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月暗骂一声世风日下，忽听耳边一声咳嗽。

    她慌忙收敛心神，恭敬道：“师尊。”

    原来古道一不知何时已经立在摇光大殿的门口。

    如今修为长进如她，却不曾听到任何动静。

    她的师尊一袭紫袍，在逆光中，有种水中花镜中月般虚无缥缈的感觉。

    古道一垂手看着她，面具下，神色似乎很是平静，应当并未受伤。

    顾长月心中有点疑惑，他与小师叔这么快就切磋完了？所以她的小师叔呢？

    古道一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对她道：“为师想与你说说话。”

    顾长月道：“是，师尊。”

    于是一师一徒，一前一后踏进摇光殿偏殿。

    偏殿中有风有茶有风光。

    窗外翠竹随风摇曳，太阳洒下，光芒细碎，空气中散发着茶香以及竹香，清清淡淡，懒懒散散。

    古道一让她坐下，她便规规矩矩的坐下。

    安静半晌，古道一才道：“阿月。”

    顾长月道：“是。”

    古道一反倒轻笑起来：“怎的拘谨了？”

    顾长月愣了一下，不是拘谨，而是羞愧，但抬起头看古道一笑靥的瞬间，所有的担心不安和羞愧都不见了。

    师尊怎么会责怪她呢？

    师尊是永远不会责怪她的人。

    她便也笑了起来。

    古道一还当她是小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打不过你小师叔。”

    顾长月：“嗯？”

    古道一又道：“他也打不过我。”

    顾长月失笑：“师尊……”

    古道一抬手打断她：“无论何时，师尊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

    他自纳戒当中取出一块尖塔状的物什。

    那物什仙气浓郁，方从纳戒中取出，便溢出白色游离的气息。

    顾长月一惊：“这是苍乾汇仙塔？”

    为三截升仙塔当中苍天一截。

    与她现下所拥有的二层塔合起来便是仙器三截升仙塔。

    当初在巨龙秘府中她阴差阳错取走了二层，如今这一层，师尊是在哪里寻得的？

    看出顾长月眼中的疑惑，古道一笑道：“这原本便是属于为师的东西，不过昔年我被古家追杀，沦落下境，用这东西换了自己一命。”

    古道一头一次说起自己与古家人的恩怨。

    犹记得幻灭平原时，她听到古洲四位长老说起过古家，仿佛并不团结。

    古道一道：“你应猜到，为师其实是古洲古家人。”

    顾长月道：“只不知师尊与他们有何恩怨。”

    古道一道：“杀父，弑兄，夺权。”

    顾长月并不惊讶，却也凉凉的吐了口气。

    古道一却不愿意多说，只道：“说来也是缘分，为师当年手执苍乾汇仙塔，后来收你为徒，你却拿到了地坤和鬼府二曾塔，如今苍乾塔又回到为师手上。”

    顾长月忍不住问：“师尊是如何找回的？”

    古道一道：“去幻灭源抢回来的。”

    顾长月道：“师尊去过幻灭源？”

    古道一道：“用了你三师伯的阵法。”

    顾长月问：“师尊找到了古道玄？”

    古道一道：“是的。”

    顾长月想起来，幻灭源中她的确没曾见到古道玄，看来那时师尊便已经找到了他。

    至于古道玄的下场，师尊自会安排，她不言道。

    古道一也不提这些事情，又叮嘱她：“去了那边不比下境，切记更加仔细，师尊知你自来便会保护自己。”

    顾长月自是颇为感动：“师尊放心。”

    古道一道：“师尊会尽快飞升。”

    三千世界，大道相托，故而经年之间，修士必入炼虚方能冲破三千小界域的阻碍，飞升而去。

    古道一要踏入上境，需得达到炼虚境界。

    叶释寒也不例外。

    唯独她。

    不是她与旁人有什么不同，而是众人甘愿合鬼修之力送她往上。

    她拥有这个契机。

    顾长月摸了摸测戒当中的花瓣，若是顺应自然，提前飞升不是不可以。

    这算不得逆天而行。

    事实上逆天而行与顺天而行，又有何区别？

    若逆天亦能行出大道，便也是自然的包容和承认，到头来不也就顺应天道了么？

    说来这世间便没有绝对。

    不过任重道远。

    顾长月知道今后的路必定不必曾经难走，上境比下境强大，上境比下境复杂，上境于她太过陌生。

    幸得她历经世事，对此并不惶恐。

    无论发生什么，遭遇什么，她都会用最寻常的心态泰然处之。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存，吾以观复。

    所谓的大道，何尝不是如此？

    与古道一一席谈话，后又见了云中隐等人，细细听从众人叮嘱，便决心踏入地下城。

    小花对她道：“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顾长月没有回答。

    若是融合了花瓣，在地下城便可直接被送上太虚。

    心中有不舍，然而更多的却是从容。

    人是要成长，是要去往不同的地方的。

    然后她握紧拳头，再次踏入地下城。

    寒河之上，叶释寒不知等了多久。

    她笑着过去，轻唤：“小师叔。”

    叶释寒道：“我陪你下去。”

    顾长月点头。

    两人踩着河底枯骨，并肩而行，一时沉默。

    过了许久之后，叶释寒开口：“阿月，我会来找你。”

    顾长月道：“好，我们约好了，在上面见面。”

    叶释寒道：“是的，生个女宝宝。”

    顾长月：“……”

    本来还很不舍的小花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他对生女宝宝到底有多执着？”

    顾长月咳嗽一声。

    但其实再多言语，都不及彼此心有灵犀。

    他们约定好了，在上境相见，也如无涯所说，很多年后会在上面相遇。

    这些注定要重逢的分离，算不得分离。

    顾长月便又感觉到了轻松。

    他们一起，一步一步走进地下城。

    一如当年光景，地下城深埋地底，阴气甚重，抬眼望去，黑色的天，黑色的地，黑色没有尽头的墙垣…

    幽蓝色的八角鬼灯在墙垣上闪耀，阴森，冰冷，亦美若虚渺。

    她不由驻足，偏过头望了一眼。

    沿着墙垣延伸，黑色的路面尽头盘旋着灰色的薄雾，依稀可见淡淡的光芒晃动，悠远宁静。

    她忽然觉得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通向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她认为地下城或许也算不得那么严密。

    想到这里，当下随手一挥，用灵阴之气结了道屏障。

    幽幽鬼火燃烧，坚不可摧。

    如此，她才松了口气，然后她伸出手，缓缓推开沉厚的大门，最后与叶释寒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