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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玛格丽特应声,急忙抬手去拿,不小心牵扯到伤处,胳膊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递了过去。

    “费斯小姐,你胳膊是否有所受伤,或者拉伤?如果是的话,等下或许我可以帮你看看。”

    坐在玛格丽特边上的那个年轻人是斯特劳斯夫妇一位老朋友的儿子,名叫克拉伦斯。他是纽约医学院的医学硕士。他似乎对玛格丽特很有好感。从她落座后就一直殷勤地找机会和她说话。她刚才的那个停顿动作没有逃过他专业的眼睛,立刻俯身过来,关切地低声询问。

    对面的卡尔正在和新认识的米利特先生说话,漫不经心般地瞥了一眼。

    玛格丽特正好抬起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嘴角还带着笑意,眼神里却含着一丝警告般的意味,并且,仿佛还隐隐有点不快?

    玛格丽特一凛。急忙放下胳膊,“没有。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我很高兴得知你也即将去纽约工作。如果以后你在医疗方面有任何疑问或者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答疑解难。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他向站在后面的一个侍者要了张便签,写下他在纽约的地址电话,然后推到了玛格丽特的面前。

    在对面那两道目光的注视下,玛格丽特硬着头皮接了过来,低声道谢。

    “哈哈,看到年轻人这么快就熟悉起来,我更加感到自己老了。”斯特劳斯先生也注意到了克拉伦斯对玛格丽特献殷勤的举动,笑着打趣,“我应该早点介绍你们认识的。明天就到纽约。如果你动作够快的话,或许还能在下船前请到费斯小姐和你一起吃顿晚饭。”

    “这是我的荣幸。”克拉伦斯立刻说道,“事实上,我现在就可以去定今天晚上的位置,不知道您是否有空,费斯小姐?”

    玛格丽特的后背开始冒汗了。下意识地再次抬眼看了下对面。

    他正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

    “我……”

    她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再次拿道格劳斯小姐当挡箭牌,“非常感谢您的盛情,但是今晚我已经和道格劳斯小姐约好了,恐怕不能取消,非常抱歉。”

    “没关系。”克拉伦斯掩饰不住被婉拒后的失落之色,但很快就笑道,“希望下船后能有机会。”

    “好的,谢谢您。”玛格丽特含含糊糊地应道。

    “诸位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卡尔忽然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道,“你们继续慢慢享用。”他站起来微笑着和同桌的男人道别,向斯特劳斯太太和米利特太太弯腰,视线最后掠过玛格丽特,随即转身离去。

    “英俊,风趣,又有风度。”等他离去后,米利特太太说道,“可以预见,布克特小姐将会有一段非常令人羡慕的婚姻。”

    “我亲爱的太太,你说这话,将我置于何地?”米利特先生表示不满。

    满桌人再次笑了起来。

    玛格丽特也跟着笑,视线落向他刚消失的那扇玻璃门的方向,心里却再次沉甸甸地涨坠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这个昨晚帮了她大忙的男人给她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或许是因为她所知道的今夜泰坦尼克号悲情的结局,或许……

    两者兼而有之。

    ————

    午餐终于结束。与米特里夫妇告别后,玛格丽特陪着斯特劳斯夫妇回房间小憩。克拉伦斯表示要一起送,而安德鲁斯也同路,于是几个人沿着甲板一起往回散步。经过一排倒扣着的救生艇边上时,玛格丽特终于忍不住,问道:“安德鲁斯先生,这条船上救生艇的数量是足够配备的吗?”

