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的乔苒有些意外:周世林又要开始他离奇的推理了吗?
见女孩子没有开口否定他的话,周世林咳了一声便说了起来:“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一般都是新来的有问题。”
这推理……乔苒眉心一跳,本能的脱口而出:“虽然离奇,却也有些道理。”
周世林:“……”
这话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的人莫名的开始脸红,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的话没什么问题。
“那两个来了几年也不出事,他一来就出事,不是他又是谁?”周世林摊手说道。
这话还真是有道理到难以反驳,那个名唤阿难的异族少年一下子红了眼,张口辩解道:“……我没有。”
乔苒见状,想了想,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运气不大好。”
这丫头的理由也同样的如此令人难以反驳,周世林摩挲着下巴,点头表示认同:“你说他是扫把星吧,倒也有这个可能。”
阿难:“……”
虽是这么说的,女孩子却没有再看向阿难,只是认真打量起了一旁的阿加和阿古,片刻之后她对一旁的老鸨道:“方才我们在宅子外边听到丝竹之声甚是悦耳,想必教导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吧!”
老鸨点头,没了隐瞒的意思,回答自然十分爽快:“做这一行的光有相貌不会长久,自也要有别的技艺加身。”
所以琴棋书画这等东西老鸨也会教。
“点妆也教吗?”女孩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阿加和阿古的身上,并没有移开,顿了片刻之后,忽道。
这个问题让老鸨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点了点头,道:“以色侍人,颜色总是最开始吸引客人的。”
要谈感情深厚要去问青梅竹马,要谈琴棋书画和才华这等东西可以去论辩馆,她这里是小倌馆,自然颜色为首,琴棋书画都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这也是小倌馆比起那等养在后宅的小倌多出不少的本事之一。
乔苒扫了眼阿难脸上明显不如阿加和阿古细腻的妆容,没有再看阿难,目光在阿加和阿古二者之间来回巡视,看了片刻之后,女孩子才又问老鸨:“他二人素日里在吃食上可有什么偏好?”
这话一出,那个叫阿加的异族少年脸色顿变。
正站在一旁闲着没事可做直直盯着这三个异族少年的周世林没有错过这一幕,见状当即大喝一声,手指向阿加道:“这孙子心里有鬼!”
被周世林一句话戳破的阿加被他如平地惊雷般炸开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逃离,只是还来不及走上两步便被周世林带来的武将一哄而上,牢牢的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一切的发生都不过转瞬之间,饶是自诩见惯了贵人,多少也算见多识广的老鸨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
没来得及出手的武将活动了一下胳膊,满脸的惋惜之色:好不容易跟着大督护出来一回,只让大督护一个人表现自是不行的,他也等了许久的表现机会了。只可惜让这群狗东西抢先一步。
回过神来的老鸨看着眼前这一幕眼角忍不住抽了抽,看向那个如同小鸡崽一般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武将压在地上的阿加打了个哆嗦,问乔苒:“大人,这是……”
乔苒没有向老鸨解释什么,只是反问老鸨:“这个阿加素日里吃食上有什么喜好?”
这也是在周世林喊出“这孙子心里有鬼”之前女孩子问的话。
老鸨不知道这个问题同阿加被制住有什么关系,不过看阿加的反应,显然是有些古怪。她不敢怠慢唯恐自己也被牵连其中,便忙招手唤来厨房的人,厨房的人闻言很快便道:“阿古口味重些,喜食牛羊肉,偏好西域口味;阿加的口味如今已然同我们大楚人没什么两样了,尤好精细名菜。”
精细名菜就对了!乔苒看向阿加,笑容不达眼底:“如此,便请你同我等走一趟了。”
官差上前为阿加套了枷锁,乔苒则转头问此时一脸惊疑不定的老鸨:“前几日阿加是被哪个客人带走的?”
心知这次事情严重的老鸨没有隐瞒,爽快开口道:“是城阳县主。她是阿加的熟客,素日里最喜欢阿加了,宅子离这里不远,也在朱雀坊这里。”
这一趟可谓收获颇丰,回到大理寺时已是申时下值的时候了,将阿加带进大理寺,乔苒便去找了甄仕远。
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乌孙人的甄仕远此时正一脸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乔苒才一踏进门,甄仕远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向她身后紧随其后跟进来的周世林:“他过来作甚?”
