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的时候,柏炀还在探究递延所得税资产和递延所得税负债,本子上列满了数字和公式。
谭琛在电话那头问,阿炀,昨晚怎么样,那小孩带劲吗?
柏炀的脑子已经要炸了,里面一会是债券资产一会又是实际意义的负债,跟玩迷宫似的。他右手扒着鼠标,左手转着笔,右肩耸起夹着手机。他随意应了声,思绪仍跟着公式概念走。
也不知道谭琛又哼唧了什么,笑声猥琐。柏炀打断谭琛的话,下意识地问,你知道递延所得税负债是什么吗?
啥啥啥,你说的都是啥?谭琛哪儿能知道这,说什么鸟语呢。
挂了,忙去了。柏炀挂了电话,闭了下眼,缓解眼部疲劳。
假设公司去年花了300万购置摄影器材一台,而预计摄影器材的使用寿命为5年,那么请问摄影机的折旧费用是多少?
柏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60万。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睁开眼,陆念正倚在办公室门前,歪着脑袋,笑得和只千年老狐狸似的。柏炀皱眉,问你干嘛?
妄图凭一己之力,拉高我司文化水平。陆念一身运动服,看上去年轻活力了不少。他左手拿着高尔夫球棒,一哂,假设我司去年盈利1000万,且仅考虑这一台机器的折损,那么税前利润是多少?
柏炀没搭理陆念,转着笔,继续盯着电脑学习。
陆念看看手表,5、4、3、2...
声音跟念经似的,哒哒哒地,吵得人没完没了,更别提他的声音还带笑,太他妈欠揍。
柏炀经不起陆念的激,940万,需缴税235万。他抬头,淡淡扫了眼陆念,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ok。陆念换了个姿势,站直身,右手懒懒地搭在门把手上,继续抛问题,去缴税,税务局有新规定,该摄影器材的使用寿命按10年算,那么...
柏炀不耐烦,那么本年实际营收970万,需缴税242.5万,比预计少7.5万。
陆念往办公室里面走,坐在沙发上,斜看向柏炀,我现在是投资人,在看报表时,我就会有疑问,税前盈利940万,为何只交了242.5万的税,没有按照国家规定的25%上缴。他倾了倾身子,右手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脸,带了几分玩笑意味,难不成你司在逃税?
柏炀转了转椅子,面对陆念,坐姿不羁,没有逃税。是我们预计的损耗,与国家新订的损耗标准不一致,导致实际营收不同。
陆念点点头,哦了声,一秒进入投资人的戏,那少的这7.5万的税款,以后还需要缴吗?
柏炀沉默片刻,勾起桌上文件,低头翻阅。
陆念补充,如果目前的税务差异只是暂时性差异,这笔税款以后还需要缴,那么这笔款项就叫递延所得税,需要单独记录。
柏炀低头在文书上勾了几笔,陆念轻笑一声。他走到柏炀桌前,弯腰用食指敲敲桌面,待柏炀抬头后,他莞尔一笑,好好学学吧,弟弟。
昨天在天台柏炀说陆念是弟弟,现在陆念给还回来了。
柏炀脸色铁青,陆念才没心情管,他冲柏炀挑挑眉,优雅起身,带着高尔夫球杆往出走。
从背后看,他头扬得很高,脖颈细长,背部笔直,衣服平整,右手拿着高尔夫球杆,典型事业有成的闲散商业精英模样,看着就欠揍。
砰的一声响,一股外力撞向高尔夫球杆,陆念下意识松手,球杆被甩出去老远。球杆落地一瞬间,一只红牛易拉罐也跟着落地。
陆念弯腰捡起球杆,又好脾气地带上红牛罐,没回头,脸色也没变,依然慢悠悠地往出走。
走到办公室门口,陆念脚步一顿,松手,易拉罐掉进垃圾筐。他回头,似笑非笑,垃圾还需要我帮忙?他刻意强调了垃圾和还。
一语双关,合着刚被他帮过忙的柏炀也是垃圾呗。
别人可能听不出陆念的意思,但柏炀坚信陆念就是在嘲讽自己,他的脸色更臭了。
陆念就他妈欠揍。
第7章
虽说陆念今天去打高尔夫,但本质还是挪了个地儿去办公。
上次股东大会全票通过了与其他传媒公司合作的事儿,他一直想尽快把这事落到实处。刚好他大学学长余琰约他打球,余琰是国内顶尖的编剧,没有签公司,剧本供稿给各个传媒公司,公司各凭本事去抢他的本子。正是因此,余琰对各个传媒公司都了解颇深,陆念也想听听口风,加深对其他公司的了解,便欣然赴约。
几轮球打下来,俩人也乏了,便把球杆交给球童,坐下喝茶。陆念吹开茶里的浮沫,小酌一口,学长的球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余琰哈哈大笑,向里侧倾身,靠近陆念,满是狡黠,你敢说你没让我?
