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有山川气自华。

    不经意的笑一笑，都像饱含深意，若有所顾，举手投足皆是潇洒无匹，再联想到浣剑尊者的履历——曾在南海练剑四百年。

    试想蜃气迷障之中，如此人物，持剑而立，岂能不使人错疑虚焉？

    “二位，请！”

    “……”

    吞月尊者就这样下巴脱臼了，在他印象中，浣剑就是一个狡诈的老狐狸。

    至于呆住的陈禾，认定的浣剑尊者就是一个玩皮影戏玩到走火入魔的老头。

    ——每个老头都年轻过。

    释沣与浣剑的属下不约而同看吞月尊者，又意味深长的看吞月手下的魔修。

    “笑话，谁家魔尊论长相？”吞月的属下们不屑一顾。

    长相是能当丹药吃，还是能当修为用？魔尊只需威名赫赫，自有低阶修士臣服，有志之士来投！

    “道友此言差矣，我听闻东海飞琼岛主沈玉柏，肤白似美玉，容光照人，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而且——”阴阳宗的魔修一努嘴，“据闻死去的浣剑尊者，也未必是其对手呢！”

    飞琼岛主亦正亦邪，因性情怪异，不喜陌生修士，杀戒没少开，正道提起多有皱眉，故而魔道也把他算成了吾辈中人。

    魔尊未必好看，好看的魔尊一定厉害。

    你家吞月尊者挨不上边，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位阴阳宗魔修的嘲笑声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吞月尊者与手下们一起脸挂寒霜，陈禾嘴角抽了抽，偷眼一瞄，果见释沣与浣剑尊者神情都有些微妙。

    被打成死人的浣剑：……

    以及被迫跟人参比美的释沣：……

    “师兄。”陈禾一本正经的说，“沈岛主我见过，除了肤色白，其实没你好看。”

    有师弟这句话，固然欣慰，可是跟人参比美，比赢了也不会高兴的！

    释沣眉头微皱。

    浣剑尊者轻嗤一声，这陈禾也不是个老实性子，瞧瞧那努力掩饰着不要弯起的嘴角，明摆着在调侃释沣，释沣偏偏还没发现！

    这算什么？

    将吞月耍得七窍生烟的释沣，对上师弟就不怎么敏锐了？

    盟友深陷情障，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啊，浣剑尊者摸着下巴想，也罢，有缺点的人，总比无心无情之辈好应付。

    浣剑尊者常年不露真容，已经没有维持不凡气度的自觉了，举止皆随意，这般抚摸下颌唇边带笑若有所思，年迈时可以说是老狐狸的和蔼亲切，现下就显得风流轻佻。

    陈禾眼皮又抽了两下。

    众人也是一副古怪神情：向尊者对着血魔的师弟这般轻佻神色，是想怎样？

    阴阳宗的魔修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满腹话语无人诉说，憋得脸都青了。

    倒是风波中心的释沣坦然无惧：“向尊者，请！”

    ——相信浣剑尊者对自家师弟起了兴趣，还不如相信陈禾长得像皮影人呢，陈禾像么？既然不像，有甚值得担心？

    吞月尊者一声不吭的跟上去。

    陈禾觉得自己能轻松的在吞月尊者木然的神情上看出内容：这是浣剑尊者么？这个小白脸真的是浣剑吗？那个轻易惹不起，只能费神拼的浣剑？

    没认错人？

    我没被人哄了？

    这不是坑？

    吞月尊者反复冒着这种疑惑，整只狗都有点不太好。

    詹元秋就这样被他遗忘了，众魔修也迅速散去。

    未几，衙役兵丁跑得哼哧哼哧的赶来了，扒拉开倒塌的院门焦黑瓦砾，只见瓢泼大雨中，有个戴累赘华冠穿长得拖地丈余紫袍的人，狼狈的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汝是何人？”衙役紧张得举起了铁索。

    雨势太大，数尺外辨不清人影。

    又走近几步，才有个京兆尹小吏惊呼一声：“是国师！”

    当然不是看清詹元秋的模样，而是认出那身衣服，三百年不变的国师衣冠。

    “国师大人不是遇到刺客，被歹人绑走了？”

    “认清楚，不要让歹人冒充了国师！”

    詹元秋不得不轻咳一声，稍微外放了一下真元，至少在暴雨中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落汤鸡，更高明的法术就不敢用了，免得引起凡人惊疑。

    修真界的标准：可以推诿给武林高手本事的，随便使，反之就不要逞能。

    詹元秋挑了隔壁院落的一处屋檐，避入后一抖衣袍，浑身腾起白雾，霎时头发衣裳皆干，看得衙役兵丁们一个劲的嘀咕绝世高手的内力就是好用，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淋雨不湿，湿了也干得快，姜汤火炉统统免了。

    “有不明身份的刺客闯入京师，使毒让我栽了这一遭。”詹元秋露出恼怒之色，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