周世林哼道:“这一次抓人若不是我出手帮忙可没有那般顺利的。”是他那神来一脚踹开了小倌馆的大门,而后也是他及时发现“那孙子心里有鬼”的。
甄仕远却对此表示怀疑,眼神询问乔苒。
乔苒笑了笑,没有否认,只道:“事情的经过我稍后再同大人说,眼下请大人带人同我去朱雀坊走一趟,请舞阳县主过来协助办案。”
即便因为陛下唯一的子嗣大殿下身体孱弱,都在谣传陛下将会在诸多留在长安城的宗室中人中择贤明立储。可在这些有可能位登大宝的宗室中人之中却不包括舞阳县主的父亲留安郡王。
不管是封地还是能力亦或者声名,留安郡王都十分不显眼,甚至因为身体亏空伤了根基,除了舞阳县主之外已然无后。
舞阳县主本人也不是厉害有手段的宗室子弟,养面首、吃喝玩乐亦是个纨绔。
“此事牵扯到了舞阳县主?”甄仕远有些意外,涉及宗室中人,总是有些麻烦的。
乔苒点头,道:“我从朱雀坊一家小倌馆中寻到一名名为阿加的小倌,老鸨为证,这个名唤阿加的小倌在乌孙小族长失踪的那几日并不在小倌馆中,而是被舞阳县主带走了。”
甄仕远“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瞥到周世林已经自己‘主动’去搬了张凳子坐下来听了。
对上甄仕远望来的目光,周世林没有半点不自在:他在山西路就是这样听乔大人推理案子的,不行么?
对上周世林这等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甄仕远无奈只得作罢。
女孩子说话间已经让官差把在门外等候的阿加带了进来,才一进门,甄仕远便怔了一怔:“这是……乌孙小族长?不对,好似又不是……这……”
“汉人要分辨异域人本就有些困难,更何况这等生的有几分相似,妆容打扮都类似的更是如此了。”乔苒对甄仕远的疑惑并不意外,向甄仕远解释道,“去长春楼的是他。”
什么?甄仕远闻言大惊,不过她知道女孩子不是个空口无凭之人,这么说必然是有证据的。
“我看了长春楼掌柜记账的账本,那几日乌孙小族长在长春楼用的饭食大人可曾注意过?”女孩子说道。
第762章 推衍的起因
“清粥小菜、艾草团子咸蛋黄、松鼠鱼、枸杞狮子头、水晶肴肉、鸡汤干丝、金香饼……”
女孩子如同报菜名一般一股脑儿报出了这些菜名,而后抿唇笑了笑,笑容不达眼底:“这是长春楼掌柜账本里记下他点的菜,如此会吃懂吃,这位才来长安不久,还未在大楚过过春日节令的乌孙小族长倒是好懂这个。”
甄仕远脸色顿变。
“乌孙小族长失踪那一日我们去过使馆,大人还记得桌上的菜吗?”女孩子说着,不等他开口便再一次出声问甄仕远。
甄仕远神色一怔:“我没有特别的印象,应当没有什么特别的菜。”
“对,没有什么特别的。”女孩子点头肯定了甄仕远的说法,“就是寻常的四季皆有的菜式,他们应当在吃食上并未吩咐过使馆里,典型的有什么吃什么。”乔苒说着看向甄仕远,“以乌孙人对乌孙小族长的宠爱,他若是挑嘴儿,必然会想办法帮他做到,更何况这些吃食上的要求虽说略麻烦了些,可要做到并不难。”
既然如此,乌孙小族长为什么不提这个要求?答案显而易见,他不懂。
一个单纯到出门连钱财都不带的少年人,不,或者可以说,从年纪上看,乌孙小族长是个少年人,可心性上却同寻常孩子差不多大。甚至聪明些的孩子,譬如裴卿卿这样的孩子在心性阅历上甚至能够完全胜过他。
“他在来长安之前,对长安所知都是从商队中东拼西凑听来的消息,到了长安之后,更是直接进了真真公主府。所以,这样一个人对大楚对长安能有多少了解?”乔苒一哂,对此不置可否,“可长春楼里那个如此精通大楚饮食,连时节吃食都如此讲究的人委实不像一个初来长安,自幼所学与汉人截然不同的异族人。”
吃食是小事,但以小窥大,真正的乌孙小族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我便开始猜长春楼那个到底是不是我们认为的乌孙小族长。”乔苒说着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无奈,“汉人认异域人本就有些费力,再加上画像与真人的差距。因着蓝眼高鼻的特征过于明显,长春楼的掌柜也会下意识的将相貌相近、年龄特征都一致的人误认成乌孙小族长。”
