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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4)
    满天的云翳换了色彩,仿佛奔涌的江河一路奔去。

    并非是因为孟秋无雷,而是因为那声声雷阵贯天彻地,遍及四海八荒。

    上官伊吹风轻云淡的美艳容颜倏地惊慌失措,他瞧了瞧戚九,暗道还好,单手握紧蹀躞间横插的玉屏笛,一直紧紧盯着天际垂黑的云涌电脉,心内祈祷道。

    不要!不要!现在绝对不要!!!

    索性惊雷骇电炸了四巡,终于断却,风云再起时,天际浩劫淡淡散去,危机滑出天屏。

    上官伊吹微微舒口凉气,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笑意,松了眉宇。

    门声轻响。

    轲摩鳩拖着极度疲惫的腿,从里面踱出。

    戚九与上官伊吹同时上前。

    轲摩鳩手里举着一个通明透亮的小瓶子,里面堆着许许多多蠕动的断发,堪比粪池的蛆虫,土壤里的蚯蚓,望之恶心透顶。

    几乎取尽了。

    他把瓶子密封,递手给了上官伊吹。

    那小佛子的胳膊呢?戚九急忙扯着轲摩鳩的披裟。

    轲摩鳩低首,我毕竟不是神医,回天乏术,对此,我们只能表示遗憾。

    戚九头一昏,被上官伊吹出手扶住。

    难道戚九继续扯着轲摩鳩的披裟,你的幻法如此高强,难道就不能幻一条胳膊出来,起码,叫小佛子心里

    戚九住嘴,他怎么能怂恿轲摩鳩作假,来欺骗众人的眼睛,来令所有人的内心疮痍得到平复呢!

    当两个人一齐打量他的时候,已经像沉重的耳光打在脸上。

    轲摩鳩竟没有贬损他的意思,而是平和道,幻法虽真,但毕竟是假,皆因心起念胜,再因贪灭欲荼。你永远是好心为先,不过

    上官伊吹摇摇头,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轲摩鳩旋即改了话向,继续道,或许你们应该进来瞧瞧,小佛子的皮肤肌理,真是有异于常人呢。

    第118章 鸠哥哥

    此话怎讲

    轲摩鳩进门后, 一路领在前面, 与上官伊吹小声嘀咕着, 土包子出事那次,你可记得我与东佛到龙家祖宅出过一次任务

    上官伊吹回道, 继续。

    那时他的腹处被我烫了一块碗大的焦疤,可现在没有了。

    屋里窄小,几句话的空暇三人已走到拔步床前顿足。

    轲摩鳩掀开帷幔,露出东佛皙白滑腻的上半身, 肚脐眼处的肌肤晶莹剔透,宛若高雅的素白锦缎。

    戚九则移目,瞧他肩头光秃秃的,但伤口痊愈完好无损,连疤痕尚未一条,惊厥之余, 鼻子酸涩得厉害, 眨眨眼睛硬把泪水强憋了回去。

    上官伊吹伸手在东佛精赤的身上摸了一把, 滑溜溜得涂抹了上佳的牛馈膏, 纵得帷幔朦光胧影,在他的肌理间飘一层金簌簌的细粉,细腻异常。

    让人不禁联想到了鲛人皮。

    可以自行复创,真是身好皮囊。上官伊吹取出怀中锦帕,根根拭净指尖的滑腻感。以前你从来都没发现吗?

    轲摩鳩惭怍道, 逗他的次数多, 也害他不舒服过, 但都是寻常样子,况且平常他总穿得宽大遮身,谁也不知道竟是内藏奥妙。

    又道,也是我的疏忽,想他可是北周各大监圜里的常客,身上不带伤痕确实古怪,我应该早警觉的。

    上官伊吹三思后言,不怪你,我怀疑他这身皮肤也只有在剧创之后,才会自行治愈。

    如此说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此次袭击他的人定是图谋他这身皮囊而来的,上官伊吹抚手轻轻摩挲戚九焦黄的脸颊,故而并非全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自责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手段。

    戚九咛唔一声点点头,东佛像从噩梦中惊醒,突然抽搐起来,肢体不停地抖动,形状可怖。

    戚九推开上官伊吹的阻拦,捉紧东佛乱甩的单臂,使劲推推他,不停地呼唤。

    没事!没事!你做噩梦了!

