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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东宫太子,不予过高权势
    明黄色的帝王幄帐之内,康文帝坐于案前,手执一本奏折,视线偶尔越过纸张投向坐在小团椅上的孩子。

    小男孩规规矩矩地坐着,他身量小,一双小短腿够不着地面,在空中晃悠着。

    巧的是,康文帝每次悄悄打量他,他都能马上感应到似的,立刻抬头,睁着一双墨蓝色的圆圆大眼睛与皇帝对视。

    这孩子不怕生,只是也不会主动与人亲近,似乎话也不多,进来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这倒和他爹挺像的……

    康文帝若有所思。

    “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墨墨扭头对站在身后的紫杉说话。

    孩子的一句话打破了帐篷内长久的诡异安静。

    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紫杉顿时后背汗湿一片。

    “姐姐,我可以走了吗?娘亲要是回来了找不到我,会担心的。”墨墨感觉不出此刻账中的怪异气氛,一心只想赶紧离开,两岁的孩子离开母亲许久,能乖乖坐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姐姐……”看见紫杉一直不说话,墨墨开始变得有些焦躁,瘪着小嘴巴,眼看着就要掉金豆豆了。

    “小公子……”紫杉不忍心,却也十分为难,她不过是一个侍女,在皇帝面前岂有说话的份。

    “李德。”康文帝唤了一声,视线往不远处小桌子的一盘紫葡萄扫了扫。

    总管太监李公公立刻心领神会,端着葡萄到墨墨跟前,道:“小公子,看这盘紫葡萄可喜欢?若是喜欢就留在这好不好?这里还会有更多好吃的呢!”

    墨墨看了看李公公,又看了看那盘晶莹剔透的紫葡萄,眼眶红红的,忍着没掉眼泪,声音却已哽咽,“我不要,我要找娘亲。”

    “哎呦小公子,您……”李公公还想好生哄劝几句,话还没说完就叫进来的小太监给打断了。

    “启禀陛下,叁殿下在外求见。”

    “那个混账东西,不许他进来!”康文帝把手里的奏折一甩,显然是还生着昨日的气。

    “陛下您别生气,叁殿下这回来,肯定是想清楚了,来给您认错的。”李公公赶忙平抚圣怒。

    “是,是蜀黍来了吗?”墨墨敏感地捕捉到了“叁殿下”这个字眼。

    “你叫他叔叔?”康文帝意识到什么,顿时觉得气都消了一半,好家伙,那混账东西昨天在他面前逞什么能?自己儿子连谁是爹都不知道。

    墨墨不明就里,只知道蜀黍来了肯定能把他接走的,圆溜溜的大眼睛满含希冀,点了点头。

    “罢了,让那个混账进来。”康文帝好以整暇坐在龙椅上,等着待会终于可以好好嘲笑一番自己的儿子。

    楚闻宣一进帐内,墨墨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椅子,朝他飞扑过去。

    “蜀黍!”墨墨抓住楚闻宣的衣摆,仰头喊他。

    小鼻子,小脸蛋都是红红的,是刚才忍哭忍出来的,整一只小团子可怜兮兮的,委屈起来的样子和他娘是一模一样的,楚闻宣心疼坏了,蹲下高大的身躯,把墨墨抱在怀里,好好哄着。

    “好孩子,别哭了。”

    “蜀黍我没哭哦!我想要娘亲。”

    “嗯,咱们墨墨真勇敢,叔叔马上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康文帝看着底下那对父子相亲相爱的画面有点被刺激到了,恍惚想起来他家阿宣很小的时候也是这么乖巧可爱的,天天缠着父皇带去玩,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父子之间就变得冷冷的,阿宣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父子间难再亲近了。

    “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叫你叔叔?呵!连谁是自己亲爹都不知道,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就这你也好意思在朕面前显摆?”康文帝一阵冷嘲热讽。

    本想好好激一激自己的儿子,毕竟自己亲儿子不任自己是爹这样的事,哪个男人都会觉得又丢脸又心酸,不料楚闻宣却不恼。

    “这是我欠他们母子的,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好好珍惜,好好爱护他们。”楚闻宣不咸不淡地扫了皇帝一眼。