    安德鲁斯一怔。仿佛踌躇了下,终于笑道,“事实上,救生艇的数量是不够载走船上全员的。不过费斯小姐大可以放心。我想能用到它们的概率微乎其微。”

    “那么有可能让船减速,或者稍微改变一下航道吗?”玛格丽特明知会得到怎样的回答,依然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我想这不大可能,”安德鲁斯先生大约把她的提问当成好奇心在驱使,耐心地解释,“全速前进是伊斯梅先生的意思。至于航道的经纬度方向,这是经过严格测算后得出的最合理结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允许做出任何变动。”

    玛格丽特沉默了。

    “玛格丽特曾被一个沉船的噩梦困扰,所以总是放心不下。”斯特劳斯先生笑着为她的不寻常疑问向安德鲁斯解释。

    玛格丽特也为自己的疑虑向他道歉。

    “没关系。我知道确实有少部分人会从心底对乘坐类似于轮船之类的交通工具感到恐惧,”安德鲁斯看着玛格丽特,微笑道:“费斯小姐,我以泰坦尼克号总设计师的身份向您保证,您脚下的这条船可以算得上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安全的快速交通工具之一。明晚您会安全抵达纽约的。”

    玛格丽特表示感谢。

    与安德鲁斯先生分开,送斯特劳斯夫妇回房间后,玛格丽特的边上就只剩下了看起来似乎还兴致勃勃的克拉伦斯。

    “费斯小姐,甲板上的风光很不错。想不想继续去走走?”他邀请道。

    玛格丽特正想婉拒,身后上来了一个侍者。

    “费斯小姐,这里有您的一张便条。”

    侍者递过来一张折叠起来的便条,朝她欠了欠身,转身立刻走了。

    玛格丽特接了过来,慢慢展开。

    她的心猛地一沉,呼吸也跟着一窒,下意识地扭头张望,什么人也没看到。

    “你怎么了?脸色忽然不大好?出什么事了?”克拉伦斯觉察到她神色的变化,问道。

    “没事,我没事——”

    玛格丽特紧紧捏起那张仿佛咬住了她手指的便条,勉强稳住已经变得紊乱无比的心神,看向克拉伦斯,“很抱歉可能昨晚没睡好,我现在感到有点累,我想回房间休息……”

    “好的。但请允许我送你回去。因为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大好。”克拉伦斯立刻说道。

    玛格丽特几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没再拒绝,转身任由他护送自己。

    “费斯小姐,你真的没事吗?”送她到房间门口前的时候,克拉伦斯看了眼她紧紧捏住那张便条的手,不放心地再次和她确认,“如果感到不舒服,请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

    玛格丽特再次表示自己没事。终于送走克拉伦斯后,她回到自己房间,坐到床边,发呆了片刻后,慢慢展开那张已经被她捏皱的字条,盯着上面那一行没有落款用黑色水笔写出来的字迹潦草的斜体字:

    “今晚九点,到我房间。”

    ☆、chapter 31

    这是玛格丽特开始有记忆以来渡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午后,也是最短暂的一个午后。她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外面走廊上传进她耳朵的任何响动——乘客经过时说笑的声音、某个调皮孩子发出的尖叫,甚至是一声轻微的咳嗽声,都会让她感到心惊肉跳,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一般——到了最后,她觉得要是再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用等到天黑下来,她可能已经就失去了理智,但好像又没有勇气走出这个房间——就在她陷入无比焦虑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她整个人一下感觉到毛骨悚然。

    会是谁?

    她抑住因为这突如其来敲门声而加快的心跳,大口呼吸了好几次,慢慢地走过去。

    才打开一道缝隙,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请问,费斯小姐是住这里吗?”

    谢利!

    玛格丽特松了一口气,急忙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确实是谢利。他一看见玛格丽特,立刻露出笑嘻嘻的表情。

    “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所以现在我就来了。你看,我没有骗你。”

    “是的。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谢利老道地自行参观房间,顺带告诉她一些自己这几天遇到的趣事或者他对新来的照顾自己的保姆搞的小小恶作剧,手舞足蹈,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玛格丽特心思重重,虽然已经勉强打起精神陪他说话,但依然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费斯小姐,你是不是也讨厌我了?”

