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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明明打算死生不复相见,他不想让靖安看见自己挣扎求生的样子,他希望她想起的卫颜永远都是东宫殿中那个清贵桀骜的绝色少年。可是就是忍不住啊,忍不住靠近,忍不住占有,宁愿自暴自弃也不想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靖安犹豫的伸出手半拥住卫颜,他后背的蝴蝶骨硌得她手疼,苦笑着妥协道:“我不走,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吧,这样怎么睡得着。”

    卫颜讶异的蹭了蹭她脖颈,悄悄回过头,纤长的睫毛如同细密的小扇子轻扑,像是向她确定。待靖安点头后他才端过床头的药一饮而尽,如同儿时般翻身睡到了外面侧,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卫颜久久的凝望着她,直到再抵不住睡意才挣扎着睡去。

    一滴泪悄然从靖安眼角滑落,寂然无声。

    自这晚起,靖安便搬到了苍梧阁,苍梧阁与白栀馆不同,与书房相连,而卫陌的居所离此也不远,白日里常有官员出入。白栀馆中伺候靖安的人自然是不能跟过来,卫陌虽不悦但也得顾忌着卫颜,只把涵菱叫到面前狠狠提点了一番。

    涵菱心中惶恐,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时时警觉。

    此刻靖安在厨房熬药,从她搬来开始卫颜的药靖安便亲力亲为,不许旁人插手了。纵然知道于事无补,但也聊有胜无,尽人事听天命心中能好受些。

    到了时辰,靖安端着药盏往苍梧阁去,涵菱紧紧跟在她身后。

    穿过长廊,紫薇花下隐约可见人影,靖安心神一转,脚下似是绊了下,半碗药就全洒在了裙摆上。靖安陡然回身,涵菱突遇这般状况,也是一愣。

    “去,重新盛一碗回来,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太子用药的时辰!”靖安拽了拽裙子,神情满是不耐,见涵菱接过药碗却只是犹豫着不肯动身,嘴角一挑冷笑出声,嘲讽之色溢于言表。

    涵菱见靖安确实不便于行,而四处无人,便是有人太子的药也不是她们能送的,万一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涵菱算算时间,便咬牙快步去了。

    而靖安淡漠转身,绕过长廊,冲紫薇花下的人问候了声:“谢陵。”

    谢陵似乎并不讶异,回身一拱手一如上元夜初遇那般,浅笑道:“见过公主殿下。”

    涵菱回来时见靖安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觉松了口气。靖安碰了碰药盏试了下温度,这才往苍梧阁去了。

    窗棂半支,卫颜一身单衣支着手肘无趣的望着檐下的鸟雀,简简单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如水墨画一般逸趣横生,隽永动人,待见到靖安,他眼中便只剩下她一人了。

    靖安换了裙子才过来,见卫颜啜饮着药汁,欣慰的坐到一旁,虽收效甚微,但总算没有之前那般吓人了。

    “回来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卫颜漫不经心的问道,目光落到靖安的裙子上。

    靖安微微愣神,却没隐瞒,低声道:“遇到了谢陵,问候了两句。”

    屋子里只有他二人,涵菱守在屋外,倒也不怕她会听到。至于阿颜,阿颜只是不在意的笑笑,就什么都不问了。

    这几日的药有些不对,靖安要了药方子细看之后面色就越发难看了,她禁足公主府的时候也翻看过不少医书,而这几日的药方中添了几味虎狼之药,在短时间内有所起色,但绝不是阿颜所能承受得了的,卫陌便这样糟蹋他的身子吗?

    “太子在哪?”靖安喝问道,涵菱有些心虚得回避着不肯多说,“你若不说,我便叫朱谦硬闯了,藕香榭的事还没让你长教训吗?”

    涵菱挣扎着,心中盘算着这会儿也应该结束了,才道:“家主请太子殿下去书房议事!”

    靖安恨不得撕破她那张脸,攥着药方就大步往书房去,一路上已撞见不少荆州城的显贵,多数是准备回府了。靖安心急如焚,走的飞快,及到书房前,却被一人拦住,她定睛一看,不正是卫陌,扬手便准备打过去。

    掌风擦过他的脸,手却被卫陌拦截在半空,卫陌微微退后两步,才松开靖安的手腕,拱手行了个礼,言道:“公主不该来此。”

    “呵!”靖安气急,无论如何阿颜都是他的亲兄弟,他怎么下得去手,“太子的身体如何你不清楚吗,竟放任庸医开出这样的虎狼之药,莫不是想要谋害太子!”