要是我敢呢?陆念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余琰。余琰一怔,嘴唇动动,却没发声。陆念眨了下眼,低头一哂,给两人倒满茶,揶揄道,要自信一点嘛。
余琰收回身子,两手交叉抱着头,靠在椅背上,哼。我那点傲气早都被你磨完了。说着,他又白了眼陆念。
又来了。陆念把茶杯推到余琰跟前,有些无奈,不是学长说,不让人提的吗?
余琰没接话,微眯着眼睛,抬头看天。
当年,在S大,余琰大陆念两届,但两人同属于电影编导大专业,但不同的是,余琰偏编,而陆念侧重于导。陆念大二的时候,大四的余琰已经名声大噪,几个小试牛刀的剧本,在校内已然掀起了轩然大波,连在学校挂职的老编剧看了本子,都夸余琰有天赋。
恰逢十二月要校庆,院里想搞点动静,就撺掇余琰把本子落实,找同学拍出来,又把大二的学弟陆念介绍给余琰,意思让俩人合作。少年余琰心气傲,何况又是自己的得意作品,怎么敢放心交给一小学弟去搞,而且还是未闻其名的人。
系里老师怕余琰不乐意,便拷了几份陆念拍的期末作业,让余琰先看看再做决定。余琰拗不过老师,只好照做。但在看到陆念片子的一瞬间,余琰就陷进去了。
非常漂亮的一镜到底影片,拍的还都是景色。本来一镜到底就很难,外加空镜头,更是考验导演的场面调度和讲故事的能力。取材地在一山林,青山绿树白云鸟鸣,就是片子的全部内容。片子画面干净,构图简单,但每一帧都是电影质感。可以看出导演运用镜头游刃有余,但又没有刻意炫技。
余琰深深地被触动了,他在陆念片子里,看到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艺术是共通的,他能从这个叫陆念的学弟片子里看出,他们俩的艺术追求是共通的。
三部片子,加起来不过半小时,余琰却反复看了一晚上。第二天就顶着俩黑眼圈,在教室找到陆念,陆同学,有没有兴趣拍我的本子?
闹哄哄的教室瞬间静了下来,一众学生都投来羡慕的神色,能和天才编剧合作,是很多学生梦寐以求的事情。余琰挺直了脊背,自信满满,陆念没有拒绝他的理由,而且他也精准地在陆念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喜悦。
可陆念却拒绝了他,余学长,抱歉,我无法胜任。说着,就神色匆匆地往出走,余琰拦住他,他推开余琰,低头道了声,学长,麻烦借过。就走了。
留下发懵的余琰,和一众吃瓜看热闹的学生。
后来,余琰也不是没有再去找过陆念,陆念每次都客客气气地拒绝他。余琰想不明白拒绝自己的理由,陆念明明心动过,也明明能报出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水平,为什么还会回绝自己。
余琰没让别人拍自己的剧本,一直把剧本给陆念留着,打算再劝劝陆念。来年春天开学,余琰再去找陆念,才得知陆念封手了,再也不拍片了,还转到了经济管理学院,励志从商。
系里老师都心疼错失了像陆念这么好的苗子,就打趣是余琰催得太紧,硬生生把人孩子给逼走了。这句玩笑话,一下传开了,余琰每次都是沉默以对。终于在毕业晚会上,也许是喝多了,他一把拽住玩笑者的领子,红着双眼,一拳头砸下去,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那天起,不仅院里甚至学校里,都知道余琰不让提这档子事儿,陆念当然也知道。
陆念顺着余琰的视线往上看了眼,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今天的天气真好,S市好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太阳了。
当年为什么转系?余琰转头,看不清神色。
陆念看着云,眼底也似惆怅,嘴上却笑说,因为做导演不赚钱,...
少拿这套忽悠我。余琰猛地打断陆念,语气染上了一丝焦躁,四年,你毕业四年,在柏氏呆了四年,还没赚够钱?
英雄惺惺相惜,他不忍心一介天才沦为市井商人。
陆念回头,疑惑地看了眼余琰,又低头帮余琰把已经凉了的茶倒掉,重新填上热茶,不疾不徐地推到余琰面前,噙着笑,钱哪有赚够这一说?
余琰察觉到自己失态,咳了声,我看过柏氏去年的财报,你都分上股份了,钱应该没少赚吧?
