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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这真是——”金盏咬了舌尖才把到嘴边的“自作自受”四个字吞回去,问道,“二姑奶奶现在哪里,脸上伤得重不重?”

    小丫头道:“二姑奶奶当时往脸上一摸,摸到了血,直接吓晕过去了,奶奶叫把她抬在厢房里了,我也不知伤得怎样。”

    霜娘听了望一眼苏姨娘,小声同金盏道:“我记得你说,二姑奶奶是苏姨娘一手带大的,情同母女?”这不太对吧,正常的伤者亲属应该第一时间赶到伤者身边,担心关注她的伤势才是,哪有任由伤者人事不知地躺在那里,先在外头撕起来了的?

    金盏轻咳一声:“奶奶,我先说的不仔细。苏姨娘没生下七姑娘之前,确实是把二姑奶奶当亲闺女宠的,七姑娘生出来之后,二姑奶奶多少就要往后站一站了。不过这是奴婢们私下的闲话,不能十分作准,所以我先没有告诉奶奶。”

    霜娘心领神会,所谓不能“十分”作准,其实就是事实了。

    前边苏姨娘大概是闹得累了,被丫头们见机拉去石凳上歇息,霜娘见路让出来了,忙拉着金盏往厢房里奔去。

    一进屋里,便见梅氏抱着珍姐儿,一边在屋里来回走动,一边嘴里不停地哄着她。

    霜娘感觉不妙,上前两步问道:“大嫂,珍姐儿也伤着了?”

    梅氏闻声转身,略吃一惊:“你怎么来了?珍姐儿没事,只是有些吓着了。丫头们都干什么去了,客人来了,怎么连个招呼的都没有,茶都不来上一杯?”

    霜娘把碰见去请大夫那丫头的事说了,又道:“大嫂别和我客气了,珍姐儿没事就好,二姑奶奶怎么样?”

    梅氏平白被这桩事糊了一脸,正是满心的晦气没法说,勉强笑了笑道:“还好,伤并不重,只是伤的地方不巧,到底怎样得等大夫来看了才知道。”

    就把霜娘领到床边,周娇兰还没醒过来,摊手摊脚地躺在那里。霜娘伸头一看,先见她左半脸上好长一条血糊糊,心里吓得一突,再一细看,方发现那是被摸出来的血迹,真正的伤口大约也就一寸左右,划在侧脸上快接近耳根的位置,伤痕也不深,周遭皮肉都好好的,并未外翻,只是一道小裂口。

    霜娘就松了口气,既是替梅氏也是替周娇兰放了心,道:“这伤确实不要紧,找个好大夫用些好药,自己再注意些保养,不会留下疤痕的。”

    梅氏“嗯”了一声:“像你说的这般就好了。”

    霜娘见她有些神思不属,好似记挂着什么,时不时向外看去,以为她是烦心苏姨娘在外头闹,便主动道:“大嫂,我替你在这里守着,你去看看苏姨娘罢,她不知想做什么,总那样闹也不是个了局。”

    “不用管她,她没趣了自己自然走了。”

    梅氏先一口否了,过片刻似下了决心,重向霜娘道:“不过我确实想托你在这里替我看一会,这一早就出了事,我还没来得及去向太太请安,再迟了恐她多想。太太如今病着,这事必要瞒着,不能叫她操心的。”

    霜娘听原是因为这个,笑着应了。

    梅氏又道:“珍姐儿我原要带着一起去请安,如今她吓得有些呆呆的,我也不好带去了,偏她奶娘今儿又告了假,只能一并请你替我照看了,可行?”

