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尘不敢置信看着他。
实难相信这样的话, 竟是从太初口中说出。
这个人在他的眼中, 向来同情欲无关, 除了天下苍生,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 可以被他放在眼中。
以至于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有太初喜欢乔宣这种可能性。
但是现在, 太初竟然和自己说, 他也喜欢乔宣, 除了荒谬,枢尘一时间竟没有其他想法
好半晌, 枢尘回过神来。
如今想来, 乔宣不明白赠送翎羽的含义,可太初却是明白的, 他本可以和乔宣解释清楚,却还是选择收下翎羽,将错就错
枢尘眸上覆上冷色, 面容紧绷着, 冷冷开口:可惜的是,乔宣赠送翎羽却不是那个意思, 师兄心中应当是清楚的吧。
太初却不急不恼, 依然神色温和:是。
枢尘讥诮一笑,师兄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好了, 看看他到底会选谁。
说罢甩袖而去。
太初望着枢尘离开的背影,眼中浮现一丝无奈之色。
悬浮在半空中的石鼎忽的震动起来,里面被封印的东西似要挣脱束缚,星芒忽明忽暗,太初霍然挥手打上了几道封印,随即闭上眼睛调息。
半晌,太初睁开眼睛,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那素来淡然清冷的面容,此刻竟有着一丝苍白病态。
他垂眸低头,笑了笑。
有时候,倒是羡慕枢尘的洒脱自在。
枢尘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生来就没有能拘束他的东西。
可惜自己却不能同枢尘一样。
牵绊他的东西太多了,但他苟延残喘活下来真的这么大公无私,全然是为了三界苍生吗?
太初闭了闭眼睛。
也许以前的他是这样的吧,生来便是至高无上的神,没有属于人的感情,也没有人敢靠近他,人们都崇拜而敬畏他,人们朝拜他希望得到庇护,他做了几十万年,无欲无求的神,看着匍匐在脚下的众生,做一个别人眼中合格的神。直到有个少年,毫无预兆闯入他的人生,放肆的靠近他,碰触他,好像他很熟悉很熟悉他
吵吵闹闹,狡黠爱玩。
分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认识很久了。
看似尊敬他,却不像他人那样害怕他,看似很听话,却又总是喜欢闹出事来但无论如何,他都笃定自己会护着他。
他从没有把他当做神。
只当做一个可以亲近的、信任的、依赖的人一个他最重要最喜欢的人。
所以当他再次找到少年,将少年从蛋里孵出来时,他再次将他留在了身边,看着小小鸟儿,变成小小少年,直至又变成初见的模样简简单单的两个人,与世隔绝的生活,竟成了他百万年来,内心最温暖的时刻。
相依相守,不过如此。
他甚至不知从何时开始觉得,有这样一个人的陪伴,也许是他孤寂人生里,难得幸运的一件事,所以想要一直这样被依赖,被信任,想要你能一直开心快乐
我想如今的我。
其实是有一些私心的,想要守护一个人的冲动,胜过守护三界苍生。
乔宣一觉醒来,发现狗子睡在身侧,他摸了摸狗,伸了个懒腰走出去。
话说师父呢,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乔宣有心想要去看看,但是想起之前的事,还是觉得有点无法面对
嗯嗯嗯,还是暂时先冷静一下吧!
他在悬河谷里转了转,看到枢尘过来了,开心的打招呼:哟,起来啦。
枢尘想着昨日太初的话,忧心忡忡,目露沉思,见到乔宣连忙调整表情,露出一个笑容:嗯。
乔宣一看,这才发现枢尘背着一个篓子,好奇的看过去:这是什么?
枢尘挑眉一笑:东崇州极北有座云雾山,那里生长着一种植物,生长条件十分苛刻,只能在那里生存,十年才结一次果子,这果子极为美味,我算了算刚好又到了结果子的时候,所以早上去了一趟,摘些回来给你尝尝。
哇,听起来就很有食欲!
乔宣最是喜欢这些新奇的美味了,想当初在上古的时候,枢尘就很擅长弄这些吃的玩的,所以自己最喜欢和枢尘一起玩,吃喝玩乐这方面特别志趣相投!
现在看来枢尘的传统没有丢,真是可喜可贺!