    东佛的眼睛倏地睁开,尤其在看见戚九的一刹那,竟是无尽的恐惧。

    鸠哥哥,鸠哥哥,放过我吧,我不想死,我什么都不会多说的,你就放过我吧

    凄厉的声音叫上官伊吹脸色华然剧变,抽出玉屏笛十指一番辗转,轻妙的笛音汇作浓白色的烟霭,缓而飘,降而沉,潺潺流入东佛的耳道内。

    半晌,他眼中黑沉沉的煞气始才消退,如三千羽鸦齐杀殆尽,寸刀滚血,不沾白衣。

    东佛肢体紧紧一抽,再喷出一口积血,飞溅如鸿。

    上官伊吹更快扯住帷幔,把污血遮在里面。

    戚九讶异道,小佛子居然叫我鸠哥哥,他说话的语气也不一样了,是不是

    上官伊吹手拎玉屏笛插在蹀躞里,显得避重就轻道,梦魇而已,指不定把你看作轲摩鳩了,不当真的。

    东佛自里面开始哼哼着,小兔崽子,小兔崽子,俺好疼啊

    戚九拉开帷幔,把他谨慎扶起,东佛开眼就瞧他脸色憔悴,单臂扯着戚九的衣襟,明显激动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俺以为俺要死掉了!极度的悲怆令他神智有些不清,险些把戚九的脖子都快扭断。

    上官伊吹肯定是舍不得的,戚九抬眼望他一瞬,摆明叫他毋要插手。

    小兔崽子,俺的胳膊也没有了,以后妙手千佛这个名头,也名不副实了!!涕泪俱下,攥着衣襟的手倏然松开,将戚九紧紧抱进怀里,嚎啕大哭。

    戚九小声安抚道,无妨无妨,你还有我呢!我以后甘心任你差遣

    话未尽,上官伊吹突然把戚九的后背搂住,双手越过戚九的双肩,三人抱作一团,对东佛道,你无需担忧,鲤锦门虽暂不能收你入门,但你与谢墩云他们一样,只要替本官效力,自然丰衣足食不成问题。暗罅里把精神失常的东佛使劲往开拨。

    轲摩鳩随便即洞悉一切,道,小佛子一直是我的人,还是跟着我更好,我一边调理他的身体,一边

    把戚九从东佛的钳制里扯下来,丢给上官伊吹,从袖中掏出透亮的小瓶子一展,一边思谋着这玩意儿为什么想要你的皮肤。

    瓶中的碎发一见东佛,堪比嗅到甜味的蜜蜂,簇拥成黑色的一团,使劲奔至他的方向。

    东佛吓得面色惨淡,支着单臂滚到拔步床一角躲着。

    轲摩鳩挪了瓶子的方向,那些黑色的碎黑如影随形,死死跟着东佛的方向。

    东佛失声叫道,救救救命!快拿走!六尺男儿骇到屁滚尿流,委实可怖。

    戚九求道,轲大人莫要再惊吓小佛子了。

    上官伊吹隐约待不住,握着戚九的手道,放心吧,轲摩鳩虽爱玩其实是关心着东佛的,东佛受了刺激暂时问不出谁是幕后黑手,且叫轲摩鳩继续替东佛调理身体吧,咱们呆得太久了,对他的病也不好。

    拽着戚九走出屋子去。

    戚九明显感觉上官伊吹的情绪波动,最近怪事接二连三,虽然表面淡然,但是从他的肢体语言来看。

    心烦着呢。

    戚九一直被他拖了很久之外,上官伊吹始终背对他。

    风自廊沿路过,吹得二人衫摆猎猎。

    上官伊吹快步道,你是我的。

    原是酸了。

    戚九恬脸陪笑道,是是是。

    上官伊吹又道,你只能任我使唤。

    是是是!

    坏东西!

    是是是嗯戚九始才反应过来,就被上官伊吹转身抱进怀里,如此神速,如此芬香,又如此温暖。

    上官伊吹道,东佛遇事确实可怜,我不想你跟任何人走得比我亲近,但也知道拦不住你,所以抱抱你来叫自己心安理得一些。

    没人的时候,大人勤抱无妨。戚九于他怀里贪婪地贴了一会儿,道,伊吹,你可不可以把所有的牙骨都给我,我想要。

    上官伊吹情不自禁地闻闻他卷发间的甜腻香气,怎么想起来全部拿走,贪心的小鬼,难道是想骗走我的秘密不成?

    并非好奇你的秘密,戚九默然叹口气,经东佛一事,我突然发现人便是如此脆弱,尤其是身边常见常笑的伙伴亲朋,指不定哪天便消匿个无影无踪。

    你我所做之事皆是重重危险,谁也保不了谁一世平安,我想用那些牙骨替你做套假牙,祈个岁岁安平的好念头,若待你期颐百岁之时,字词吞吐不清之际,还可继续咬我。

    上官伊吹轻声笑连连,我这般小气善妒,你还愿与我守得百年好合,不怕我老掉牙了还要吃酸眉眼高低飞扬,笑意里满满的感动与惊喜。

    戚九主动踮脚吻吻他带笑的嘴巴,不是愿意与否,而是非你不可。

    夜凉如水,一轮满月悬在天边。一屋一树一草皆是孤影。

    唯有二人,俱为一体。

    待第二日晌午,戚九与陌川在门外张望,谢墩云与白式浅恰顺利回来了,戚九瞧他俩周身狼狈,干涸的血痕虽然渗透入衣裳,然而干净的地方并不多,足见二人经历了性命危急时刻。

    戚九的眼泪汪汪欲奔。

    最诡异的是谢墩云喜滋滋的表情,脸上像被插满鲜花似得难以调和。

    戚九又开始关心他的精神状态。

    谢墩云忙摇手道,先别跟老子搭话,老子正回味无穷的呢!