    取而代之!最后四个字靖安咽进喉咙里,卫颜在卫陌眼中或许早该死了,这本就是他的计划,只是被她横插一脚才不得不陷入如今的境地。

    “太子殿下有他必须要出面处理的事,公主妇道人家,还是不要过问了。”卫陌眼中隐隐藏着试探,“至于太子殿下的寿数自有天定,于我何干,万一因此不幸,臣也唯有叩首扶棺哀叹数声,尽做臣子的本份罢了。”

    他将臣子二字咬得极重,靖安都不知是怎么克制住内心的愤怒,方能平平道:“不错,太子是我的胞弟,卫大人不过是臣子,是养在座下的鹰犬而已,那就请卫大人牢记臣子本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吧!”

    靖安言罢便直闯书房,涵菱看着家主的脸色越发狰狞,懦懦的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帝都谢家此时正为谢陵的事焦头烂额,消息传来已近半月,谢相夫人至今卧病不起。楚丰将此事搁置一旁,并未牵连谢家,可谢家人也清楚,楚丰是在等着他们表态,连带着宫中的谢太妃言行举止都收敛了许多。

    “你准备准备,十五过后便向陛下请命吧。阵前若遇那逆子,若真到万不得已之际便……”谢相说不下去了,那毕竟是他的嫡长子,意义不同于其他的任何一个孩子。发妻至今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终日垂泪,后悔当初逼死了他心仪的女子,致使谢陵走上这条不归路。他老了,此事谢家定然要给楚丰一个交代,谢弘意气重,也只有难为谦之了。

    谢谦之同样想不通其中的症结,若说谢陵还怨恨着当年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以他对谢陵的了解,那也不值得他怨恨。但谢谦之还是应了,谢家的困局要解,而最重要的是,阿羲还在荆州城。这么一想谢谦之眼中终于有了些叫做生气的东西,而后却又一阵黯然,她走时分明将公主府交予他了。

    次日,公主府传来消息,巧儿请他过去一趟,谢谦之不在意的应了,正好他也有些事情需要交代,而书言却收拾得很精神。

    “人呢?”攥紧手中的字条,谢谦之皱眉问道,纸上分明是靖安的字迹,虽然只是一组不相干的数字而已。

    巧儿也知兹事体大,一边领着谢谦之往角房走一边低声道:“昨夜四更入的府,查验过身份,是跟随公主的禁卫军,满身的伤,已是不行了,现下徐姑姑在照看。我一见是公主传来的消息,他又唤过大人的名讳,便急急将您找来了。”

    巧儿轻轻叩门,徐姑姑将众人迎了进来,谢谦之近前一看,那禁卫军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想再询问些什么怕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靖安是出动了多少人才逃出这一个,万一惊动了卫陌。谢谦之有些烦躁,对于卫陌他们都知之甚少,虽觉得靖安无性命之虞,但谁又能确保卫陌不会恼羞成怒呢。