    终于,在她第三次没有跟上他的话题时,他仿佛觉察到了她的情绪,脸上的笑慢慢定格住,最后消失,看着玛格丽特的眼睛里甚至开始渐渐流露出一种类似于悲伤的神气。

    “我知道我妈妈对你做的事了。你一定恨她。你也讨厌起我了,是不是?”

    他咬了下嘴唇,问完这句话,用怯怯的,甚至带了点讨好她般的眼神看着她。

    玛格丽特终于意识到,从前天和他在甲板上分开后,一直到刚才他出现之前,因为深陷于自己的麻烦和焦虑,她几乎就没怎么想起过他。现在见他情绪变得这么低落,心里顿时涌出一阵糅杂了愧疚和感伤的情绪。

    “不,谢利。大人的事和你没关系。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你。”

    “我知道你在骗我。你只是怕我难过,故意这么安慰我而已,我知道的,”他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是个坏孩子,没有人会喜欢我的。吉拉特、还有被我妈妈赶走的照顾过我的所有保姆们,她们中没一个人喜欢我。就连我的妈妈……刚才她和我爸爸在房间里吵架的时候,我听到她也在咒骂我,她说我是个令她崩溃的讨厌鬼!就像我的爸爸一样……”

    他的眼睛里慢慢地闪烁出泪花的影子,却极力忍着,不想让它落下。

    玛格丽特终于从折磨着自己的恍惚心神里彻底清醒了过来。自责无比。

    “谢利,你别乱想!我真的没有讨厌你。我只是遇到了一件困扰我的麻烦事,所以刚才有点心不在焉。对不起,我保证……”

    玛格丽特朝他伸出手,但他避开了,抬手迅速抹去已经挂在他脸庞上的一道泪痕。

    “再见了,费斯小姐。”

    他猛地转身,打开门跑了出去。

    玛格丽特急忙追了出去,在走廊上快追到谢利时,却意外地看见布莱克太太和另个眼生的女仆模样的人匆匆赶了过来。看到玛格丽特,布莱克太太一把抓住还在跑的谢利,厉声叱道:“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你这个不听话的讨厌鬼!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给我回去!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不准你去!”

    谢利一声不吭,垂着脑袋,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的小鹌鹑。

    玛格丽特停住了脚步。

    “你要是再敢和这种低贱的人说话,我保证,下船后我立刻送你去教会学校!”

    布莱克太太拉着谢利转身,临走前,用充满了恨意的敌视目光扫了眼玛格丽特。

    谢利始终垂着脑袋,被布莱克太太半拉半拽地带着走,小小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玛格丽特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低落。

    她陷入了新的深深的后悔和自责。

    为什么没能及时调整好心情,以致于让谢利感觉到他在自己这里也受到了不欢迎。

    他其实一直是个敏感而别扭的孩子。现在她明白了。一定是他听到了父母吵架,心里原本已经非常难过,所以才跑到自己这里来想寻求他熟悉的那种安慰感。但她没有给他这种熟悉感,所以他以为自己也讨厌起他了。

    她想找到他向他解释。

    但是……

    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玛格丽特拖着像灌了铅的脚步再次回到房间,面对舷窗,一直坐到日影西斜。当夕阳开始照射进舷窗,在她脚前的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影子的时候,她终于走出房间,来到了甲板上。

    在心里,她希冀能像那天一样,谢利会突然冒出来扯扯她的裙角,笑嘻嘻地冲着她露出笑脸。

    但不过是希冀而已。

    甲板上到处都是享受着落日余晖的乘客,很多孩子嬉笑着跑来跑去,但他们中间,没有谢利的身影。

    天空渐渐变暗的时候,玛格丽特的思绪再次不可避免地回到了泰坦尼克号的命运上来。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了驾驶台的边上,隔着玻璃,注视着里面正在值班的几个船员。

    操控着这艘巨大轮船的机轮和工作台面就在这个房间里,和她隔着一扇门。

    只要能够改变航向,或者减速,哪怕是一点点,或许也能改变这艘船和船上几千个人的命运。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