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一个奔向街尾的女孩儿,被一只大手拉住了。
“娘!娘你不要我了吗?”
“别追。”
“为,为什么?”
“不追还有个念想,追了就连念想都没了。”
“呜呜......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追过。”
火光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儿,叫做月红。
就在看着于文山视角的回忆之时,背景音乐里那婉转的前奏结束,ost插曲的第一句歌词,就如同黑夜之中的喃喃自语般,钻进了所有观众的耳郭!
戏一折,水袖起落......
但是沉醉于故事中的观众,却并没有在意。
因火光之中的黄毛丫头,已经长成了。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
戏园子的大院里,一个出落得水灵灵的姑娘正掐着架,背着《思凡》的戏词。
“臭小子,眼睛让浆糊给粘住了吗?”
就在那紧紧盯着姑娘的视线挪腾不开的时候,一道竹板拍了过来。
“哎呦!师父别打,我这开着茬呢!没走神,没走神!”
“是没走神!你魂儿都飞了还哪有什么神?我让你看,我让你看!”
噼里啪啦的板子落了下来,抱头鼠窜中,刚才偷瞥的身影,已经红着脸背了下去;
“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死在阎王殿前由他。
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
则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
啊呀,由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死丫头,你背戏词就被戏词儿,眼睛乱飘个什么?!他奶奶的,明天坤班去东院练习,科班在西院!”
师父的喝骂中,那些记忆中的身影,消失在了火光之中。
这一段片花,并没有出现在正片之中。但是讲的,却是青年时代的于文山和小月红之间的事情。
看到曾经的于文山和小月红互有情愫,刚刚被正片虐了一波的网友们,再次泪水决堤;
“我就知道,于文山也是喜欢小月红的。”
“这个分镜和专场,我他妈跪了啊!戏楼的大火中止了于文山关于小月红的回忆,是在暗示着二十年前义和拳的那一场大火,毁了关于这一对原本该有的兴奋哇!”
“哭死了我艹,这特么回忆杀犯规了啊!于文山的错,就错在他接了师命,担起了成家班。要是没有这一档子事,多登对的一对儿啊!”
滚滚的弹幕之中,剧情在继续,背景音乐在继续。
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火光之中,聚起了月色。
那是挂着寿字的大院儿,大院之中几杆步枪指向镜头。仅仅几丈开外的厢房中,女孩儿的哭喊撕心裂肺。
“师兄!”
画面黑了,视角的主人深深的闭上了眼睛。那愈加激昂了起来的背景音乐中,有压抑着的嘶吼和哭泣。
当画面再亮起时,花了妆容的小月红木然的走了过来。
路过身边的时候,几块大洋丁丁当当的落在了地上。
“主家给的赏钱,师兄,你收着吧。”
颤动的视角低下了头去,那些在月色下泛着银光的大洋中,掺杂着一块红色的布包。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火光中的回忆,再次戛然而止。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末,陈词唱穿又如何?
白骨青灰皆我。
随着愈加激昂,仿佛是酝酿着惊涛骇浪的歌声,戏台上已经被烈火吞没的于文山,缓缓的抬起了胳膊。
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臂摸索着,插进了自己的胸襟。
颤抖着,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方布包,仿佛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深夜被摩挲过,那布包的表面已经发亮。在烈火之中泛着橙红色的光芒。
布包被打开了,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于文山举起了里面的东西。
看到那块已经退了色的衣襟。
化掉的元宝丑,露出了笑容。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
哪怕无人知我!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他唱须以血来和。
背景音乐到这里,仿佛按了暂停键一般戛然而止。
熊熊的烈火,终于吞没了鲜血被烤干了的戏台。一块旧衣襟,燃烧着,随着蒸腾的热浪飘向了天空。
烈火之中,响起了一阵破了音,如同破风箱唱出来的戏腔。
“佛...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
“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
“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额。”
“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褥。”
“奴本是...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直缀......”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
“啊呀天吓!!”
“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随着一声仿佛用尽了一辈子力气的高调,火光吞没了戏楼那仿佛方寸间的一切。
随着火团冲破天空,那伟岸的戏楼满载着一切的回忆,一切的恩怨情仇,一切的未竟之志和一切无法挽回的遗憾,冲向了天空!
戏幕起,戏幕落......
谁是客?
轰。
随着最后一句插曲,历经百年的成家班和荟萃楼,消失在了四九城。也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
当火光退散,天空重新由橙红变成湛蓝的时候。
画面已经变幻。
潮水般涌上街头的人流中,一对男女带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孩子,站到了大街中央。
这一家三口对面的,是已经成为华北特务机关长的山本。
山本还是那个山本。
只是他身边的卫兵,已经从日本兵换成了中国兵。原本指向中国人的枪口,此时正顶在山本的后背。
看着面前的山本,那一家三口中的妇人笑着流下了眼泪。
“山本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
“成家班,赖小月。山本先生,阔别近十年,可还记得我?”
“......,索迪斯内。赖小月先生,别来无恙?你,还唱戏吗?”
山本已经不是山本,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和善的微笑。眉宇之间,只有恐惧和不安。
看着故人,他足足楞了好久,被烂菜叶和臭鸡蛋打了几下,才苦笑着对妇人问到。
“倒是有七八年没开嗓了,山本先生,今儿我给你唱一出。”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一出女杀四门,回荡在胜利日的天空。
“少年不愧将门后,杀得寇营把兵收。万岁面前拿本奏,连杀四门,英明留!”
“媳妇好活儿!”“唱得好!”
满街的叫好声中,妇人擦干了眼泪,望向了面前的阶下囚,笑了:“山本先生,当初您不是想听我给您唱戏么?这一出,可还入耳?在今天这个场合,您可还满意?”
看着面前已经不再年轻,被岁月磨砺得满面风霜的妇人,山本微微闭上了眼睛。
“赖先生风采不减当年,不过当初你不在的时候......我确确实实听过更精彩的。”
对着赖小月深深鞠躬下去,山本在卫兵的押送下走向了他的结局。
山本的背影逐渐远去,赖小月一家三口的背影,漫街欢呼的人群慢慢定格,那没有了荟萃楼和成家班的四九城,慢慢定格。
《伶》的最后一个部分,也走到了视频的最后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