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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沈锐默默点燃一支烟,看着车里明亮的灯光下,叶彩咬了咬唇,终于将信封打开。

    *

    野菜:

    其实我在准备这封信的时候一直在想,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情总是有千万种可能的。也许我离开后相框最终并没有交到你手上,或者你并没有发现我藏在照片后的秘密,又或者学校所在的这块地终于重新动工……可是如果这么多的不确定因素之下,你依然能打开这封信,那是不是说明,天意真的是冥冥之中存在着的?

    因为其实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究竟希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

    我曾经很多次问过你,在你眼中,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漂亮,高傲,有才华……你从不吝于用各种美好的形容词夸赞我,在你眼里我几乎无所不能。我享受着你对我的好,你给予的所有温暖,在你面前我努力藏起所有的阴暗怯懦,我亲爱的小野菜,因为即使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敢让你看见我可悲的肮脏的人生。

    如果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开始绝望,也许所有人都会以为她的心理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有问题的一定是她,而不是这个世界?

    我其实从来都没有抑郁症。至少在我十六岁之前——因为在那之前,我几乎拥有全世界。

    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但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姐姐?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我之所以选择不说,是因为我无法解释我对于她的爱和恨。是的,我很爱我的姐姐,可很多时候,我又会忍不住的怨恨她。

    当初她和我爸爸离开之后,联系渐渐变少,但我后来仍旧是知道了,我爸爸意外去世之后,她被我们的一个远房姑姑收养了。我听说那个姑姑有很多的钱,有很大的房子,也有很友善的家人。

    也许我不该有任何怨恨是不是?因为后来,这些我也都一一拥有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了……一个新的爸爸。

    他给我和妈妈他能给予的一切,钱,房子,华丽的衣服和首饰,以及所有的肮脏和丑恶。

    曾经玩闹的时候你问过我,为什么从不高声讲话。因为我一直在想,如果面前的人听不到,那么声音再大又有什么用呢?我明明一直哭喊,我那么害怕,那么疼,可为什么他听不到?即使他听不到,那妈妈呢?妈妈明明在家,可为什么她也听不到?

    野菜,你或者其他女孩子,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在做什么?

    在一家人疼宠的注视下吹蜡烛切蛋糕,还是跟父母一起出国旅行?

    你看到现在,还敢不敢想象我十六岁生日时候的样子?

    那天我在他的床上,做他口中肮脏而又恶心的洛丽塔,而第二天我妈妈跪在我脚下求我,求我不要报警。

    野菜,究竟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也许人这一生都是不能妥协的,我惶恐绝望,我撕心裂肺,可我还是胆怯懦弱的选择了沉默。我以为一切罪恶真的能推给酒精,我以为妈妈真的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保护我。你看,我是这么无知这么可笑,所以以后所有的后果都只是我自己活该。

    野菜,你所谓的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一个外表清纯身体肮脏的高级妓|||女,你是不是很后悔付出的那些友情?

    可是野菜,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也是最后感觉到的温暖,即使我恨不得我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你。你不仅善良勇敢,还有父母的宠爱,季东川的呵护,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能活成你的样子,那该多好?

    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真的有变成过你的样子。在我给姐姐写的信里,我告诉她了许多你和你的父母、还有东川的事,只不过我卑劣可笑的把你的名字换成了我自己。

    在我的信里,有不眠不休照顾生病的我的父母,有冒着风雨给我送早餐的男朋友,我信写的越多,越觉得也许那才是我真实的生活,而我一直需要面对的肮脏丑陋的现实才是个噩梦。

    可是噩梦什么时候会醒呢?

    我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我想一切办法来躲避他,可我不仅没有成功,还被季东川撞见了他对我的纠缠。季东川在我绝望无助的时候帮了我,所以后来无论他对我多么的冷漠厌恶,我依然觉得他是个好人。就像即使你们那么干净,我这么肮脏,我也依旧没办法不爱你们。

    可我得不到期盼的幸福,也学不来你的勇敢坚强。我那么憎恨我所谓的父母,可我还是不敢把他们的罪行公诸于世。所以我注定一生只能活在噩梦里,永远不能醒来。

    所以我依旧活不下去。

    野菜,我想要磨尽你对我的所有善意,可我怕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是会想再看你一眼。我不想你看见我血肉模糊的丑陋模样,我不希望我最后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你。

    所以如果我到时候忍不住联络你,求你千万千万不要出现,好不好?

    ……

    叶彩坐在车里,捧着薄薄的几页信纸,哭得撕心裂肺。

    第46章

    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叶彩正坐在床边收拾行李。

    手机放在藤椅旁的茶几上,她朝那边看过去,还没开口,原本在藤椅上看书的人已经伸手拿起手机,朝她递了递。

    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横亘在脚下,叶彩之前正忙着把手边的东西归类整理,于是也就没有急着起身:“是妈妈还是阿昱?你先帮我接一下。”

    沈锐从善如流的收回手,却在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姓名之后挑了挑眉:“是姚悦。”

    叶彩手上的动作僵了僵,面上的迟疑犹豫显而易见,沈锐心下了然,径自低头把电话接通了。

    “不,是我。”沈锐停顿片刻,说道,“她在收拾行李,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的姚悦说了什么,沈锐抬眸看向叶彩:“她说想见你一面。”

    叶彩默默咬着唇不说话,许久之后,终是摇了摇头。只是沈锐听完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意外的松了口:“上来吧。”

    挂断电话之后,面对叶彩探寻的目光,沈锐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她说……她从警方那里看到那封信了。”

    叶彩呼吸蓦地一滞。

    那天晚上从锦程中学回来一直到今天,其实只不过过去了短短几天而已,可叶彩却觉得时间仿佛格外的漫长起来。

    最初那时候,只要想到辛瑶瑶,她的眼泪就会止不住的掉下来,而自从那封信之后辛瑶瑶的笑脸就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于是她似乎一直在哭。

    相逢又离散,她的眼泪因为友谊,因为失去,更因为她对好友痛苦绝望的久而不觉。

    这些日子里,沈锐从不会试图阻止她哭泣。他只是让她有可以依靠的肩膀,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也带她走遍a市的大街小巷,看过许多来往行人,告诉她许多人都曾历经痛苦,却依旧努力认真的生活。

    她终于不会再哭的时候,沈锐也已经为他们订好了飞往西班牙的机票。

    而在她彻底平静之后,经过和沈锐以及父母的商量,终是把辛瑶瑶的信交给了警方。可即使没有沈锐耐心的解释和劝慰安抚,她也再清楚不过:时过境迁,死亡更是早已将一切痕迹抹灭。辛瑶瑶没有再留下任何直接有力的证据,所以纪磊几乎没办法受到任何惩罚,警方亦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