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面色依旧平静的看着他,开口问道:“前朝左公配在身侧的印章是什么东西?”
这样平静的样子让徐和修只觉的嗓子口堵了块石头一般,憋屈的慌。
诚然,能看到素日里沉着冷静,几乎无所不知的乔大人难得这般虚心的向他询问,按说正是炫一把“学识”的好机会,可一想到即便解释清楚了,对于她这等不懂其价值的局外人恐怕也无法理解其珍贵,他便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前朝左公是个赫赫有名的工匠,他是……额,匠作监董大监你知道吧!”徐和修尽量寻着她能知晓的人作比喻。
果然,一提到董大监,女孩子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是个董大监那样厉害出色的工匠吧!”
“不,不对,董大监怎么能跟左公比?”徐和修闻言忍不住忙纠正她的说辞,道,“当然,董大监也是极其厉害的,说是当世最厉害的工匠之一也不为过了,可这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本事、能力还有地位,董大监都是不能跟左公相比的。喏,就如解之也不错,但是同庙里供奉的张道陵还是不能比的。”
“我懂。前人是要尊重的,”女孩子说道,“不过,张解很厉害的。”
偏心偏的如此明显!徐和修额上冷汗涔涔,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这个比喻也不恰当,总之左公的厉害有人称其前后三百年,无出其右者。”
乔苒道:“那可不一定,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自然能看的更远。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比的。”
徐和修一阵头疼,决定绕过这个话题,咳了一声,言简意赅的做了总结:“总之,左公就是个很厉害的工匠,这次拍卖的是他常年悬在身侧的印章,又称‘左公印’,不少民间收藏大家都在找寻这枚‘左公印’,号称左公印在古印章中的地位就如同《兰亭序》在书画中的地位……”
“你早用这个比喻我早听明白了。”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幽幽道,“总之就是天下第一印对不对?”
徐和修听到之后连连点头,不过随即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天下第一印应该是陛下手中那块才是。”
国玺。乔苒失笑,不过对此毫无异议。这话真没错,比之收藏大家才懂得左公印的价值,国玺的价值可说普天之下没人不懂的,这是一块可搅动天下风云的印章,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印。
“所以,徐十小姐将左公印拍了下来,花了不少钱财吧!”乔苒问他。
“是啊!”徐和修听她重新提起“钱财”一事,眼眶都红了,“我们徐家兄弟姐妹之中,身上最阔绰的就是十妹妹了,尤其自她写了那话本子之后,更是日进斗金,就为了一块左公印,我瞧着她房里的东西都快搬空了……”
为了一块左公印搬空家当,想到“自小便知钱财来之不易”的徐和修当时痛心疾首的表情,乔苒安慰他道:“左右你十妹妹花的也不是你的钱,你便算了吧!”
“十妹妹先前答应我今年生辰要送一块上等磨砚给我的。”徐和修愤怒的瞥了眼乔苒,道,“现在没了,怎么能说花的不是我的钱呢?”
这就是他的钱好不好?
乔苒默了默,道:“那能怎么办?花都花了,再者说来,千金难买我乐意,你十妹妹喜欢,便随她去了吧!”
原本不过是随口一句安抚,哪知这话一出,徐和修更愤怒了,他道:“若真是她自己喜欢倒也罢了,可偏偏这左公印根本不是为她自己拍的,而我就偏偏知道这么个喜欢左公印的人……”
看着徐和修脸上复杂难言的神色,乔苒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谢承泽?”
“不错!就是谢承泽!”徐和修恨恨道,“十妹妹是为他拍的,这要是个同我不熟悉的男人,我非得暗地里找人套麻袋揍他一顿不可,可偏偏这个人又是承泽,还揍不得,可叫我气坏了!”
乔苒默了默,道:“你十妹妹和谢承泽感情好,也是一件好事,作为兄长,你该心胸宽阔些才是!”
徐和修哼了一声,道:“昨日拍卖会上的傻子可不止我十妹妹一个,那左公印是昨日全场拍价第二高的,全场拍价最高的是一套前朝著名的女匠公孙娘子花了十年时间打造的一副全套的头面,也不知哪个纨绔拍的。”说着,他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我十妹妹是自己赚的钱财,将自己的家当搬空了也还是被家里说了一顿,我可要打听清楚是哪家纨绔拍的,回头让解之帮忙将消息透露到他家里,那纨绔非得被家里长辈打残了不可。”
乔苒道:“……兴许人家是深情想要给心上人一个惊喜呢!”
