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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8)
    而这次,昏迷中的少年没有再说话了。

    魔气加重,激得他识海里云雾渐重。

    是,还是不是。

    白衡低头,听见怀中始终未曾睁开眼的师尊终于吐出两个字:不是。

    如坠冰窟。

    他很清楚,法力虚弱的云栖被魔气所控,下了真言魔蛊,断断然不会说出谎话。

    只是被下蛊的他,甚至比神志清明时更为绝情。都不会说我会尝试着喜欢上你这样模棱两可哄人欢喜的话来。

    现在仔细想来,那句话的意思,不正是不喜欢么。

    识海里,云栖怎么追也追不上云雾中的小徒弟,过了好久,才又听到小徒弟问:您是如何确定,不喜欢我的。

    云栖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那人又恨不能立刻听到答案似的又来追问:回答我。

    让他有些难受,但他还是忍着浑身的不舒服,将心中所想尽数表达。

    爱也好,不爱也好,都是没有理由的。只有厌恶人能说出理由,可我不并不厌恶你。

    这就是他的逻辑。

    那股难受涌上心头,面前一切终于被云海吞噬,他沉入完全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还在往他脑海渡魔气的白衡,被一道锐利的法力打断,登时听到一声怒喝:你在做什么!

    白衡眼底翻红,眼光未挪分毫,寒声道:干你何事。

    你再渡魔气,他的识海就要受损了。你怎可对他下如此厉害的魔蛊!

    你还不是放他一人,生生送到一只挖眼害命的红莲天魔手中。

    你!

    元景不再多说,手握长戟一挥,逼得白衡不得不挟着少年连退几步。

    再前进一步,我就杀了你。白衡冷眼道。

    便是死在你手上,我也不能放任你做这种欺师灭祖的行径继续下去!元景正气凛然地将法力渡在那长戟上,正待再刺来,却听到那人森寒一声嗤笑。

    白衡嘴角咧起,瞳孔猩红:好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那么这位圣人,我换个说法。你再惹我不开心,我就杀了元离。

    长戟的光芒渐熄。

    元景气得浑身僵直,却又不敢再莽撞。

    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了吗。国师。

    元衡,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半晌,元景皱着眉头,连连摇头,我与他,好歹都是你的亲叔父。你怎能用他的性命来威胁我。谢云栖他是否真的看清过你如今这不择手段的真面目呢。他是真的想救你,想洗清你一身罪孽你不能这样对他。

    元景眼生不忍,看着那一身喜服的少年。

    谢云栖,还是元离。你只能管一个人。

    元景,你还是没清楚眼前的状况你和元离不过渡劫期的仙修,即便明日你们便双双飞升,也不过两位最低阶平庸的仙人。白衡踩着那倒地的天魔,周身魔气愈发深重,狞笑一声,一团红莲业火,就足以让你们直接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要试试吗。

    哦,对了,有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回事。

    元衡身上这骇人的魔气,怎会如此浓厚。

    为什么他像变了个人一样。

    听说元离飞升只差一道三重天劫,他欲念如此深重,若他在飞升时堕仙入魔,你会不会杀了他。

    白衡的笑,刺穿骨髓。

    元景几乎登时眼前便一黑,稍稍回神后立刻咬着牙辩驳:你胡说!他才不会堕魔!

    你如此心疼谢云栖,是不是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元景,我堕魔你杀我,元离堕魔,你也会杀他吗。

    长戟陡然分化为三,继而连三地往白衡脚底扎去:住口!你给我住口!

    回答我啊,元景。你会放弃他吗。

    长戟入墙,嗡地一声。

    元景攥紧了手,横眉凌厉: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哥哥。

    白衡忽然笑出了声。

    指骨分明的手伸出,亲手替他将墙上的长戟拔下,手被仙气灼得滋滋生响,乌黑一片。

    将长戟从容地递到国师面前,俯瞰着他道:那就放弃谢云栖。

    转过头,魔气侵入谢云栖的识海,激得半倚在檀木椅上歪着头的少年倏然睁开了眼。

    元景面色忽地白了。他看到谢云栖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朝着白衡走去,甚至伸出了手拥入对方怀中。

