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的是徐蘅, 从前老门卫严防死守, 仍然被徐蘅多次溜进校园,留下了心理阴影。
徐蘅翻着一双肿泡眼,送给他一个不整齐的大白眼。
谢老师笑道, “没有。家访而已,孩子们都挺好。”
安景云下班后去了新房子搞卫生。那边简单弄了下,拉好电线, 装好灯, 也买了一些家具。徐正则夜班连早班,下班刚到家,见老师来了, 连忙搬椅子倒水泡茶。
谢老师坐在过道中, 各家凡是认识的少不得跟她打声招呼,倒是寒暄了好阵子。
好不容易人散掉,她才让徐蘅把文具盒拿出来, 很诚恳地说,“徐蘅爸爸,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难集中注意力, 不适合用复杂的文具盒。包括笔、橡皮, 也要尽量选简单的,最好连图案都没有。”
徐正则端详着文具盒,疑惑不解,这不是卫采云送给安歌的吗?
卫采云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礼物,但对从小养在她身边的安歌难免给得多些。
他抬头看安歌,安歌解释道,“二姐想要,我已经有妈妈买的文具盒,就把这个给她了。”
徐正则暗叹口气,知道妻子又在重新分配孩子们的东西。从前还会跟他说,现在大概怕他啰嗦,连说都不说了。
这些事情不便跟老师讲,他只好道歉,“是我们想得不周到。”
谢老师也是有两个孩子的人,哪里看不出其中的缘故,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笑笑,“今天我跟徐蘅说过,既然她是我们学校的一员,那么必须遵守学校的奖惩制度。”
听到这里徐正则有些紧张,“她先天……”
谢老师温和地打断道,“她可以的,不然学校不会收她。实不相瞒,对于她的入学我们讨论过,也请你们带她去做过测试,达到标准才入的学。”
“每个孩子有不同的长处,相信徐蘅同学在学习中能够发挥,让大家了解到她的优点。同样每个孩子难免有缺点,否则没有必要接受学校教育。学校教的不止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有做人的道理。”
“徐蘅爸爸,我理解你作为家长的心情,但你也要相信,对每个孩子一视同仁才是最好的教养。在她们这个年纪,忽高忽低的标准很容易产生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做。至少,在我眼里她们是一样的。”
孩子们听得一愣一愣,谢老师向她们笑道,“放心,老师不是来告状。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不然天黑了不方便。”
还能干什么,挨个排队洗澡呗,洗完澡的自己去桌上拿碗粥。玉米小米大米搁一块煮的杂粮粥,一人半只咸鸭蛋,几根榨菜。旁边还有一大盆煮好的玉米,尽吃。
等孩子们走开,谢老师拿出安歌的试卷,“安歌爸爸,我这会说的话跟刚才的会有点矛盾,但安歌,真的不能用普通的教育方式,她是个特殊的孩子。”
徐正则是老高中生,认真读书的那种,看着试卷心潮起伏,“我知道,这孩子特别聪明。不要说小学数学,暑假里她跟着方家已经自学到高中数学。方辉爸爸再三叮嘱我,让我要多花些心思,她可能不输方亮。”其实方爸爸的原话是头脑比方亮还好,但徐正则哪能这么吹自己的孩子。
谢老师喜出望外,难怪,方家的教育是有一套的。在她看来,徐家教不出这样的孩子。没办法,有一个病孩的家庭负担肯定比别家来得重。徐家生活条件也一般,屋子又黑又小,家里人口又多。
她含蓄地问,“听说你们要搬家,新家离这里远不远?”
徐正则点头。
谢老师听到新家有半小时路,讶然道,“孩子们午饭怎么办?”
“中午她们妈妈回来做饭。没办法,我在厂里是三班倒的岗位,”徐正则搓了下脸苦笑着说,“她们妈妈在科室好些,但做成本统计,月底月初得加班加点,顾不上家。平时幸亏大的和小的很懂事,家里还有老太太帮忙张罗,不然真是……老二又有时……唉总之给学校和老师添麻烦了。”
谢老师思索着说,“我可以跟学校商量,让小姐妹仨在食堂搭伙,就是恐怕要交伙食费,吃得也没家里好。”
虽说多笔开支,但省得安景云中午来回奔波,徐正则连声道谢。
“不用客气。徐蘅爸爸,我代表红星小学感谢你,把孩子交到我们学校。”谢老师坐在这里,看见徐蓁和安歌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拎水、倒水、抬水,恨不得把安歌按在桌子后,孩子啊好好做题,这些活不是你该做的。可惜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也只能坐在这里看着。
老二和老三都说过了,徐正则抱着希望问道,“我们家老大,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一中?”
