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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霍延年含泪摸着自己干瘪的荷包,在肚里将紫麒这小妖精诅咒了千百遍。

    菜饱饭足的小丫头紫麒满意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老气横秋地指点着霍延年:“这样就对了,装什么正人君子,你急着把我们送回去,还不是想在人家跟前邀功?你千里迢迢把纤纤姐送回去,夫人一高兴,说不定就把纤纤姐嫁你了。不过呢,你最好是对我好一点,否则我就把你在泠水县妙音阁干的那些好事全都抖出来。”她翘着个二郎腿,抖得像个抽筋的螳螂,哪里有半点姑娘家的矜持。

    霍延年真后悔没有当场掐死她。他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点隐匿的私心,他也想过要向柳家邀功的,甚至妄想在一切雨过天晴之后,他能跟爹爹重提和纤纤这档姻缘。

    但纵有万般心思,也只是脑海里跑跑马,绝非紫麒说得那样卑鄙无耻。

    他看了一眼坐在桌旁打盹的纤纤,打定了主意不去理对面那只令人抓狂的花脸猫,他伸过一只手,却被纤纤推开了,纤纤迷迷糊糊地重复着:“先救人,救到人,我才……才和你回去……”

    竟是意料不到的固执。

    紫麒在对面干笑了一声,起身道:“还是我来吧,你手粗脚粗的,纤纤姐嫌弃你。”说着,上前一把搀起了迷迷糊糊的纤纤,她人虽单薄瘦小,劲儿却不小,纤纤好歹比她高了一头,却被她轻易撑了起来。霍延年忽然想起白天初见时,她也是这样撑着纤纤,一步一步地踩在楼梯上。这么说,这一路上都是她在照顾纤纤?

    霍延年想到这里,心底突然有些发酸,心头的邪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我来帮你?”他想帮帮她,却被紫麒一记凌厉的眼神斥回去。

    “不要和我套近乎,我才不吃这一套,你若想我在纤纤姐娘亲面前为你说好话,那就对我客气点。还有,记住救人。”紫麒像个全身是刺的刺猬,不管是顺着摸还是逆着摸,都会炸毛。可偏偏又是生人勿近的小模样,显得格外动人。

    霍延年忽然就相信了紫麒之前编的那此谎话,只要她对纤纤不存歹念,说什么也都不打紧了。

    ☆、第016章 没有一个好人

    纤纤和紫麒洗掉了脸上的绿灰。

    打这两小姐妹以真面目示人,捕快们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两人的裙边。

    这使霍延年刚刚成长起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有些肉痛地为俩位小美人添了衣裳,自己又上街买了一把佩剑,临行更是将那把佩剑抹了又抹。瞎子都能看得出他的紧张。

    朱红“欠银子”在先,“被拘”在后,本就理亏,县太爷绝计不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写公函,更不允许霍延年穿公服去丢府衙的脸。

    所以,他只能孤身入虎穴。

    他本来想把纤纤和紫麒两个姑娘家留在泠水县,但转头瞧见同僚们那火热的眼神,危机感顿生,竟是拖着两个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一路上,紫麒托着只梳了一半的辫子鬼叫不已。

    她才不急着救人呢,朱红被人烘成腊肉干最好。

    “万花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一个人小心些。”捕头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霍延年确实不敢大意。

    “打不赢不知道跑吗?雇上一辆马车,我们就有四条腿了。”紫麒把玩着肩上的小麻花辫。

    “是啊,我也觉得紫麒说的很对。”纤纤穿上了霍延年新买的碎花裙,正咬着一只梨。

    对个鬼!跟她们这两个败家娘们说男人的尊严真是白费劲!

    霍延年摸着钱袋无声叹息。

    还要雇车啊,这可怎生是好,回去还不得向老爹要银子接济?难怪穷人都只娶一个老婆,多几个只怕连骨头都啃去了,按脾气来说,纤纤是好相处的,但按食量来衡量,似乎又是紫麒比较划算了。唉。

    霍延年准备好马车,干粮,又再把两个小姑娘恭恭敬敬地请上车,剩下的钱不够雇马车夫了,只好自己当车把式。

    他接连叹了几口气,将遮阳所草帽往头上的扣,似模似样的地吆喝了一声,一马鞭甩在马背上,那马儿嘶叫一起,刨起蹶子低头冲出去。

    紫麒好不容易编完了发辫,正想上发带,不料车身一震,扣在发梢的手指给震得滑了一下,辫子又散了。

    “霍延年,你长眼睛没!”她终于按捺不住地咆哮起来。

    “哈哈哈哈哈!紫麒,你的头发,好像我昨天在酒楼里看到的狮子狗!”纤纤指着紫麒风中凌乱的发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霍延年!死烤鸭!你给我等着,我卫紫麒一定一定,让你这辈子都娶不上老婆!老娘说到做到!”紫麒挠墙中。