    众衙役顿时松口气。

    开玩笑，国师这样的高手都败了，那种刺客是他们能对上的吗？

    “尔等勿忧。”詹元秋作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心中却是有苦难言，浣剑尊者领着吞月、血魔走了，烂摊子还不是丢给了他？

    詹元秋眼下只能硬着头发说假话。

    “那些刺客原本图谋甚大，准备动摇国基，对朝中显贵行谋刺之道，奈何时运不济，都已被天雷劈死了。”

    众人大惊，齐齐傻住。

    “国，国师…是…是您…”

    “非也。“詹元秋摇摇头，“我亦不知天雷为何恰好劈下，正中歹人匿藏之地。想来是天子有德，苍生福祉，天谴于他们吧！”

    这话说得，不赞同的人就是认为天子德行不够喽！

    也不知道谁带头，一群衙役山呼了万岁，然后派人回报，又兢兢业业的去扒拉废墟。

    詹元秋十分坦然，他知道废墟下面除了很大的一个坑，什么也没有。

    妖兽灵物的化形之劫，相当厉害，几间厢房，诸多家什物件，全都碳化成灰，焦黑难辨。以凡人的能力，找不到所谓刺客的尸骨，也不敢说那堆黑灰里面就不是刺客的骨骸。

    至于为什么人全死了，只詹元秋毫发无损？

    ——国师嘛！这点保身能力没有，也敢来做国师，哼！

    詹元秋决心一口咬死不知道雷是怎么来的，他是晕倒后被绑走的，藏在夹墙密室中，避过来最初的天雷，后来自救成功而已。

    编故事收拾烂摊子，只怕日后得时常用，熟能生巧。

    詹元秋拢手而立，出神的看着瓢泼雨幕，他不愚笨，有浣剑尊者点醒，再看陈禾释沣神情举动，立刻了然。

    真是想不到，那师兄弟二人，还有那等亲密情分。

    詹元秋摇摇头，他性子并不刻板，却也难以想象这事。

    师兄弟啊，还皆为男子。

    想到数月前浣剑尊者笑眯眯的将自己从囚牢里放出来，开口要收徒，裂天尊者在旁边笑得不能自抑，乐得从储物袋掏出成堆的东西做见面礼，几近讨好的喊小师弟的情形。

    ——“我终于有小师弟了”“师弟你要什么，就算月亮为兄也能从吞月尊者嘴里拽出来给你”，折腾得詹元秋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加上浣剑尊者威逼利诱，两大魔尊面前，詹元秋一介散修敢说个不字？

    詹元秋生生打个冷战，师兄弟什么的，实在不能细想。

    他此生已误上贼船，委实不能更悲催了。

    同一时刻，瞅着释沣背影的陈禾终于想到自己忘了什么事。

    石中火化形，搅扰得他匆匆结婴！忘记身高这码子事了！！

    他飞升前唯一的长高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陈禾：石中火这熊孩子（╯‵□′）╯︵┻━┻夜风：淡定它本就是天道派来对付你的呀亲，它的任务已经失败了，还不能给你找点小麻烦么。

    第121章 决策

    艳阳高照，一个时辰前那场大雨留下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还是那栋京郊宅邸，水榭楼阁。

    皮影人与屏风都不知道被浣剑尊者藏到哪里去了，原来席地的帐幔也不见踪影，换成了竹编的帘子，百宝阁上薄胎瓷器，案几上砚台笔墨玉镇纸，配上向万春这副模样，简直就是推窗望月，闲情雅致的贵公子。

    不过此刻气氛都被吞月尊者破坏了。

    他大马金刀的席地盘膝一坐，也不说话，气得一个劲的灌茶。

    胖娃石中火趴在栏杆边，对着湖面很是不满，陈禾担心浣剑尊者今年再重填一次湖，拎着石中火的肩膀，将它摁到水榭前一堆太湖石上。

    “坐着！”陈禾没好气的说。

    石中火哪里肯答应，不老实的扭动起来。

    浣剑尊者诡秘一笑，丢了几颗被四海真水封存的蜃珠在太湖石边。

    石中火立刻安分下来了，咬着手指，仇视的看那几颗珠子。

    释沣恍若未见，照旧辨了下茶水，发现是灵气充沛的好东西后，就给陈禾倒了一杯，因为没什么外人，索性抬手递到陈禾嘴边。

    陈禾饮了一口，朝释沣点点头，味道不错。

    “向尊者的这种茶叶，作价几何？”释沣慢悠悠的问。

    吞月尊者满眼怒火的瞪过来，人命关天，好友不知所踪，找来的“盟友”不靠谱就算了，竟然还在向敌人买茶？

    “释沣道友若是喜欢，本座拿几斤送你。”浣剑尊者随意说。

    等的就是这句话！陈禾默默想。

    当然，浣剑也不是随便被打劫的，他眉毛一挑，补了一句：“就当做送给释沣道友与令师弟的双修贺礼。”

    释沣陈禾还没什么，吞月尊者不耐烦了：“婆婆妈妈要说到什么时候？快带我去见滕波！”

    不算石中火，此地只剩下三人一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