而这等相貌美丽的异族少年在长安城自然要去小倌馆找,乔苒想到了这个猜测便去了小倌馆,而后一路找到了那个叫阿加的少年。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长春楼里那个是突然失踪的。”乔苒说道,“人是不会突然失踪的,不是还在长春楼,那便是人已经走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那人便需要略通易容术……”
当然,易容术要习得不是一件易事,可易容在很多时候与点妆手法是类似的,若真正要说两者的关系,那可以说点妆是入门的技艺,易容比点妆更难。
对点妆手段可以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一点甄仕远深有体会,他便是那等对人的相貌变化并不敏感的人,每次夫人点妆完,他都会有种换了个人的感觉,是以这一点乔苒一说,他便明白了。
“以色侍人的小倌点妆手段必然不错,这就同青楼花娘点妆手段高超一样。”乔苒说道,“这是立身立命的基础,外人可以对此不齿,却不能否认这一点。”
“我看了阿加脸上的妆容,十分细腻,可见他十分擅长这一点。”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随即便笑了,“原本我不过想着问问老鸨阿加日常吃食的偏好,用以证明我的猜测,可阿加的反应不需再试探便已经坐实了我的猜测。”
从阿加的表现来看,他显然不是什么训练有素,一早便在为此事做准备的老手,更像是新手,也因此这么快就露出了破绽。
如此一来,将朴先生先前的口供与如今查到的事结合起来,整件事大概是朴先生先发现了乌孙小族长的秘密,而后本就好此道的朴先生便以秘密要挟小族长,小族长表面应允了下来,内心却是不愿意的,于是真正出面应付朴先生的是本就做这个行当的阿加。
对于阿加而言,只要给了钱财,愿意出面也不难,权当朴先生是个出手阔绰的客人罢了。
如此的话整件事是能说得通的。只是这其中,小族长到底是找了什么人帮忙将阿加推出来代替自己,还有这个舞阳县主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这些还不知晓。
“从封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小族长死于阿加离开之后。”乔苒想了想道,“从先后顺序来看,小族长让阿加代替自己的计划很顺利,只是不知道这计划后来出了什么岔子,使得他突然死了。”
瞥了眼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没有半点想要离开意思的周世林,甄仕远道:“如果真如封仵作所言,小族长是自尽的话,我倾向于因为那个秘密有可能公开从而威胁到了小族长,才会引来他的自尽。”
大多数案子的受害者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这个案子中的小族长亦是如此。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不是一般的孩子,注定要担负比寻常孩子重得多的责任。可他并没有做到这一点,而是偷偷离开了乌孙部落来了长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遭遇到后来的事情。
“什么秘密啊?”听的如痴如醉的周世林连忙问道。
不管是甄仕远还是乔苒都没有理会他这个问题。
等了会儿也不见他二人回答的周世林撇了撇嘴:不说便不说呗,反正这个案子查完了,迟早要公布案子进展的,到时候他也能知道。
“作为小族长本人,定然不会希望秘密公开,如此的话,他失踪这件事在原本的计划里应当不会出现才是。”乔苒闭上眼睛,脑中飞快的将接下来的事情推衍了下去,“如果失踪这件事不会出现的话,在这个计划里,小族长当日应该会留在使馆里,朴先生则会见到长春楼里的阿加,对于朴先生这种人来说,有个阿加这样的少年,必然会使他暂时歇了对小族长的那个心思。可没得到就是没得到,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待到阿加的新鲜劲过了,他必然会重新将主意打到小族长的身上,治标不治本,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朴先生必须死,长春楼里在计划里或许……会发生命案,不过那时候就是高句丽使节被杀的案子了。”