    “等你嫁得出去再说,小泼妇!”霍延年心情大好地挥着鞭子,载着一路尖叫的小姐妹,往邻县跑去。但他死也想不到,紫麒这句话竟是一语成谶,成就了他辉煌而又惨淡的一生。

    霍延年驾车,只求快不求稳,这可苦了身后两位小主。

    纤纤倒还好,反应慢,连晕车都这种事都慢了不知好几拍,紫麒就惨了,从泠水县一路吐过来,昏天黑地的,好几次奄奄一息地爬出来,哭着嚷着要跳车自杀。好不容易熬到了万花楼,紫麒已经骂骂咧咧地昏过去了……

    霍延年从来没去过青楼,上次妙音阁的小环姑娘也是同僚们开玩笑请来的,这一路未免有些忐忑。只有纤纤风雨不动,对着窗畔发呆都能坐上几个时辰。

    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到万花楼时,才刚刚入夜。

    此际,亭台楼阁间灯光点点如星,往来人影穿梭,俨然一副衣香鬓影的香软场面。

    那娇声软语袭来,直教人面红耳赤。霍延年顿时看花了眼。

    勾栏里的姑娘穿着明艳,白天看来或许会觉得色彩俗丽,但入夜后被这半暖的灯华一照,便粉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奢靡来,难怪有人说,这地方就是个销金窟。

    可是这么多人,要从何找起呢?

    霍延年摇醒了紫麒:“你们的朋友在哪?”

    紫麒青白着小脸指了指后门,有气无力地道:“柴房。”

    霍延年仔细辩认了方向,便将马车驶入一条街巷,车身一颠簸,紫麒又没命地吐起来。

    “喂……你到底会不会驾车?”紫麒脸无人色地趴在纤纤肩头。

    “是你自己没用,你看纤纤就没事。”霍延年指了指四平八稳的纤纤,脸上一点愧疚都没有。

    “纤纤姐,你好厉害,这样都不晕。”紫麒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霍延年不想和她废话,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即起身按住了腰上的剑,低声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我去去就来。”他原以为纤纤会随口道声“小心”,却不想她愣愣地掀起帘子瞧了一眼,庄重地点了点头。她的脸色十分严肃,不知道是因为连日赶路累着了,还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把自己吓着了。霍延年有些心疼,忍不住探了探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却不料横里伸来一个巴掌,狠狠地拍掉了他的爪子——

    “要去快去,别在这里装模作样的!磨磨矶矶不像个男人!”紫麒像个小阎罗似的拦在面前,一句话没说完,却又扶着车窗狂吐不止。

    “活该你晕成这样,有福不能享!”霍延年“哗啦”撩开车帘,闪身蹿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紫麒瞧着他的背影,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歪头靠在轿厢里歇气。

    纤纤转过头,有些不放心地探了探她冰凉的额头,突然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边,犹犹豫豫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救朱红?”

    从泠水县到这邻县的万花楼,充其量不过是两个时辰的路程,霍延年驾马跑得快些,一个半时辰就到了。这路上虽然颠簸,但也不是紫麒所说的什么山洪爆发,道路截断。她根本就是有意在拖延。其实这个问题纤纤早就想问了,可是碍于霍延年在场,她不敢出声,说不得她一出声,霍延年就先对紫麒发作了。

    纤纤向来体贴,可是这份体贴更拉低了她的智商。她看起来更笨了。

    错愕的神情一闪而过,纤纤没能捕捉到。

    紫麒无力地支着脑袋,默默地看着纤纤,半晌,才伸出手,摸了摸纤纤额头的碎发,只是这一次,纤纤后知后觉地躲开了,紫麒只碰到了一点冰凉的发丝。

    马车的轿厢里没有光,紫麒却几乎可以想象纤纤生气的表情。

    她有些无奈地收回了手。

    “漳州朱家,没有一个好人。”冷凉的目光隐藏在黑暗里,紫麒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怨毒,“有些人天生就不会好。”

    纤纤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沧桑的语气,紫麒明明比她小那么多,可是却像经历过很多起起落落,那些经历,是她凭着这木鱼脑袋怎么也想象不出的。她有些无措地坐在紫麒身边,想了半天,也得不出一个恰当的结论。朱红确实不是好人,他骗她,而且还卖了她,可是最后那一刻,他还是让她先走了,这……也算是救了她罢?不是说人性本善么?怎么就变成天生不良了?

