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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杨氏却道:“妾伺候殿下是应该的。”

    段云瑾的笑意渐渐隐没,他捧起了碗,自己喝了一口,暖意流入肠胃,水汽蒙上双眼。

    ☆、第140章

    第140章——阋于墙(一)

    十月十五,宫中当真为陈留王的廿一岁寿辰摆上了大宴。

    殷染是拐弯抹角地得知了这件事的。从八月中到十月中,整整两个月段五不曾来找她。后来她又去了流波殿几次,没有再碰见过小七,只听到旁人和那傅母的谈话:

    “您如今伺候七殿下,往后可要飞黄腾达啦!”

    “这是什么话,七殿下若哪日好了,第一个恨死我。”

    “哎,”女人的笑声微冷,“这怎么还能好呢……”

    她愈听愈是心惊,飞快地跑了出来,扶着宫墙弯腰喘气,却又听见些微人语嘈杂,惘然抬头,却蓦地撞进了一双幽黑的眼瞳里。

    隔着十余步的距离,段云琅看见了她,一声不吭地又将目光移开了去。

    殷染一咬牙跪了下去,待他们一行人都走过了,才敢抬起头来。

    少年不知何时已长成成熟男人的模样,肩背挺阔,身形修长,不论是繁复华丽的锦袍,还是刚硬冷酷的甲胄,穿在他身上都只愈加衬出天家宗子的尊严与丰采。他的身后跟着刘嗣贞和刘垂文,另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文官,正是往麟德殿的道路上去了。

    啊……今日,似乎是他的生日。

    “到处找你找不着,原来在这儿躲懒!”咋咋唬唬的声音响起,是领着殷染进宫里的内给使,殷染忙低了头行礼:“婢子再不敢了!”

    “今日麟德殿大宴,宫里吩咐我们去几个人帮忙。”内给使看着她,并无几分好脸色,“上头点名要你去。”

    殷染愕然:“上头?”

    “还能有几个上头?”内给使轻哼一声,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心中也在揣度着,“淮阳王妃也姓殷,你同她莫非是亲戚?”

    殷染一听,明白了七八分,哭笑不得:“原来公公不知道?许贤妃也是我亲戚呢。”

    内给使脸色一变,他初来乍到,还真不懂这许多,一时间脸上阴晴变幻,拿不准要如何对待这个小宫女。反倒是殷染宽慰似地道:“公公不必多想,过去如何待我,以后也如何待我就成。进了宫的女人,难道还想出去?”

    内给使神情僵硬,语气到底是软了一圈:“那你去麟德殿,找林公公,他自有安排与你。”

    ***

    殷染还没有那么傻,说让她找林丰她就去找林丰。到了麟德殿,她绕去后殿,不出意料地先撞见了从门里退出来的刘垂文。

    刘垂文见了她,却是愣了片刻。

    殷染原本还挂着笑,对上他这副表情,反而再笑不出来。这两个月来卑微孤独的委屈忽然蛇一样窜上心头,在心瓣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她想,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难看。

    从来只有陈留王殿下去找她的道理,他若不再稀罕她了,她就只能乖乖在原地等着;这样子自己巴巴儿找上来,这又算什么呢?

    刘垂文左右看了看,急步抢上前来,拉她到僻静处躲着,才开口道:“您怎么来了?”

    殷染眉毛微挑,“我不能来?”

    “不是,”刘垂文搓了搓手,“今日可不大方便……”

    “你家殿下哪一日方便,倒是给个准话儿。”

    刘垂文为难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殷染笑起来,“行了行了,是淮阳王妃叫我来的,与你家殿下没干系。”

    原来自己真的变软弱了,到这样时候,都不敢兴师问罪,怕对方叫冤,更怕对方不叫冤。

    她狠了狠心,便转身离去。

    刘垂文想叫她,又不敢叫,终究垂头丧气地回去了殿中。

    酒宴还未开始,段云琅在后殿中半眯着眼歇息,颜粲他们都不在。见刘垂文没精打采的样子,他懒懒开口:“谁又欠你钱了?”

    刘垂文道:“今晚宴后,殿下可还是要……”

    段云琅“嗯”了一声,“我好容易进一趟内宫,自得去圣人处瞧上一瞧。”

    “高公公还能不料到这茬?圣人既是被禁了足,那路上想必绝不好走,您……”

    “那我也得去。谁晓得圣人是活着还是死了?”段云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要亲眼看见才相信。”

    刘垂文抬起头瞥他一眼,又垂下头去。段云琅重重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究竟要说什么?”

    刘垂文低低地道:“奴婢方才瞧见殷娘子了。您今晚若是……”

    “她怎么来了?”段云琅却猛地醒了过来。

    “奴也不知……”刘垂文一拍脑袋,“她说是淮阳王妃让她来的!”

    段云琅突然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她去哪儿了?”

    “奴也不知……”刘垂文要哭了。

    段云琅一抬手就要削他,却忽而有宫婢在垂帘后婉声传唤:“殿下,淮阳王殿下和王妃都到了,请您去殿上坐哩。”

    ***

    承香殿来的宦官宣过了圣旨,道是圣人体有微恙,难得淮阳王、陈留王兄弟和睦,特赐宴麟德殿,由淮阳王夫妇做东给陈留王庆寿云云。在场的人当然都晓得圣人不会来,这一道圣旨究竟是不是圣人手笔,根本也就不重要。

    这场寿宴排场虽大,名义上只不过一场家宴,御座空着,淮阳王夫妇坐在主位,段云琅与刘嗣贞、颜粲等人坐在客位,另一边……却坐着莺莺燕燕五六个官家少女,颜粲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妹妹,脸色顿时青了。

    段云琅给他斟酒,压低声音道:“你不知她会来?”