    “哼!这么喜欢孩子,之前又不见你生?早年你母后多次提起你的婚事,为你物色了京中多少人家的好女孩你也不要,如今捧着个乐人生的孩子就当是宝了?没出息!”康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紫杉,先把孩子带出去,宝宝乖,先出去等叔叔一会,等会就带你走好不好?”楚闻宣眼见要说的话越发少儿不宜,赶紧先让孩子出去。

    “好,那蜀黍要快点哦……”墨墨拉着蜀黍的衣摆走了几步,才依依不舍地回头。

    “你要真这么喜欢这孩子,那个女人留下来给你做个妾也不是不行……”康文帝话没说完就让楚闻宣打断。

    “以珍必须是正妻,且儿臣从今往后不会再娶,也不再纳妾。”

    “啪”的一声巨响,是皇帝盛怒之下将手中的奏折掷出去,砸在楚闻宣的身上。

    “朕看你是疯了,那女人是什么出身?你也不想想她配不配得上你的身份地位,平民女子妄想皇子正妃之位,你若真娶了他,往后有她受的,你自己也得不到半点好处!”康文帝就算再恨铁不成钢,心中到底是为自己儿子着想的。

    “怎么配不上?为保皇室血脉清正,大食女之子,不为中宫太子,不予过高权势,儿臣日后也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怎么配不上?”楚闻宣不紧不慢地说话,神色平静地与皇帝对视。

    “胡说!你现在是皇后嗣子,名义上是中宫嫡出……”

    “名义上的也终究不是真的,儿臣身体里流着大食人的血,这是不争的事实,父皇您想要逃避,可您的那些臣子们永远不会忘掉。”

    “你就非要娶那个女人!”

    “是!”

    父子两人互相直视对方,剑拔弩张,隔着半顶帐篷的距离都隐隐能闻到硝烟的气息。

    “陛下息怒,喝口茶消消气。”李公公趁着父子俩人暂时停下互轰的空档,赶紧奉上一杯茶水,希望能稍稍浇灭帝王的怒火。

    清甜馥郁的茶香丝丝缕缕的钻进人鼻尖,康文帝霎时有些魔怔住了,启开杯盖,浅黄色的茶汤中沉浮着尖羽状的茶芽,这是极好的君山银针。

    从前有个女子十分爱君山银针,她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清澈如水,明明是个异族女子,却尤其喜爱中原的君山银针。

    “炙灼清泉一盏开,浮沉银蕊带青来。醇香不似人间物,疑是娥皇素手栽。”她念起汉家诗文来也是头头是道。

    康文帝常觉得她既有异域女子的妩媚,又有中原才女的诗情,时而明艳如火,时而温柔似水,当真是绝世无双,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可也是这么一个绝世美人让他几乎丢了天子威严……

    轻微的茶盏相撞的细响传来,茶香浮动于帐内,康文帝再说话时,声音竟透着几分苍凉。

    “阿宣,你要怨朕到什么时候?”

    “儿臣不敢。”

    “不敢?自惠妃去后,你在朕跟前就一直冷着张脸,话也不多,像朕欠了你似的,你当朕眼瞎看不见?”

    康文帝看着立在面前的儿子,他长得身形高大,丰神俊逸,深邃的五官中隐约可探他母亲当年的风采,这么优秀的儿子却不与自己亲近,皇帝也有皇帝的无奈。

    “您没有欠儿臣,您欠了儿臣未出世的妹妹,儿臣为人兄长,心中之忿实难消。”楚闻宣垂着脑袋,声音冷凝低沉,长长的睫羽遮住了他的眼神,谁也瞧不见他眼底的暗觞。

    “楚闻宣!”康文帝被狠狠击中心中掩藏多年的痛楚。

    “当年的事,你便认定是朕的错吗?你母妃就没有半点责任?”

    “儿臣不知,儿臣不敢妄言。”

    康文帝被楚闻宣这副永远都不咸不淡的样子刺激得怒火冲心,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李公公急忙上前为皇帝顺气。

    “哎呦!殿下,您就不要再惹怒陛下了,陛下您消消气……”

    康文帝许久才喘过气来,心中沉痛万分,却不能言说,帝王的尊严,不允许他有示弱的时候。

    “你给朕滚出去,滚回京都!那女人你要娶便娶!”康文帝怒吼一声,一个茶杯飞了出去,从楚闻宣的耳际擦过,但早已晾到七分烫的茶水并未能伤他分毫。

    楚闻宣沉默转身,走出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