走走走,去我那儿吃。乔宣眼睛放光道。
枢尘含笑点头。
趁着乔宣不注意,他又悄悄看了眼身侧少年,神色温柔,其中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悲伤。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即便活了下来,那个陪他吃陪他喝陪他玩的少年,也不会再回来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失去了寻找这些东西的兴趣,连分享的人都没了,他觉得这些事情也都没了意义
但一年年过去,时光无情流逝,后来他又忍不住奢望着,万一呢?
万一能再相见呢?
哪怕是骗自己也好
如果连希望都没了,他怕自己,会坚持不下去。
他走遍三界,一边寻找着少年的踪迹,一边记录下这些东西,怀着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在重逢之时,把这些有趣又好吃的东西带给少年,那时少年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枢尘把竹篓放了下来,看乔宣猴急猴急的,洗都不洗就往嘴里丢,眼中那一丝悲伤,终于被眼前一幕冲散
一切,就如同他所想象的。
枢尘嘴角翘起:急什么,也不知道洗一洗。
乔宣:不洗也毒不死我啊。
这是毒不毒的问题吗?
枢尘十分无奈,但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
那果子刚一入口,乔宣就眼前一亮,是他从未吃过的美味,不由得吃的快了些,一不小心就给梗住了,捂着喉咙拼命的咳嗽起来。
枢尘面无表情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毒是毒不死,但梗死倒是有可能。
乔宣:
枢尘摇摇头,笑:慢点,好吃的东西还多着呢,保证天天吃都不重样。
这句话可是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有用,乔宣觉得好兄弟真是太给力了!
他嘿嘿笑道:一起吃一起吃。
枢尘随手拈了一个,不过他不至于像乔宣这般猴急,他已经吃过了,这些果子都是给乔宣准备的。
小白狗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前爪挠了挠脖子,抬头看向眼前,视线落在枢尘身上,顿时露出不善的神色。
这哪来的家伙,和小奴隶靠的这么近?而且看小奴隶那双眼含笑的模样,和这个家伙一起这么的开心吗?
雪暝不开心。
它冷冰冰的走过去,抬起爪子踹向枢尘,但枢尘只随意的淡淡看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然后抬手笑着摸了摸乔宣的头发。
雪暝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对它的蔑视!这是对它的示威!
它张嘴就要咬枢尘!
乔宣忽的弯腰一把把它抱起,死死按在了怀里,对枢尘干笑一声:不好意思,这狗子有点认生,见人就咬。
想到这里,乔宣不由得叹了口气。
当初他以为这狗子只咬他讨厌的人,比如江惟清,还觉得是个护主的好狗,所以把它留了下来,现在看来狗子护主是护主,就是智商有点捉急,根本分不清哪些人是他讨厌的,哪些人是他喜欢的,但凡是他身边的人都要咬
这可如何得了?
乔宣轻轻拍了拍狗头,严肃的教训:既然跟着我,以后不能随便咬人了,唔除非我让你咬的,其他人统统不能咬。
雪暝瞪大眼睛,怒气冲冲,你师父也就罢了,这人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也不能咬?
乔宣:乱咬人的狗不是好狗,那样我只能把你送走了。
雪暝:艹
不知为何生出了毁灭世界的冲动。
乔宣可不知道狗子怎么想,他见狗子不动了,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觉得大棒后要有甜枣,于是将果子拿了一个出来,送到狗子的嘴边,哄着道:这个不错,你吃吃看。
雪暝木然的张开嘴巴,吧唧一口把果子咬的汁液四溅,白白的毛上都沾了果汁,幽幽的冰冷目光看着枢尘,仿佛吃的不是果子而是此人的人头。
它觉得自己的地位太低了。
想当初在凡界的时候,只有江惟清那个讨厌的跟屁虫,小奴隶对自己可好了,但那样的日子如今一去不复返
枢尘眯起眼睛看了看狗,转头对乔宣道:你这灵宠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脾气倒是不小,要不换一个?我给你找个有本事又听话的灵宠。
雪暝一听怒不可遏,它要和枢尘同归于尽!
乔宣连忙按住躁动的狗子,摇摇头道:不用不用,我不需要灵宠的,再说了,它也不是我的灵宠,只是有缘,所以带了回来而已。
枢尘挑眉:哦?不是灵宠也往回带,你还是太心软了,这些凡界妖物,平时想要修炼得道万中无一,这样就能来到天界,它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乔宣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眼看枢尘和狗子气场不和,乔宣有点头疼,这狗子实在是太凶了,于是放下它道:你自己去玩吧。
雪暝不肯走,它要是走了,岂不是留小奴隶和这家伙独处,让这家伙称心如意了?