    颜粲缓缓摇头。

    段云琅不动声色,他的手很稳,将酒斟满了,放下银壶。

    突发好意地表示要为自己祝寿,莫名其妙地叫来一些不相干的女人,他又望了一眼,高仲甫不在,场中除却那些少女,实实在在,只有自己和淮阳王的人。

    他忽然想起一个传闻。

    说是八月初三,西内苑兵变那日,高仲甫之所以逃过一劫、圣人之所以失了先机,是因为孙元继正要迈步走入含光殿时,一阵风来掀起帘帷,露出了帘后兵士的铁靴。

    那真是一阵要命的风啊。

    他忍不住也朝大殿那笼着垂帘的墙边望去,就在这时,段云瑾来劝酒了:“五弟,今日就莫让那些外人来扫兴了,我们兄弟俩许久没聚,好好地喝上几杯……”

    段云琅看向坐在上方的殷画,后者却也正好朝他望来。他微微一笑,抬手朝她举杯,堂堂淮阳王妃竟尔红了脸,别过头去。

    轻轻一声脆响,段云琅面前的酒壶倒了,酒水洒出来,整张食案淋漓一片。

    段云琅呆了片刻,才将目光自那扶起酒壶的手缓缓上移,对上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容。

    殷染正半跪在他的案前,明明是作宫婢打扮,凝视着他的目光却是平静中带着嘲讽,好像她才是酒宴上的王妃。

    他明明看见,刚才就是她,她毫不害臊地、面无表情地伸手推倒了酒壶。

    ☆、第141章

    第141章——阋于墙(二)

    胡地的乐声靡靡而起,仿佛丛林间的藤蔓缠上了画栋雕梁。舞姬腰肢款摆,遍身银铃叮当作响,柔媚得简直没有骨头。外面是凛冬十月,万物萧飒,这麟德殿中却是笙歌缭绕,汗水与酒水一同蒸腾在欢快的乐舞之中。

    段云琅抓住殷染的手腕,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已出了冷汗。

    他慢慢倾身过去,嘴唇对着她的耳朵,话音柔缓:“你怎么来了?”

    这话她今天听到了太多遍,此刻闻得,又是意味不明的一笑。她知道,他要生气了。

    她怎么来了?殷画有意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出丑罢了。今次回去,要旁人晓得了她虽是王妃的亲戚、却连个下人都不如,自己在掖庭里恐怕就再没有好日子过。她却没想到,这寿宴上还要顺带给陈留王挑女人,那边排排坐的,一个个标致水嫩,想是都不超过十五岁——他倒是有艳福啊!

    殷染于是端庄和蔼、慢条斯理地道:“是淮阳王妃让婢子过来伺候殿下的。”

    “伺候?”段云琅笑得温柔款款,“可你将我的衣衫都弄脏了。”

    殷染抿唇一笑,拿过一块锦帕就去给段云琅擦拭。他是盘坐案前的姿势,衣袍被打湿的地方极其尴尬,偏两个人都是面色如常,隔着一张食案,就这样气度俨然地动手动脚起来。

    坐在上首的段云瑾看不见那宫女的脸,反发现对面的几个少女脸色都变得很差,心头好笑,只道五弟又犯浑了,不过这是家宴,自己又且有求于他,就随他去吧。

    他却不知,身边的殷画,脸色和那几个少女一模一样。

    她自然是认得殷染的。

    她竟从没料到……

    但她必须等着,等殷染从陈留王身边退下,退到她所能掌控的范围,她才能下令动手……

    ***

    殷染用力给段云琅擦拭着衣袍下摆,好像立意要把那布料擦破。段云琅看她这副严肃神情,反而更是轻佻,伸出手将她一缕细发捋到耳后,笑道:“你想我不想?”

    没头没尾的一问,少年的声音清朗中带着诱惑,殷染愣愣地看着自己手底下那一片湿润痕迹,一时忘了回答。

    想不想?当然想。

    可这心意我若是认了,你便会善待它么?

    她往常从不会这样——从不会这样不知好歹的。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越了界了,心底有些凉,像是一片鸿毛无着落处,连慌张都忘了。

    段云琅发觉殷染今日的情绪有些奇怪,恰巧他自己的情绪也十分奇怪,兴许太久不见面,就是会闷出一身的病。他凝着她,眸光渐冷,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殷染的指尖轻微地一颤,正要收回,却被他一把握住。

    她羞窘挣扎,偏也不敢用上大动作,“殿下,放手!”

    段云琅不经意间看见台上殷画已抬起了一只手,他冷笑着道了声:“不放,一辈子不放!”

    “——啊!”

    哐地一声,段云琅一脚踢翻了桌案长身立起,伸臂一捞,便将殷染整个人打横抱起!殷染震骇欲死,手足无措,只记得立刻将脸埋入他胸膛里去——

    她感觉到他胸腔一震,似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大殿上众目睽睽,眼见陈留王抱着一个裙袂翩然的宫婢,姿态狎昵,笑容缱绻,俱都纷纷然议论起来。对面的几个少女见了,更是面色各异,妒者有之,羡者有之,不过倒是都想看清那女子相貌,却无奈其被陈留王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

    殷染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却被他铁箍一样的双臂死死控制住,她只看见少年绷得紧紧的下颌线条,笑容之下潜藏的是冷酷的决断。

    她的一颗心便似往无穷尽的深渊下沉去。

    此时此刻的他,多么像一个帝王。从不与人解释或客套,而只要服从。她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长成了这副样子的,可她竟还是被震骇住了。

    他眼中笑意愈深,一转身,已看见从殿门两侧包抄上来的甲士。他扫了一眼席上的人,目光落在殷画惨白的脸上,轻轻地一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