都开始微微颤抖,拿着刀刃便划过乌留须的脸颊,刺激地对方扯着破音的嗓子喊:我没有偷!仙子!我没有偷什么诗集,他们、他们是胡说的,他们根本就不会写诗,不信你让他们现在写!
谢刃笑容一僵:呃?
黄衣偶人扭头看向风缱雪:是你的,诗集,被他,偷了吗?
风缱雪道:嗯。
那你,写一首诗,证明。
好。
好?谢刃再度找回了当初在仙船上的雷劈感,他一把拽住心上人的手,不然还是我来抢人吧。
风缱雪语调清冷:好大一个贼,偷诗不知悔。如若不肯还,当场打断腿。
谢刃单手扶住额头,我聋了,我听不到。
床上的乌留须表情古怪,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你这诗,哈哈哈哈哈,仙子,仙子你看,我没有说谎吧!这玩意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