    是傀儡术。

    不

    元景没说完,便感觉一只无形的手遏住自己的咽喉,让他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师尊,我们拜堂成亲好嘛。

    好。

    白衡的声音温柔如水。

    拜堂后,我们就是夫妻了。起誓天地,道侣结印。此生此世,永不相弃。

    好。

    这不是傀儡术,傀儡术只操控身体。

    这是魂眠术,是压倒性地控魂锁魄的邪恶术法。

    谢云栖此时法力太低了,竟毫无察觉地便被这邪魔控了魂魄,倘若真结下道侣印

    三更已过,今夜无月。

    [主人]

    [您不会以为,强行结下道侣印他就会喜欢您吧。]

    剑灵的语气里,就差没直接叹一声傻子。

    [擅动玄仙魂魄,也会降下九重天劫]

    闭嘴。

    [您别再执迷]

    他不是九天玄仙,不是什么秋冥君。他是谢云栖,他是大燕国师,谢云栖。就算现世果真如你所言,那在这幻世里,我也要争一争与他的缘分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心底的声音如蚊。

    [您争不到。]

    我争得到。

    剑灵彻底缄默。

    一高一低,两袭红衣。鸳鸯锦缎,双龙玉带,两人各牵红绸花落捆一头,对着无垠的苍穹曲膝跪下。

    风顿起,雨落下。

    冰冷的夜雨打在他脸上。

    他凝了一把伞,旋在那人头顶,为心上人挡住夜雨寒凉。

    白衡觉醒了一部分本源法力,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秘境之外,九天之上蓄势待发的威压,虎视眈眈。

    只待他出了这秘境,天劫必定立刻降下。

    可他牵着被操纵压制的云栖,义无反顾。

    双双俯首,一拜天地。

    .

    再醒来时,云栖发觉自己昨天醉酒断片了。

    但幸好自己一双眼睛还在。

    能看见面前红烛燃尽,喜被盖身。

    他撑着头坐起,手背不仔细打到身侧人,他转头看到徒弟有些苍白的脸,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发烧了。

    忙不迭地为他打了盆水来,却半点降不下温。

    完了。不会烧傻了吧。

    莫非昨天,是徒弟救了自己?

    看到徒弟一身整齐的喜服,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脖子后面滚烫的,正是新结的道侣印。

    他什么时候跟徒弟结印了。

    捋一下思路。

    昨日他遇险了,被迫喝了奇怪的酒,断片了。今天醒来,徒弟睡在自己塌上,人事不省,还发烧了。

    怎么发烧的,为什么发烧了。

    是。是被自己折腾的吗。

    福至心灵。

    他悟了。

    哆哆嗦嗦地将被子盖得更严实些,想着醉酒果真害人。

    第26章 入梦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看到屋子里好几道深深的划痕,看那形状像是元景的长戟。

    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打了一盆温水来替他擦手脚,又拧干了一块盖在他额上。可直到日落西山,也没见他烧退。云栖自诩半个郎中,可是却也诊不出个病源来。

    徒弟不知是陷入什么梦魇了,眼角一颗泪滑入耳根,洇湿牡丹花绣喜枕。

    恍然间好像回到许多年前,十二岁的元衡大病那一次。自己也是这样巴巴地守着,他也是这样在在睡梦里垂泪。

    这样下去不行。

    云栖决定潜入他的梦里,试试能不能将他唤醒。

    可是一身法力耗尽,他强行捏了个入梦决,丹田内海都隐隐发疼。

    好容易入了梦,却是一片漆黑。

    难不成,阿衡并未做梦。

    一缕光亮透进来,还有呼啸的风刮得脸生疼。定睛一瞧,自己竟是在登千机高塔,那入眼的微光正是东都的万家灯火。

    他神形飘在半空中,看到一袭白衣,牵着一只清癯瘦小的黑影,一步步踏着长阶向上。

    那是十二岁的元衡,和当年的自己。

    阿衡又在梦往事了。

    阿衡一下踉跄,白衣国师便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拽,稳住身形后微微颔首:还有力气爬吗。