乔宣见狗子不肯走,但也不闹了,于是不再管他。
果子两人一狗分了吃了,最后剩下几个,刚好能装一盘子,乔宣回到屋内拿了个干净的盘子,将剩下的果子洗的干干净净,摆的整整齐齐的,严谨的如同在准备贡品一般
枢尘有点纳闷,刚才洗都没洗也吃的欢,现在都快吃完了,怎么还突然精致起来了?
枢尘道:不用这样麻烦,想吃就吃了,以后我再给你摘,果子多的是。
乔宣捧着果子,认真的道:师父也没吃过呢,这是给师父留的。
枢尘:
枢尘脸上笑容瞬间淡了下去,板着脸道:师兄向来不食人间烟火,他不吃这些的,你别给他了,给他了也是浪费。
乔宣反驳道:我看不见得,之前在人间,他也吃饭的啊,而且活着不吃不喝,那又有什么乐趣?
枢尘讥诮道:他那人活着本来就没什么乐趣,你现在才知道啊。
乔宣终于觉得有点不对,他感觉枢尘好像对师父有意见,这些年两人是闹翻了吗?以前枢尘虽然爱玩闹爱惹事,但对太初还是很尊重的啊
乔宣道:你被师父批评了?
枢尘怒火蹭的就上来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被批评了,太初还能管得了他的事儿?
枢尘道:没有!
乔宣就更不解了,那你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
说着不管枢尘,抱着果子自顾自的就出去了。
枢尘眼睁睁看着乔宣抱着果子离开,气的狠狠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头!
正自懊恼不已,一低头,对上小狗讥诮的眼神,一副你活该的幸灾乐祸模样,枢尘顿时更气不打一处来。
被太初平白占了便宜,还要被只狗嘲笑。
枢尘一挥手,竹剑霍然出现在手中,锐利剑气直击小白狗,若真是普通的狗妖,怕是死的渣都不剩了!
但小白狗轰然化作原型,巨大的狼妖,金色竖瞳看着枢尘,一声怒吼击向剑气!
枢尘眯起眼睛,他刚才就觉得这狗有问题,果不其然。
你蒙骗乔宣,跟在他身边有何目的?枢尘声如寒冰。
雪暝诡冷的视线看着他,嗓音低沉,懒洋洋的道:管你什么事。
那边乔宣端着果子,来到了师父的洞府前。
他深呼吸一口气,停下脚步,眼中浮现犹豫之色。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都想过来,但是却没能下定决心,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和师父说话,自己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可是师父又没有喜欢自己,他要直接和师父说我喜欢你,会不会被师父给逐出师门啊
而且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虽然乔宣是喜欢师父,严格说,可能有点馋他身子,但对于谈恋爱这件事,如今的乔宣心中顾忌重重。
要是曾经的乔宣,肯定是看到喜欢的就上了,半点都不带犹豫的,变成现在这样实在是教训太惨烈。
当初他也就是花心风流了些,结果不得好死不说,还被迫历经七世情劫,着实是后果惨烈的很,直接导致他有了恋爱PTSD,这辈子都不想碰这麻烦事了。
谈恋爱不得好死啊!
所以面对前世情劫们,他一直心如止水,不起波澜,实在是每一世都死的很惨,虽然不一定都是情劫对象的错,但他惜命的很,实难再对那些人动心。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场有遗憾又不甘的梦,梦中都是痛苦回忆,醒了就不想再留恋了。
他甚至都不愿意承认,那些为爱沉沦的可怜人,是他。
可是师父,不是那些情劫对象
自己也不是在历劫了。
都过去了。
自己为何还要拘泥于过去,不肯走出来呢?
谁说谈恋爱就一定会死了?
他什么时候成了个犹犹豫豫踟蹰不前的人了?
乔宣眼神渐渐坚定下来,定定神,端着盘子走了进去。
太初侧卧在石床上,一手支着脑袋,银色长发倾泻而下,他感应到了乔宣到来,银色睫羽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乔宣晃神片刻,然后笑嘻嘻的走过去,跪坐在师父的身边,把装着果子的盘子推过去,师父,你试试看,这个很好吃的。
太初望着果子,眸光含笑,吃了一个,点点头道:确实不错。
乔宣往前凑了点,师父你要喜欢,以后有好吃的,我都给你送过来!
太初笑了笑,深深看着他: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