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邵歌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对笑成笑道,“刚洗完水就凉了,幸好。”
笑成回应的笑了下,“运气真好。”
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重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对方,几句话之后,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对方成熟沉稳,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年轻气盛和冲动。
血气方刚的年纪,往往把面子看得极重要,又容易骄傲,自以为是,过分的高估自己。就刚才到现在的接触,卫邵歌对他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舍友,表现的十分大度,虽然也有些隐隐的互不相让,但终究还是很克制很谦逊。
关于卫邵歌,他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因此也推断不出对方怎么大三还换了宿舍。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他也不好奇。
但毕竟是舍友,还是需要发挥一些关怀。曾经就有朋友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说过,哪怕之前一秒还是陌生人,只要笑成愿意,就能让对方在短短的时间内喜欢上他,乐意和他做朋友。
这种奇异的魅力从来没有失效过,这次也不例外。
等到他们出门的时候,卫邵歌言语之中已经多了许多亲近,并且坦然告诉笑成,他调换宿舍是因为和同寝室的一个哥们闹了点不愉快,索性他搬出去,两人都痛快。卫邵歌点到即止,笑成也就没追问。不过他脑子里转了几圈——他怎么不记得卫邵歌曾经和谁有过不愉快?
时隔多年,当年的事情在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大概,笑成也不能肯定。他也就把这点疑问扔到一边。
他们说说笑笑,拿好东西准备出去吃饭。
转身锁门的同时,笑成自然而然的朝着卫邵歌的桌子扫视了一眼。
之前放着的那沓书,果然被收了起来。
尤其是最上面那本弗洛姆的《逃避自由》。
☆、第二章
笑成和卫邵歌说着话就走下了楼。
s大历史悠久,建校也快要一百年了,经历过好几次扩建。都是以中央的小宁山为核心,呈环抱之状朝四周扩张,因此s大自然环境极好,一栋栋青灰色的建筑隐身于郁郁佳木之间,峰回路转的时候才隐约看见一个棱角。
宿舍区被统一安排在小宁山上,用山林小径或者是曲折栈道连接。经管院都住五栋,在图书馆和体育场之间,属于整个学校比较核心的位置。就是出校门至少要步行半个小时。幸好s大规划理念先进,是国内少有的完全开放式校园,倒是从哪个方向都可以出去。
他们下楼后就朝着接驳车停靠点走去,准备搭乘校园巴士。
卫邵歌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浅色t恤搭深色长裤,并不过分随意,脚上穿一双深蓝色帆布鞋,看起来正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的样子。加上他十分英俊,个子又高,脸上一直带着十分好看的浅笑。从车站前面来来往往不少女生特意看他,跃跃欲试想要和他认识。但他并不以为意,神情自若,只不时和笑成说话。
卫邵歌已经很高了,笑成甚至比他更要高上一点儿。和卫邵歌不同,他穿着要更加正式一些,浅灰□□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外套一件黑色针织衫,而加上米灰色长裤和系带皮鞋,又变得不那么正式,有点英伦风,休闲中带着克制。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或者是心境。
笑成正在听卫邵歌介绍附近的一个露营点,他这两年很重视锻炼身体,对这样的活动很感兴趣。卫邵歌察觉到了这一点,讲得更加详细。
正说到哪里可以租借帐篷,忽然有个不认识的男生从后面拍了下卫邵歌的肩膀。
“卫哥!”
卫邵歌转头看了眼,就笑了,却又转头对着笑成示意了一下。
才说,“实习完了?”
那个男生一边笑着说“上周就完了”,一边快速的看了眼笑成,“我约了本强他们出去吃饭,卫哥你吃饭没?”
卫邵歌才说了句“还没”。就有一堆人走过来,一看见卫邵歌马上就打招呼。看起来他们都认识,并且还很熟。很快就把卫邵歌围了起来。
笑成本来想后退一步——要是其他人,他还挺愿意去认识下对方的朋友。但是卫邵歌就算了,他俩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这绝对是很理智的分析,没带半点个人感情。
但是他还没退出去,卫邵歌就揽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抱歉,“我和他们说两句。”态度显得很亲近。
笑成也就不好继续退开了。
卫邵歌大约人缘不错。看得出那些人是真的十分亲近他。
人群中勾着别人脖子的那个男生问了句,“卫哥你什么时候搬宿舍?我招呼人给你帮忙。”
卫邵歌刚刚好和另一个人说完一句话,转头看过来,“我今天早上都搬好了,就那么点行李。”
问话的男生马上怪叫了一声,“怎么不说一声啊,我就等着表现呢?”
卫邵歌笑道,“我早上搬宿舍那会你不是还在火车上吗?”
周围人马上嘘声道“呦~”
那个男生哈哈一笑,“毕竟有这份心不是?会长,看在我心地纯良,今年的迎新晚会交给我们部呗。”
马上就有人笑他。
卫邵歌一挑眉,“这事情你都跟我说了一个暑假了,是非逼我拉黑你?”
那个男生嘿嘿一笑,看起来并不当真。
这时有人注意到站在卫邵歌身边的笑成。
就挺友好的问了句,“卫哥,这是你朋友?”