    紫麒轻声道:“纤纤姐,你信我。我不会看错人的。”

    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念及纤纤那点可怜的见识,她还是选择了闭嘴。

    朱红是什么样的人?施恩则望报者。如果纤纤不去救他,他肯定会恨她一辈子。就像当年他爹一样。漳州朱家,如果不是那天被人贩子报上了朱红的家门,她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她每天为纤纤送汤送水,顺面打探朱红的消息,有些人的眉目就算是刻在了下一代的人脸上,也是不会变的,纤纤猜的没错。

    她经历过许多事,甚至连一天童年都没享受过。

    她一出生,就被送进了万花楼。

    她见过的人,比纤纤打死的蟑螂还要多。

    紫麒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使坏。

    “纤纤姐,你听过那些戏文没?书生上京赶考,路上盘缠却花光了,幸得有一位红颜知己出手相助,赠他盘缠,送他上路……”

    紫麒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

    两个小姑娘惊得同时坐直了身子,却见霍延年披着一身寒气蹿回到车上。

    紫麒惊疑不定地望向他,神情紧张:“刚才那是什么?出了什么事?”

    霍延重重地吐了口气:“我翻墙进去,走遍了后院也没找到人,但就在方才有人发现万花楼的老鸨子死了,里边太乱了,没法再继续查下去。”他把剑靠在一旁,卷了卷袖子,突然动作一顿,回头道,“你们的朋友会不会狗急跳墙,对那老鸨子动了杀心?”

    “啊?杀人?”纤纤吃了一惊,还没回过味,便感五脏六肺一阵翻腾,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车窗。

    “纤纤!”霍延年以为纤纤被吓着了,慌手慌脚地要去扶她,却又被紫麒一巴掌拍开去。

    “让我来。”紫麒干巴巴地扔下几个字,转身护住了纤纤,完全不让他靠近。

    “没事,我只是有些晕。”纤纤在紫麒身后摇了摇头。

    “晕?”紫麒一愣。晕血么?

    “嗯,晕车。”纤纤苍白着小脸,神情比之前还要严肃一百倍。

    我去……这反应,足足慢了几个时辰啊。紫麒和霍延年齐齐捂脸。

    ☆、第017章 是非皆罪名

    纤纤晕车,来得慢也去得慢,几乎没法再继续赶路。

    霍延年与紫麒忙着照顾她,几乎没时间再去关心朱红到底去哪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外边传来了一点消息,说是万花楼里跑掉了一个小倌。

    听说小倌走之前还把老鸨子给宰了,也不晓得那秦香玉跟那人结了什么仇,身上被捅了十几刀,刀刀深可见骨,有好几下透过肋骨穿到了腑脏,也不知道人死了多久,反正被人发现的时候,整个楼板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紫麒几乎能肯定,跑掉的小倌就是朱红。

    “我们回蟠龙镇吧,纤纤姐这样子,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紫麒将眼底的担忧埋在了心里,朱红跑出来了,还杀了人,事情已经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她不想纤纤在这里出意外。

    “那逃掉的小倌是不是就是你们要找的朋友?”霍延年又不是傻子,两丫头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他能相信她们才是见鬼了。

    “朋友?”紫麒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心道,也只有纤纤是真心实意将他当作朋友。

    霍延年被她狞狰的表情唬了一跳,张了张口,还要问下去,身边的纤纤却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伸直了手臂指向车外,霍延年和紫麒均各心底一沉,齐齐回过头,却见纤纤闭着眼睛,憨憨地笑起来——

    “红烧狮子头!”

    纤纤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没等二人的汗水流下来,就又直挺挺地倒下去,随即翻一翻身,滚去车厢角落睡了。霍延年和紫麒的心却像是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魂都快给她吓出来了。

    “得赶紧走,这地方死过人,煞气重,纤纤姐体质弱,怕是禁受不起。”紫麒当机立断。

    “那朱红的事你要怎么和纤纤解释?要不……我再去趟衙门,找这里的捕快问问?”霍延年找出床毯子盖在纤纤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