这般推理没有问题,只是……甄仕远想了想道:“从这位乌孙小族长不说一声就敢跑出乌孙部落来看,他这个孩子可没有你这般周密的想法,阿加新鲜劲过了还有别的什么阿古阿七的,或许未必会想到解决这个麻烦根本在于朴先生,只有解决了朴先生才会一劳永逸。”
人与人是不同的,女孩子说的很有道理,可乌孙小族长未必会如她这般看的那么透彻。
这一点乔苒也是认同的,只是整件事不是由乌孙小族长一个人策划的。
“就算他还是个孩子一时想不到,那个协助他用阿加来顶替他的人应该也能想到。”乔苒说着,手指搭在案几上轻轻扣了扣,提醒甄仕远,“筹划了一出李代桃僵,又能将整个长春楼上下的掌柜、伙计和客人当做他的证人的人至少能想到这一点。”
这其中唯一出了差错的地方大概就是阿加的“贪嘴”露出的破绽了,便连甄仕远都险些遗漏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感慨:“其实,若是对方用的人不是阿加,而是在吃食上不挑,不曾调换口味的阿古的话,或许此事至此都不会被发现。”
不过可惜的是整件事终究是存在破绽的,而且于那个人而言不幸的是这个破绽还被他们发现了而已。
乔苒回忆了一下见过的阿古,迟疑了一刻,却道:“或许不是不想用,而是阿加身高与小族长差不多,阿古却比阿加高了小半个头,”
外在的差别总是第一眼就被发现的,对方应该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人,唯恐有人发现身高上的问题,而选用了阿加。
只是有一句话叫做“灯下黑”,也直到此时重新梳理案子,她才注意到了这一点,若一开始用的是阿古,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虽然阿古比小族长高半个头,可有谁会注意到这个?即便小族长的身高会在封仵作的验尸结果里标明,可对于长春楼中众人而言那只是纸面上的数字而已,除非能把死去的小族长立起来同阿古放在一起才能发现如此明显的差别,一般而言,是不会发现的。
可为什么心思如此细腻的人没有注意到阿古和阿加吃食上的偏好,却注意到了身高上的不同呢?
“没有注意到吃食的偏好,我想是因为那人虽说帮小族长用阿加代替了自己,可他与小族长本人却并不熟悉。“乔苒想了想,道,“所以注意到了外在的不同却遗漏了如此明显的内在不同。”
所以这般看来的话,对方或许是一个并不熟悉小族长却又让小族长十分信任的人。
“现在明显是计划出了问题,本来安排好阿加之后,小族长应当出现却没有出现。”乔苒说道,“直到阿加离开长春楼小族长都没有出现。正是因为小族长当时没有出现,乌孙人将小族长失踪的事捅了出来,引来了官府的注意,也抓了朴先生。小族长或许是认为朴先生会把他的秘密泄露出来,走投无路选择了自尽。”
这个推测大体也能说通,可其中也有解释不了的地方:譬如小族长并不是在朴先生被抓之后就选择的死,而是相隔了一段时辰,这中间一段时辰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另外,一个如小族长这样自幼被保护着长大的孩子,当真有勇气去寻死吗?最差的结果是朴先生把秘密泄露出来,可那时他的处境或许会尴尬,却不至于会死。
自尽求死是一件容易又极难的事。容易在要自尽求死的话,方法多得很,生与死不过一瞬之间,难是因为人有求生的本能,若不是陷入绝人之境,对这世间再没有留恋,选择自尽本就是一条被逼无奈之下的路。
乌孙小族长这样对未来尚处于半懂之下的孩子会因为朴先生可能泄密就寻死吗?就算是他自己选择的死,这之间有没有人插手蛊惑于他?还有,本该出现的他为什么又没有出现?
理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即便已入夜,甄仕远还是匆匆带着人去了朱雀坊:阿加已经抓回来了,什么时候审讯都可以,比起审讯阿加,带回舞阳县主显然更为重要。
“兵贵神速嘛!”周世林骑着马跟在同样骑马带着官差赶到朱雀坊的甄仕远身边,道,“我懂,办案子跟我们带兵打仗一样,要快!万一收到风声跑了或者开始想办法应对了必然会阻挠查案进展的。”
说起这些来他可谓头头是道,毕竟怎么说也是在山西路跟着乔大人办过案子的人,又怎么会不懂这个呢?
甄仕远看着他手里举着从大理寺厨房里顺来的鸡腿,吃的油光满面的样子眉心不由跳了跳,道:“大督护,你很闲吗?怎么还在这里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