    霜娘爽快道:“大嫂放心,我就抱着珍姐儿,一步不离守着她。”

    梅氏遂把怀里的珍姐儿交给霜娘,见珍姐儿的目光追着她,垮了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忙哄道:“珍姐儿乖,和六婶在这里等一会,娘很快就回来。”

    珍姐儿不说话,瘪着小嘴,眼眶里含着泪珠。

    梅氏十分心疼,但知道时间紧,不能再耽搁下去,一咬牙转身出去了。

    珍姐儿眼里的泪就掉下来,目光盯在梅氏背影上,还是不说话。

    霜娘想到她昨天还那么懂事可爱,说话行礼都像个小大人样,现在吃这一吓,话都不会说了,很是怜惜她,给她擦了眼泪,抱着她学梅氏一样在屋里慢慢转圈,轻声细语地同她说些闲话。

    金盏亦在旁边逗她,没一会金桔也进来了,她更活泼些,绕着珍姐儿做了许多可笑的鬼脸,三个大人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把珍姐儿逗得露出了个小小的笑容来,只是问她话,她还是不肯出声。

    金桔汗都累出来了,不由道:“二姑奶奶也真是,凭怎么样,也不该当着孩子的面动刀动剪的,我们珍姐儿算胆大的孩子了,都给吓得这样。”

    霜娘也转悠得累了,不得不捡了张椅子坐下,坐下时她肚里发出“咕噜”一声响,珍姐儿坐在她腿上,听着了,伸出小手去摸她小腹,大眼睛里含着疑问望向她。

    霜娘微红了脸,和她说:“婶婶没吃早饭,有点饿啦。”

    珍姐儿嘴唇动了动,开口道:“我有奶糕,给婶婶吃。”

    “珍姐儿好乖,谢谢你,”霜娘恐她反应过来又不肯说话了,就装作若无其事,也去摸了摸她的小肚子,笑道,“珍姐儿早饭吃了没?饿不饿?”

    珍姐儿歪着头想了一想,点点头。

    金桔见此忙跑出去,叫人拿吃的去了。

    霜娘笑着继续引珍姐儿说话:“点头是什么意思?是早饭吃了,还是说饿了?”

    珍姐儿细声细气地说:“是饿了。”

    霜娘摸摸她的脸颊,问她:“你还记得你昨晚吃了什么吗?是不是没有吃饱,所以现在饿了?”

    “我吃饱了。“珍姐儿就一样一样地把昨晚吃的东西数给霜娘听,数着数着,她的眼神慢慢重新灵动起来,咯咯一笑,抱住霜娘的脖子不说话了。

    霜娘见她豆丁大的一个人,还懂得害羞,心里怜爱得不得了,忍不住搂着她亲了一口。

    珍姐儿的眼神往床那边瞄了瞄,悄悄问:“六婶婶,二姑姑伤得怎么样呀?我见到她脸上流血了,好吓人。”

    霜娘道:“珍姐儿不怕,你二姑姑只是划破了一点皮,听大夫的话吃药就好了。”

    珍姐儿眨眨眼:“不会变丑吗?”

    “不会。”

    珍姐儿就点点头,笑了。

    太乖太可爱了,这简直是个小天使呀。霜娘正在心底萌得滴口水,金桔领着人带着早饭回来了。

    摆好饭后,金桔要把珍姐儿接过去,霜娘不大舍得,但她没有喂养小朋友吃饭的经验,恐叫珍姐儿吃得不顺心,想想还是把珍姐儿给出去了。

    刚动了两下筷子,小丫头在门口报,大夫来了。

    霜娘抢先金桔一步站起身来,示意她继续喂珍姐儿喝粥,然后自己快步走去床前,将帐子放下,又揭过锦被抖开给周娇兰盖好,只露出她一张脸来,方令将大夫请进门来。

    这大夫大概五十岁的年纪,却不是一般大夫,身上穿的是有品级的官服,霜娘不大分得出他是几品,但显而易见的这是位太医院的太医了。

    太医水平很高,往周娇兰脸上扫了两眼,就道:“无妨,我开两服方子,一内服一外敷,内服七天,外敷一个月,必会好的。”

    霜娘问道:“不会留疤吧?”