谢老师下午听同事讲过,徐蓁学习态度不错,作业更是毫无错误,但头脑一般,凭着努力应该能考进一中,但进去后恐怕要垫底。
“按她目前的学习态度,应该没问题,就是后劲上……不过以后的事情难讲,有些孩子确实要到中学才开窍。”谢老师也看到方辉了,一直探头探脑。她又好笑又好气,什么时候这孩子能开窍啊。差不多就行?会错过多少高峰!
谢老师的言外之意,徐正则懂。这两年只要没人盯着,徐蓁做作业时不是睡着就是发呆,气得安景云想吐血。但徐蓁是长女,他们又怎么能轻易放弃,也只好咬牙坚持,苦口婆心。
“徐爸爸,每个孩子有自己的长处和缺点,未必一定要走读书这条路。”谢老师临走前再劝他一句。
“谢老师,你要走了?”方辉笑嘻嘻送出来。
谢老师可是听说过方爸爸该动手就动手、打儿子毫不手软的事迹,瞪了一眼方辉,“下次再闯祸就不放过你。”
方辉应得噢噢的,又辩解道,“人家先惹我们,我们没办法才还手。”
谢老师恨铁不成钢,弯起手指在他额头上敲个“毛栗子”,“笨,出了校门你们家四兄弟,还愁吓不倒别人?别动手,口头吓唬一下。”虽然方亮不在家,但她还是把他归为方家兄弟整体。
对哦,果然成年人就是狡猾。方辉认真思索着,什么时候拉上大哥去堵人。
“行了。人不惹你,你不惹人;人若惹你,你必还敬。”
方辉皱着小脸,“老师,这话不对称。”
谢老师,……
送走谢老师,方辉赶紧回身给安歌报信,她一直在担心。
“怕什么,最多我爸拍我几下,我嚎几声就过了。”方辉毫不在意,“今天你干吗理他们?有我呢,打架的事情叫我上就可以了。”
安歌服了,“那我把你当什么。”不讨巧的事情叫别人去做,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当哥哥啊。”方辉拍着小身板,“我说过我会照顾你,你好好读书就行,别的不要管。”
“干吗对我这么好?”
方辉挠头,一脸纳闷,“又聪明又可爱,不对你好,我要去对谁好?你大姐?”他捏着鼻子摆摆手,“她啊浑身正气顶门立户,根本不稀罕我这样的朋友。你二姐?老实讲,我挺想揍她,忍了好久,可惜今天没趁乱给她几下。”
安歌无语。
真是谢谢你了,还是我认识的方辉吗……
第四十九章 夜话
安景云从新家回来时, 脑门嗡嗡作响, 全是累出来的。
月底她刚赶完分配生产成本的活, 月初又要按工时算车间工人的工资,容不得一点错。
成本高利润率低的话,厂长嚷着重算;工资多算没人吭声, 反之什么粗话都骂得出口。
但新居的事也得赶紧。别的不说, 每天不用倒马桶。
她下班直接去的新家,中午吃的二两饭一份青椒土豆丝早就无影无踪,这会前心贴后背。
到家进门揭开餐桌上的罩子, 安景云心里一阵暖。
老阿太疼人,给她留了一份炖蛋,放了点开洋吊鲜, 另外还有碟香油拌的玫瑰大头菜。
听到外屋动静,林宜修没起身。她和安歌一床,小毛头已经睡着, 鼻息均匀。
“怎么这么晚?”徐正则打着哈欠爬起来。
“有啥办法,加班到六点, 骑车过去搞卫生, 再快我也不能飞。”
“过几天等我休息一起搞, 何必那么急。”
“等你?”安景云扒了几口饭,“黄花菜都凉了。”
“这阵子厂里炉子不稳,动不动跳掉, 我也是没办法。”
“行行, 你爱厂如家。”
徐正则一阵气闷。
夫妻俩沉默了一会, 安景云问道,“开学了,老大的作业有没有检查?”