    小阿衡咬着牙,用力地点头:嗯!师尊不用管我的,阿衡可以自己爬上去。

    嗯,像个男子汉。国师眼底泛着笑意,那你跟住,可别摔了。

    师尊去哪儿,阿衡都跟着。

    小阿衡大病不起,谢云栖替他上朝去了。

    府邸里的人都说,怕是要变天了。

    小阿衡垂死病中惊坐起,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撑着孱弱的身体步履维艰地走向桌案,展开一方宣纸,研墨,提笔。

    一滴墨染,便将写好的揉作一团,放在烛火里烧了,重写一张。

    云栖神形隐在小阿衡身后,看到纸上写的字。

    元氏衡者,生而母卒。行年五岁,皇父仙去。大燕帝师谢氏,辅政十二载,兴国势,功朝堂,德四海。今,孤恐不久于世。后人亲族,需以帝师为首,不得苛待,不可欺辱。以此,绝书。

    那字迹还有些歪斜,写完最后一个字,孩子小心将纸张叠好,压在桌案书下,这才再次昏厥过去。

    一地墨洒玉碎。

    过了半个时辰,下了朝的国师才匆匆赶来。

    云栖听到此时阿衡的未说出口的心声。

    师尊,阿衡舍不得您。阿衡不想死

    苍天慈悲,真有神祗,我此一生从未行恶,可否可否救我一命

    他是如此地害怕,可是却微笑着告诉自己:能遇见先生,阿衡此生虽短,却无遗憾。

    国师府一场交手,国师晕死过去。十二岁的元衡背着身形颀长的自己,在无人的小巷里东躲西藏,生怕被小叔父元离找到。

    可是那隐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元衡将谢云栖藏在昏暗的箱子墙角,拿破菜篮子将他盖住,施加一道障眼法。

    往另一个方向去,引开了元离。

    可没几步被追上,元离捏着他右臂将他困住,冷声问:谢云栖呢?

    你休想找到他。

    哼。

    咔嚓一声,整只右肩胛骨被生生扭断。元衡一声痛呼,被元离一脚踢在胸口,滚落在冰冷的石阶上。

    满口腥气。

    他不过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师

    不是,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元离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如同看着脚底的泥泞,一脚踩在他胸口:我本不想杀你,可你若被那妖师蛊惑,我便也留你不得

    长刀挥气,冷光过眼。

    被一把长戟生生拦下,元景将自己护在身后,急声道:哥哥,不要再杀人了!他是皇帝,他是我们的亲人啊!

    他当皇帝,他配吗。元离嗤笑一声。

    陛下,快走!元景长戟一挥,再次将元离拦下,一时间僵持不下。

    小阿衡扶着断臂,踉踉跄跄地回到长街。

    月色泠泠,空荡的巷口却没有师尊的身影。

    谢云栖呢。

    心一慌,他顺着长街一家一家地敲门。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这么这么高,白衣,玉冠,眼下有两颗痣

    请问您家有收留一个男人吗

    他姓谢

    他的手脚愈发冰冷,可是,他还是没有找到师尊。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十二岁的小少年倚靠着凝冰的青墙,眼眶发红。

    长街半里,直至天亮。直到找到宋医官的宅邸,透过朱红窗阁,看到那熟悉清冷的身影。

    揪着一整晚的心,才终于再次放下。

    才感到右边肩胛骨传来的剧痛,和失血过多的冰冷。

    太好了,您没事,太好了

    画面一转,到了潼关战后。

    千山覆雪,万里冰封。

    国师以身祭阵,十五岁的少年趴在那焦黑一片的泥土上,颤抖的手不停地挖掘,刨地,直到满手鲜血。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你回来,你回来我错了,你回来

    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山林里飘荡着焦黑的腥气,他渡一把仙气,隐隐感到地底一丝气息透出,便更是死命往下挖。

    滴答。

    千疮百孔的手指滴下一滴鲜血。

    落在他挖到的白缨铃上。

    十五岁的少年,捧着那被血染污的铃铛,忽然失声恸哭,那声音哽在喉头,带着血气压抑顿挫。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身,眼底渐生薄红,仙元也染上魔气。

    我求您了求您了

    不要丢下阿衡

    猛地将长刀抽出,一下贯入心口,惊了跟来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