“嗯”卫邵歌应了声,侧过半个身子,让出笑成,“是我新舍友。”
周围忽然一片安静。
笑成清楚的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并且直白的打量着他,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并不怎么舒服。
笑成难得没有笑,只是简单的牵了下嘴角,简单自我介绍了一句,“我是笑成。”
卫邵歌显然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一开始才没有主动介绍笑成。他看了圈周围,神情不变,“那行,你们去吃饭吧,我们先走了。”
“卫哥你也要去吃饭?”最先那个男生看气氛有点怪,连忙问了句。
周围人都沉默着,卫邵歌轻轻点点头。
他表情不变,笑成却敏锐的感觉出他有那么点无奈。
果然的,之前那个说自己心地纯良的男生马上不乐意了,“卫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说好了哥几个给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的。转头和别人去吃饭。”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笑成看得出来,他是确实有些不高兴了。
他还在想,卫邵歌要怎么处理。
这被撞见,是有点尴尬。
然后就看见卫邵歌直接不客气的伸手削了他一脑袋,“还想不想要今年的迎新晚会了?”
那男生马上收敛了,嘿嘿一笑,不说话。
刚好有接驳车开过来,卫邵歌又和其他人招呼了一声,就和笑成转身上了车。
即使都坐在车上,笑成还是感觉有不少视线都追随在自己身上,让他感觉怪极了。看起来一定有什么内情。这年头,舍友都变成什么敏/感词了吗?
卫邵歌却没有流露出解释的意思。
而是自然而然的把话题引回到之前的野营和攀岩上。这也是笑成感兴趣的,他也就顺着对方接了下去。
在得知笑成也能吃辣之后,卫邵歌带他去了校外一家川味鱼府。这家店位置挺隐蔽,笑成竟然从来没发现过,味道确实非常正宗。
他算不上喜欢吃辣,都胃口大开。
他们又叫了一打啤酒,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笑成天生酒量就差,一杯就醉。当年为了谈生意,有几个月吧,出租屋里一滴水都没有,渴了就只喝啤酒,弄得差点酒精中毒,才渐渐练了出来。
现在没锻炼过自己,当然是一点酒量也没有。
笑成也就一点点抿着,显得自己喝了不少,其实一杯都没有下去。
相反,卫邵歌酒量非常好,一瓶接着一瓶,脸色丝毫不变。男生之间熟起来有时候简单的过分,等到他们吃了饭又喝了几杯,就已经称兄道弟了。
注意到笑成没怎么动杯子,卫邵歌就问他怎么?
笑成只好推说自己酒精过敏。
酒桌上说自己“不能喝酒”绝对是雷区。第一不大有人信,第二即使人家信了也不大有面子。
卫邵歌愣了一下,马上就不让他再碰杯子了。神情还有点歉意,毕竟笑成酒精过敏都二话没说陪他喝了。
随即挺担心的问了半天笑成感觉怎么样。
蛮真诚的样子,倒是让笑成有点不好意思。
之前回想起的一些陈年旧事就变得更加淡了。
其实说起来,卫邵歌无论为人还是处事,都非常不错。非常适合当朋友。
卫邵歌同样觉得笑成很不错。
性格好,也够意思,而且他们好像天生就有种默契。无论说到天南海北居然都非常聊得来。好像他们早就彼此熟悉,又十分了解彼此——喜欢什么样的运动,有什么样的兴趣,什么样的品味,甚至是什么样的人生观。
而对方,志趣,品味,学识,眼界,心胸,乃至思想的深度,都和他堪堪匹配。
卫邵歌开始还带着点斟酌仔细,后来就慢慢放开了。话题也越来越天马行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而笑成竟然都接得上。
这让他觉得极其舒畅。
等到滔滔不绝的说了许久,啤酒也全部喝光,他才有些意犹未尽收住话头。
笑成带着淡淡的笑意,顿了下,也停住了话。
卫邵歌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谈话的主动权早就被对方接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温和谦逊不过是一种表象,事实上,他极其的争强好胜,并且极其的强势。
他自然而然就要让所有一切按照他的意愿发展,他是绝对的主导者,忍受不了有什么东西脱离他的控制。
一直以来,他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周围的人和事——这对他来说没有一丁点困难。
然而就在刚刚,他却几乎是畅所欲言——完全忘记了要有所保留。
看似是他引导着谈话的方向,对方不过是恰到好处的补充和引申,但是他却非常清楚,主动权早就不知不觉的转移到了对方手里。笑成在引导着他说出他想要说的,表达出他想要表达的,并且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让他变得迫切自己的想要展现自己,最诚实最美丽的某些东西,想要获得对方的认可,以及赞美。
哪怕是一个示意性的颔首。
他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惊了一下,那些还没有完全平息下去的情绪和激动全部如潮水般退却。
卫邵歌轻轻倒吸了一口气,马上沉默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意识到这些之后,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愠怒和排斥!
突然的沉默并没有让两人之间尴尬起来。因为卫邵歌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
他恢复了彬彬有礼,热情谦逊的样子,并且确保自己没表露出一丁点因为刚刚的畅所欲言的异样。
他站起来准备结账。
笑成也跟着站起来。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说是笑成已经接过了。
在卫邵歌看过来的时候,笑成马上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今天我不得不尽地主之谊。不过日后可一定要让我敲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