陆念揉揉太阳穴,看上去有些劳累,别提了,都是辛苦钱。
余琰舔了下唇缝,故作洒脱,我听说柏氏换人了,新董事对业内一窍不通。柏氏本来就在走下坡路,这不就更雪上加霜了吗?说着,他瞄了眼陆念的反应,见陆念还眯着眼,含着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为了挣钱,但留在那破公司,能挣几个钱?
终于到了重点,陆念倏地睁开双眼,坐直,严肃皱眉,那依学长的意思,哪家公司前途好?
星耀传媒和绿地传媒,这两年的势头还不错。余琰看陆念的表情,以为陆念是真的担忧自个未来发展。余琰哼了声,便简单分析了下两家公司,说了两家公司的各自优势,手上的艺人编剧导演等影视团队和风格,又对内部结构和管理提了两嘴。
陆念听得认真,眼珠咕噜咕噜地转,心中记下关键信息。听到最后,他要的信息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便慢慢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扬起笑意。对于套余琰话的事儿,他不打算隐瞒。
一见到陆念的这个笑,余琰才意识到自己上套。他立马住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去什么传媒公司,你就该去拍电影!
两人又东扯西扯了些有的没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两人便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停车场,正要分开,余琰拉了下陆念的袖子,
大学时的剧本,我一直没卖。
昏暗的停车场里,陆念无声叹气,垂着头,浅声说,那么好的本子,学长一定要让他见光。
本子和我,都在等你。
空荡荡的停车场里,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
这话看怎么听了,要说暧昧也确实暧昧,但要在余琰的角度,倒也又能自圆其说,说得过去。
陆念心中微怔,抬眸诧异地看了眼余琰。他只知道余琰一心想让他去做导演,但他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更深的意思。当然他也不能上去问,余琰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太自作多情和自恋了。
顿了下,他假装没听见,帮余琰拉开车门,扬起脸,笑吟吟地,还不上车?是想让我给你当司机?
余琰盯着陆念看了几秒,转身上车,陆念含笑帮他关上车门,在关门的一瞬,陆念收起笑脸,认真看着余琰,别等了。
说的是本子,也是余琰。
语罢,陆念关上车门,施施然笑着,冲余琰挥挥手,而后才走开。仿佛刚刚的那句话,余琰只是幻听。
陆念坐在车上,看着余琰的车从面前开过,他抿着嘴,没着急让老赵开车。
刚刚余琰的话,确实有惊到他,他摸不准余琰的意思,他从不知道余琰对他有没有超出朋友范围的感情。如果俩人只是朋友,打探个消息,无非是欠个人情,日后请吃饭或者帮个忙,就能抹平。但要是有了情感这层关系,在要从余琰嘴里打探消息,未来的人情,他还不起,更是耽误了余琰。
短时间内,不能再联系余琰。
打定想法,陆念让老赵开车回公司。
回到公司,陆念上了11楼,柏炀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他保持着上午的姿势,还在研究报表。陆念敲门,柏炀抬头扫了眼他,继续办公。陆念微微挑眉,转身就走,柏炀又在身后唤他,进来。
陆念转身,勾唇一笑,干嘛?
这些拿走。柏炀推了推面前的文件,面色不虞。
陆念哼笑一声,走进办公室,扫了眼文件,佯装不解,这些都是董事长要签的文件,你找我干嘛?
柏炀睨了眼陆念,硬生生忍住挥拳头的冲动。陆念也见好就收,知道柏炀看不懂。柏炀看不懂文件,但也没乱签字,这让陆念有点欣慰。陆念视线在桌上环顾一圈,在桌子角落发现了只笔。
他弯腰半伏在桌上去勾笔,柏炀的文件被陆念的衣袖挡了大半,逼迫着柏炀被迫去看面前窄而紧致的腰身,笔放得很靠里,陆念伸长了手去勾,运动服被拉起一截,漏出的白皙的皮肤。柏炀看了两眼,转过视线。
好不容易陆念勾到笔,他靠在书桌边角上,左手捧着文件,右手用笔勾画文件,嘴上也没闲着,柏总,该给我涨工资了吧?
柏炀没心思再学习,他双手抱在胸前,没说话。
陆念翻完文件,查完没问题,便转身把文件递到柏炀眼下,起身时,他的发丝擦过柏炀下颚,柏炀垂眸,文件签字处外侧,都苍劲有力地签了陆念二字,而正中央需要柏炀签字的地方,却干干净净,摆明了给柏炀留面子。
柏炀顿了下,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陆念。
陆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出走,我可从不给人白带小孩。
别人是先扇巴掌再给糖,他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