    白式浅道声,毛病。先问道东佛的安危。

    戚九如实告知,引得两个人的心情立马阴沉许多。

    陌川见众人的兴致黯淡,不由自主提议着所有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由他亲自掌勺,替众人做一桌美味佳肴,驱除大家的烦闷。

    戚九道好,敦促着两人与上官伊吹回报一声,赶紧洗洗休息。

    自己与陌川提着菜篮子,前往市廛去买些瓜果生菜。

    两人许是没有注意,前脚走出去,后脚便有人妙步盈盈跟了上来。

    第119章 燃起我的八卦之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城内的市廛照样生气勃勃, 菜品琳琅, 红果绿瓜, 争奇斗艳。

    但凡戚九与陌川走过的地方,叫卖声均小了些, 小贩子们交头接耳着二人的姿貌昳丽,陌川叫声讨厌,乌丝里骤然盘出一朵奇大无比的阑影花,微卷的淡雅花瓣自上垂下掩住半面, 仅露出巧笑的嘴唇。

    尤其像个绝妙佳人。

    戚九旋即哈哈狂笑不止,人家本就在议论你美丽非凡,如此欲遮不遮,更添了几分娇气。

    花影交映,花瓣下樱唇开开阖阖,这张脸真累死我了, 无论走到哪里都惹人观瞻, 立手对戚九谨慎道, 其实我是怕这里的人认出来我是宝翮楼出来的, 万一把我再追回去,可就惨了。

    再叹道,我若是有些厉害的幻法就好了,只肖动动手指,把那边家伙的眼睛与嘴巴通通缝起来, 就不会肆无忌惮地乱说乱瞧了。

    戚九禁不住捏起右拳, 就凭你这句话, 我觉得你还是莫要陷得太深,简简单单地幻些花草更好,尚可以美化风景。

    陌川捻起一颗鸡蛋,对着光照瞧了瞧新鲜,意味深长道你只晓得疏导我,若是上官大人既无权势,又无功法,若被谁瞧上了准备劫个色,你亦无幻法,如何能轻易摆脱囹圄

    戚九道,你能以此为例,莫不是曾经被人劫过色了

    陌川不笑微哂,花楼那种胭脂水粉地里,你觉得以我这等容貌,会没吃过亏吗?只不过勉强苟活而已。

    想也是如此。

    你的遭际确实令人唏嘘,我不该语拙,触及你的伤心事。隐觉语言上不甘心,又反诘道,可大人已然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尊贵,任谁敢对他动心思,即使真动了心思,谁又敢与他动手动脚,就不怕断手断脚?

    陌川已然换了颜色,嘻嘻娇嗔道说笑的而已,瞧你急赤白脸,真是较劲媚眼流转,低语呐呐着,其实若是女帝想要你家的大人,你可还说得出上述话来

    女帝

    戚九打个寒颤。

    陌川明眼观人,八卦之魂陡激似得,边往篮子里装鸡蛋,呱呱呱道,你在鲤锦门里待久了真是长在世外桃源里,恐怕还不知道呢,咱们女帝最欢喜临幸男宠,北周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多半都填入后宫了。

    你家大人位高权重,又艳贯四海,坊间茶肆里常常偷传的许多版本里,皆说你家大人其实早都是女帝的榻上之宾

    你再说下去,势如此蛋!戚九单手攥着一颗鸡蛋,使劲一捏,竟然捏不爆。

    又捏,再捏,还捏。

    怎么都捏不破。

    陌川呵呵浅笑,从他手里捻过鸡蛋,轻轻放入篮子里,红颜祸水,蓝颜殃国,凡世间长得极漂亮的,总是自带着祸事,等你想避祸,为时已晚啦。

    我说与你听,也并不是挑拨离间的意思,你只听听且好,无需多忧。葱儿一般的细指,顺手抚弄在戚九的右手上,自白色手套间若有似无地拨动几下,转身提着篮子去买青菜。

    戚九想着他说的话都是屁话,竟或多或少听进耳朵里了一丝半毫,心烦意乱得厉害,跟陌川打个招呼,自己先去了银匠铺子。

    银匠铺子里正好清闲,掌柜亲自接待了他,亲热地询问想做何等物什。

    戚九道,做个半金牙托子。指一指脖子上的十六颗牙骨,最好能做得灵活些,叫他好把牙骨嵌进去。

    掌柜笑道,小郎君毋要戏弄人了,做金的需要很大一块金子才够。

    戚九咣当丢给他一大坨金子。余下的给你作手工钱,可是做得不好,一个渣子都别想拿到。

    掌柜又笑着,这个活儿不太好做,毕竟要先筑模子,还得融金,尤其模子有时候还不可能一次性做好,得反复调整尺寸。搬起手指说了一串复杂工序。

    戚九道,这好办。

    叫掌柜抬来一块方泥,他的长指一点,方泥眨眼变成泥头,正是上官伊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