    至于这组数字?谢谦之思索着,突然灵光一现,大步流星往书房去了。

    “谦之,第二个书架的书我已经翻完了!”她摇着他的胳膊讨好道。

    “嗯,知道了。”温润的公子顿了顿笔,叹息了声,已有墨团溅上,这画是毁了。

    “就这样,你怎么不考考我,我可是看了好久。”她却浑然不觉、洋洋得意,想着若是能让他刮目相看,就可以顺理成章、理直气壮的提要求了。

    “第二排第三列是什么书?”谢谦之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

    “嗯……《吕氏春秋》!”靖安歪着脑袋,眼神一亮。

    “第三十二页第四行写了什么?”他全不在意,继而又问道。

    “啊!哪有这么考的,那不是得全背下来才行?你分明是故意刁难我!”靖安直起身子,气恼道,拽着轮椅晃啊晃。

    “是你说让我考的,不然要我考些什么?”谢谦之无奈道,眉眼间却有笑意。

    “我不管,反正今年你要陪我去城郊的庄子避暑!”靖安推着轮椅便往外去,肆意笑道。

    那时,仿佛才新婚。

    第三个书架第四排五列,找到了!谢谦之抽出来一看,竟是本官员名薄,再依标注的页数一一翻查过去,便能找到一个又一个姓名,而且多数还都在帝都,虽不是要职但……

    谢谦之整理了下便入宫面圣了。

    “你是说靖安传来的名单都是和卫陌有勾结的一干人等?”楚丰虽是问询,但已有几分确信了。

    “嗯,这些人大多都是世家庶子,或者不得志的旁支子侄,官职虽不起眼,传递消息却十分便捷畅通,其中不乏长袖善舞之辈……”谢谦之徐徐道。

    楚丰听罢,沉吟片刻便道:“知道了,此事孤自会处置。”

    语毕楚丰的目光却仍停留在谢谦之身上,谢谦之怎会不知他的意思,一撩袍摆,跪地行了大礼:“谢陵一事谢家深愧皇恩,臣以待罪之身欲往荆州平叛,肯请陛下恩准。”

    楚丰神情莫测,有些意味深长,声音却干脆利落:“准奏!”

    从乾元殿出来,外面已经起了风,阴云翻滚,眼看着是要变天了。

    帝都的天是真的要变了,楚丰素来隐忍,做皇子时就查出些东西,此次雷厉风行,在既定事实上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一动手便要动摇那些世家的根基,其实谁不是只需要一个由头和借口呢。

    世家阀门们被打个猝不及防,但他们反应的也不慢,等第一场风波过去,楚丰开始下手整治时,许多士族已经联合在一起了。

    “他这是自毁江山,动摇国之根本!”谢太妃对此自然是恼恨非常,看着渐渐脱离掌控的皇帝竟把利剑对准了自己,对准了家族,她心中暗暗滋生起一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起来,这让她觉得恐惧却又兴奋,权利与野心,都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

    既然皇儿不听话,那便换一个只能听她话的皇帝吧。

    ☆、第八十七章

    秋高气爽,北雁南归,谢谦之率援军赶到时已是初秋时节,这几月来双方都有所忌惮,虽摩擦不断却也是胜负参半。荆州城中,橘子青涩的香气飘散开来,是果农在沿街叫卖。

    这会的橘子还偏酸,剥下的橘皮青色中夹杂着小片金黄,放在通风的地方或者太阳下一晒便有股酸甜的清香,刺激着人的食欲,直到咬进嘴里,才捂着腮帮子忍不住喊酸,不过用来解药的苦味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卫颜吃了两瓣便不要了,靖安也没吃完,就手放到了一旁。

    今日天气很好,比起细密不绝却冷到骨子里的寒凉秋雨,靖安无疑是更偏爱此刻的时光,初秋的风与阳光完美的调和着,有种懒洋洋的味道,让人恨不得搬张藤椅什么也不想就这么睡去,却也舍不得睡去,这样好的日子总像是要做些什么才不辜负。

    “我们出去走走吧。”靖安提议道,整日窝在充满药味的屋子里,感觉里里外外都要发霉了一样。卫颜自然随她,含笑的眉眼哪里还寻得到乖戾,一身霜色直裾穿在他身上,倒真像个再纯良不过的病弱少年,只是容貌过于出色了些。

    靖安拿起一旁的斗篷,垫着脚给他系上,卫颜虚拢着双手,像是把她环在怀里一般,流露出些许纯粹的喜悦来。待靖安收了手,他却变本加厉的埋首在她颈边,叫靖安有些无可奈何,只得摇了摇他袖子,轻声道:“走啦。”

    “嗯。”卫颜却仿佛很吃这一套,直起身子,却也顺势抓住了靖安的手,迟疑了下才试探着十指紧扣。靖安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却也没出声阻止,卫颜便得寸进尺般握得更紧了,九月的阳光都不及他此刻的笑容明亮,带着纯粹的满足。

    梧桐叶在风中哗啦啦作响,像是干燥的树叶被宽厚的手掌轻揉一般。

    天高云淡,两人漫步林间,靖安眉眼舒展,恬静的侧颜透露着安然欢喜。

    这一刻,卫颜有了奢望,到此为止吧,让时光止步,岁月定格,只愿此刻的宁静得以延续,只愿紧握着的这双手再也不要分开。

    可惜……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少年眼中溢满了苦涩,一手握拳轻抵薄唇,压抑的轻咳几声,却在靖安担忧的望过来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药碗中褐色的药汁升腾着热气,靖安唤了两声“阿颜”没人应后,便手脚轻轻的将药碗搁置在一旁,一双明眸扫过书案上的卷宗。

    不在!这也不是!还不是!究竟放在了哪里呢?