“是她读书又不是我读书。”
安景云不说话了,又是这句话,还不知道自家女儿几斤几两?真是男人心大。她加快吃饭的速度,匆匆洗了碗,摸黑进里屋找到徐蓁的书包,拎到外头。
“今天谢老师来了。”
“哪个谢老师?”安景云在书包里找作业本,心不在焉地问。
“毛毛的班主任。”徐正则在昏暗的灯光下笑道,“她说毛毛的聪明劲不输方亮,将来肯定能进少年班。”
安景云皱眉道,“谁要她进少年班?来回路费怎么办?难道让她一个人去?还有生活费呢?”
徐正则一团高兴告诉妻子,没料到她一堆反问,灰头土脸地反驳,“有几个孩子轮得到?路费总归能攒,不是你就是我送她去。至于生活费,她在家也要吃要用,不是一样的吗?”
“能一样吗?”安景云发现徐蓁做错好几处,脑门的抽疼得更厉害了。她闭上眼揉着太阳穴,随口道,“我不稀罕这个荣誉。再说生她出来就是图她将来能照顾老二,她走了,万一不回来怎么办?让老大一个人扛?”
“你……”碍着老太太肯定还没睡着,徐正则真是满肚皮气往里压,一巴掌扇在腿上,打死一只吸饱血的蚊子,“赶紧洗了睡吧。”
安景云气道,“也要能睡才睡!”
她再次摸黑进房,隔着帐子轻声叫徐蓁,“快起来,妈妈知道你还没睡着。”
连叫几声,倒是林宜修忍不住劝道,“算了,阿大,明早再说吧。”
“老太太你们只管睡,别受我们影响。”安景云伸手进帐子,一手拧住徐蓁的耳朵,低声喝道,“别装睡!”
等徐蓁到外屋,一只耳朵红得快滴血。
徐正则憋着火,“孩子睡都睡了,叫起来也罢,干吗用这么大力。”
“不用力叫得醒吗?”安景云觉得脑袋快要炸开,再也不想忍,反唇相讥道,“还不是你什么都不管,我才要深夜教女儿。”
徐蓁睡眼惺松。
“你自己看,错了几道!”
徐蓁茫然地看着。
安景云最讨厌的就是茫然,一巴掌扇在她后脑勺上,“笨死了!”
“好好说,干吗动手。”徐正则连忙护住孩子。徐蓁一把抱住爸爸,过了一会热腾腾的泪水沁进徐正则的老头汗衫,“又不是只有念书一条出路,不都过得很好。”
“好个啥!”安景云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没有学历,不然科里最累的最苦的活怎么会都是我做。让你去读大学你不去,你……一辈子三班倒?!”
徐正则这会真是恨不得上夜班,免得还要听念叨,“是,你辛苦了。要不想办法调到商场去?我看二妹工作还算轻松。”
“她?嘿!也是没学历。上个月值夜班睡成猪一样,被贼摸进店偷了条珍珠项链,她竟然全都不知道。跟她一起值班的同事,说安信云厉害,贼在身边走来走去,她倒好,睡得打呼!”
徐正则想到姨妹的性格,不由微笑,“她是想得开。”
安景云心想,当然想得开了。家务有丈夫做,孩子有老爹带,住的家里房子,水电一分不用掏,全部用老爹,连菜金也是老爹出,每个月两人挣的钱全部进自家口袋,这种好日子还想不开,那要怎样。
“别人在讽刺她,她听了还笑得出,说幸亏睡着,不然吓得出声,贼说不定狗急跳墙,就不是一条项链的事了。”
“说得也是。”
安景云见自己说一句,倒让徐正则赞一句,懒得再跟他讲,把徐蓁拉到身前,“快看,错在哪?看不出我把你眼皮撕掉,省得白白生在那里。”
眼皮是撕不掉的,但被拧会很痛,而且会留下痕迹,明天上学同学们全知道自己挨揍了。
徐蓁忍住眼泪,小心翼翼挨个看,“这里,还有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