    “除非这位奶奶体质特殊——”

    说来却巧,周娇兰被霜娘摆弄了一番,潜意识里有些惊动,正于这一刻醒过来,瞪眼尖叫道:“什么?我有可能会留疤?!”

    珍姐儿含着一口粥,吓得没敢咽,嘴巴张得圆圆地看过来。

    霜娘按捺住同受惊吓的心情,向周娇兰道:“二姑奶奶,你现在不能这么大声说话呀,你脸上的小口子要裂成大口子的。”

    周娇兰却没听进去,只往自己脸上胡乱摸索,慌张道:“我要毁容了,镜子,镜子呢?给我镜子!”

    霜娘不敢给她,这位二姑奶奶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受控,她眼里没什么妨碍的一道小口子,谁知道看到周娇兰眼里会不会崩溃呢?

    就只劝道:“二姑奶奶,这位太医说了,只要你遵医嘱按时用药,不会留下什么疤痕的,你不要担心。”

    却是越乱越添乱,歇息够了的苏姨娘于此时进了门,冷笑着接话道:“新奶奶倒会说好话安慰人,那剪刀没有划在你的脸蛋上,你自然不着急呢。”

    霜娘深觉她是吃错了药,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和她结了冤仇,这样时时被针对。但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至少不妨碍她张口就丢话回去:“姨娘嫌我不会说话,那就请姨娘劝一劝二姑奶奶罢。”

    苏姨娘一噎,霜娘很明显是拿话堵她,但待要说她不恭敬,她说话的态度却又很和气。她抓不着话柄,只得暂不和她计较,走去床边,看着周娇兰的脸道:“你这傻孩子,我一时看不到,竟把脸面伤着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才在外面问丫头,都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滑倒伤到的,我却不怎么敢信,真有这样凑巧的事?”

    霜娘听她言语,挑拨之意明晃晃的没有一点遮掩,再看一看周娇兰,她原一心担心自己的脸,并没有想到别的,此刻却露出了狐疑之色来。

    霜娘心想不好,恐怕要开撕,梅氏不在,她身单力薄再带个珍姐儿,堵不了这枪眼也不准备堵,便过去抱了珍姐儿就向外走,同时回头与那立在一边装木桩的太医说:“请先生到那边屋里去写方子。”

    她说话时正跨过了门槛,恰与外面一人撞了个正着。

    ☆、第21章

    双方脚步都不快,这一下撞的不重,又有金盏跟在后面扶着,霜娘只后退两步就稳住了身形,把珍姐儿往上抱了抱,方往外看去。

    却见来者是个面生的年轻男人,二十三四岁上下,穿着玄色长衫,身材修长,面容斯文俊秀,眉宇间却蕴着一股寒气。

    霜娘正纳罕这个是谁,看年纪应当不是周世子,却又能直入长房院内,就听珍姐儿出声道:“三叔好。”

    霜娘了悟,原来这就是排行第三的周连恭了,金盏说已中了举人的那个,周娇兰同母的亲哥哥。

    霜娘抱着孩子,不好见礼,就只略屈了屈膝,让过去一边,见周连恭回了礼匆匆进去,霜娘也加快脚步准备离开。周娇兰的亲友团这下集结完毕了,对方战斗力又胜一筹,她更加不能留下来做炮灰了。

    那太医多在富贵人家行走的,亦有眼色,绕过霜娘直接跟守在外面的荔枝去别间写方子去了。

    霜娘落在后面,没走出去两步,就听男人冷沉的声音响起:“周娇兰,你越发出息了。”

    这话音不对啊!霜娘的脚步不由缓了一缓。

    周娇兰:“三哥,你怎么来了?”音调有点怯,霜娘第一次听她说话声音这么低。

    周连恭回:“来看你怎么丢人。”

    哇哦,“三哥”也太大义灭亲了吧?敌方内杠,危机解除,霜娘不着急走了,抱着珍姐儿安下心来听壁脚。

    周娇兰急眼了:“三哥你什么意思,我伤得这样,快毁容了,你怎么一来还骂我?”