    她要寻的是卫陌的军机图,他手上绝不止这点兵,残余的势力究竟埋伏在哪里,还有哪些同党,一切都只是冰山一角,而无法确认准确的信息,谁也不敢放手一搏。

    靖安警惕着书房外的动静,手眼并用的迅速翻看着,久寻不得心中便隐隐有些烦躁。

    “吱呀”正当此时,书房门却被打开了,靖安一个闪身借着高大的书架隐蔽身形,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谈话声隐隐传来,一句句启禀太子殿下听的靖安眉眼间冷意更甚,靖安侧着身子紧贴着书架,脑子飞快的转动着,这会儿想要脱身恐怕是来不及了!

    糟了!药还放在外面!

    靖安心中一慌,眉头也越皱越紧,眼光不经意的向上一瞥,待反应过来却陡然回身,原来是在这里!压抑着狂跳的心脏,靖安这才有些后怕方才是否弄出很大的声响,指尖微颤的伸出手去,眼眸警惕的盯着外面的那群人,努力的踮起脚尖,近了!她眸含希望,就差一点点!能碰到了!待她勉力一攥想要抽出来来时,那卷轴却从她手中溜走,眼看着就要坠落在地!

    糟了!靖安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啪!”沉闷的声响毫无意外的传来,靖安下意识的紧闭双眼,攥紧的拳头上青色的血管脆弱的跳动着。

    书房为之一静,众人皆惊,齐齐向声响的来源望去。

    谢陵广袖上还染着茶渍,看了眼地上的茶盏无奈起身,拱手告罪道:“臣失仪,请太子殿下恕罪。”

    众人皆不以为意,毕竟一件小事,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靖安长出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缓缓蹲下身去,捡起那半开的卷轴。

    果然!靖安毫不迟疑的将卷轴藏入袖中。

    外间事毕,众人都自行告退,谢陵躬身垂首,平举的袖子掩去他眼中的忧虑,却也不敢借口多留,毕竟座上人疑心太重。袍袖轻拂利落的转身离去,谢陵不自觉的往阴暗的书架处瞥了一眼。

    一切都静下来了,静谧的仿佛能听见人的呼吸,靖安下意识的屏息,只恐一个放松,便让他察觉第二个人的存在。

    他忽然起身,脚步声一点点逼近,眼看着两人间的距离是越来越短了,恐怕是藏不住了。

    靖安脸色发白,一狠心,借着几个相邻的书架疾步而行,她方从这里绕开,那人已出现在她方才所在的位置了。阴沉的眼眸中有着疑惑,却又浑然没当回事。

    “阿颜!”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不悦。

    他脸上的表情此时却有些耐人寻味了,但更多的却是戏谑,猫看着耗子落到爪下反复玩弄的戏谑。一转身少年面色清冷,见了她才多了丝暖意,唤了声“皇姐”,尾音轻巧的打着转,满是玩味,隐含的危险让人不寒而栗。

    靖安却是皱眉,面上冷意不减,话里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你果然在这里,是卫陌又强逼你?阿颜,他不过一介臣子,你当拿出为人君的卫颜,不该受他胁迫!你身体如何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面前的卫颜并未辩驳,顺从的示弱,而后才问道:“皇姐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见你这有人不便露面,便等了会儿。”她是钻了侍卫轮值的空子进来的,也不怕他再去核实。

    “一直都待在那里吗?”他笑着问道,眼却危险的眯起。

    靖安却将药往桌案上一放,溅出的药汁尚且温热,她怒道:“阿颜你什么意思,别忘了你我才是亲姐弟,你如今是在怀疑我吗?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卫陌的人竟对你这般恭敬。”

    他这才缓步而出,轻声道:“不过是觉得委屈了皇姐而已,没什么不好露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