    “这难道不是你自找的?”周连恭反问,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遇着事情了,自己无能处置不了,又不肯好好与人商量,竟跑到大嫂院子里来以死讹人,你难道以为这对你有任何帮助?这么蠢的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没有谁给我出,我自己想的。”被劈头盖脸教训的周娇兰很不服气,于是她举了个讹人成功的例子,“六弟那个媳妇不就是闹寻死闹进门来的?我不过是运气不好,摔了一跤才没做成而已。”

    “……”霜娘站在门外,觉得膝盖有点痛。

    她向里面看了看,见到周连恭的背影微微挺直,又微颓下来,应该是深吸了口气又吐了出去,这是个要放大招的动作。

    果然,周连恭先问:“假如大嫂不答应你,你真的会去死?”

    周娇兰:“啊?怎么可能,我又不傻。”

    她以为自己的回答过关,却迎来了周连恭毫不留情的开喷:“你都不傻,你为什么以为大嫂会是傻的,看不穿你只是做戏,实则根本没有豁出去自尽的勇气?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心缺机巧,身无血勇,倒是学全了一整套哭闹上吊的无聊把戏,活脱似市井间的泼妇,哪里还有一点千金小姐的体统?”他犹嫌不足,又补了一句,“最蠢的是,你连做戏都做不好,还好意思拉扯别人。”

    “……”霜娘觉得自己的膝盖更痛了,心里默默流泪,其实她也是蠢到做戏都做不好的啊,做过了头,差点真把自己搞死了。她现在有点同情周娇兰了,这个三哥的嘴真是太毒了。

    “呜呜……”周娇兰受不住,被说的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好了,算我活该好了吧,我也不想主意了,也不求你们了,我就回许家去,叫他们折磨死我算了,反正没人心疼我。”

    一直沉默的苏姨娘终于发挥作用了,出声劝道:“你这孩子,和自己亲哥哥赌什么气呢,你说这种话,难道不是剜你哥哥的心?他也是听说你受了伤,急了,说话才重了些。”

    这个苏姨娘拉的好一手偏架啊。霜娘抱的手酸了,悄悄把珍姐儿放下来,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中间做“嘘”的口型,珍姐儿心领神会,不说话,笑眯眯点了点头,靠着霜娘站好,叫她伸手揽着。

    周娇兰还哭着:“我不信,着急我还一直骂我。”

    周连恭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你别哭了,仔细眼泪流进了伤口。”

    “进去就进去。”周娇兰赌气道,“横竖那没良心的儿子都有了,哪里还稀罕我,我若毁了容,他正好有理由睡那些妖精去。”

    “我替你想过了,”周连恭没理她的气话,直接转了话题道,“那孩子送走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不能谈一谈,请大嫂出面,与他家说,要么留下孩子,要么留下你,两者只能选其一,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周娇兰的哭声立时停了,来了精神:“可不是,我先就这么说的,只是都不理我。”

    周连恭的背影僵直了一下,霜娘觉得他又在忍耐了,肢体语言很明确地散发出“你这个愚蠢的凡人”的气息。

    “我的意思,是真的就这么操办,如果他家选择留下孩子,那么你就和离归家。”

    周娇兰傻掉了:“和、和离?”

    “你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选择?”周连恭的语调微微扬起,又压抑着降下,“那你和许家说这个有什么意义?许家选你和选孩子的几率各在五五之数,如果他家就是选了留下孩子呢?孩子留下,你又不准备走,你叫人家做的什么选择?你威胁了人家又兑现不出后果,侥幸没被拆穿就罢了,一旦被拆穿了,以后谁会把你说的话当回事?你在许家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哪里会被拆穿了,”周娇兰嘀咕,“我就不信他家会选孽种不选我,要选了留那孽种下来,以后哪里找得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愿意进去当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