“一个拍了送给女子,一个拍了送给男子。”徐和修哼了两声,道,“民间野史还有传言说左公同公孙娘子是相好,昨儿的拍卖会真是尽看这些腻歪事了,待到见了解之,我非得跟他说道说道。”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
那边被自家十妹妹搬空家当却不是为了他这个兄长刺激到的徐和修嘀咕了几声,忍不住有些费解的问乔苒:“你们女子都喜欢这样让人一掷千金来着?”
如果都是这样……徐和修有些害怕,他手上是很拮据的,真要一掷千金,如果不是家里帮他定亲,要他自己找的话,估摸着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旁人我不知道。”乔苒想了想,道,“看人吧!若是心悦之人送的,不管什么,只要是他上了心,尽力为我弄来的我都喜欢。如果不是心悦之人送的,那只会徒添烦恼。”
这话听的徐和修更愁了:“你这说的同没说一样啊!”
乔苒摊手:“这本来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啊!”
徐和修拧了拧眉,没有说话。
同唐中元说了一声之后,乔苒和徐和修出了衙门便往百胜楼走去,一路上,徐和修还在念叨,想来是真被昨日聚宝行拍卖会上的事刺激到了。
直到进了百胜楼,徐和修还在念叨着:“我定要将昨日十妹妹做的事同解之说道说道,还没嫁过去呢!就肯为承泽散尽家当了,若是当真嫁过去了,那还了得?”
乔苒随口嗯了一声和徐和修跟在伙计的身后去了楼上的雅间,推门进屋,张解已经到了。
桌上早摆上了小菜点心,徐和修匆匆扫了一眼,脸上不由多出了几分了然的得色。
每一样都是百胜楼最近的新菜式,就知道有乔大人在,解之定然格外大方。
早知如此,应该让十妹妹像解之学一学,真要讨承泽欢心,不一定非得左公印嘛!别的也是可以的。
今日的张解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他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抱着一只雕花檀木盒子走至乔苒身边,道:“我有一物想要送给你!”
送东西?徐和修回头看了过去,正见那只雕花檀木盒子被打了开来,盒中珠翠环绕,打开的一瞬间,满室一亮。
一套华丽的女子头面静静的放在盒中。
第598章 暗中
平心而论,这套女子头面做的十分精细,大到镶嵌在正中那颗隐隐散发着冷光的夜明珠,小到串珠子的金线,不管是用料还是做工技巧都无可挑剔,以至于打开露面的一瞬间,让人生出一股满室华光之感。
饶是早已被现代社会各种包罗万象的珠宝首饰养刁了眼的乔苒在这一刻都有种心头一震的感觉。她私以为,这世上大概没有哪个女子看到这样一套头面不会驻足停留的。
不过,眼下这屋内反应最大的却不是此刻她这屋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而是徐和修。他惊呼了一声,神情惶惶的看着头面颤着手指着张解结结巴巴道:“你……你……”
这反应看的张解微微蹙了蹙眉,道:“我怎么了?”
徐和修指着那头面道:“你……你这哪来的?”
张解道:“买来的啊!”
买来的?徐和修认真打量了一番张解的神情,见他脸色平静,目光坦然,全然没有才花了,不,不对,是浪费了一大笔钱财的不安和懊恼。这表情看得徐和修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所以,难不成是他弄错了?这不过是首饰铺子买来的头面,虽说长的和昨日拍卖会上的有些相似,可到底不是同一个。再说了,头面嘛,花里胡哨的,瞧着也差不多的样子,徐和修心道。
不过,若是哪家铺子里也有跟昨日拍卖会上那套差不多的,那还当真不错,到时候可以跟家里几个兄弟介绍一下,不要乱花冤枉钱,毕竟徐家子弟手头还都挺拮据的。
这般想着,徐和修便当着乔苒的面向张解打听了起来:“你这头面哪买的,同昨日拍卖会上那套还挺像的……”
“你说的若是聚宝行拍卖会上那个的话这就是。”张解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转头柔声问乔苒,“可喜欢?”
乔苒抿了抿唇,对着这样一套无可挑剔的头面,哪个能说出“不喜欢”这种话?
“喜欢。”乔苒诚实的回了一句看向得知真相之后脸色都快扭曲了的徐和修,又道,“只是听说这头面价值连城。”
徐和修可是说了这头面是昨日拍卖会上拍价最高的,比徐十小姐拍的左公印都高,光一个左公印便已叫徐和修念叨了一路了,方才在来的路上他还口口声声说要找出那个“拍下头面的纨绔”,回头叫“纨绔”长辈回去教训一顿。
现在,他口中那个“纨绔”就站在他面前,而且一脸高兴坦然的问她喜欢不喜欢,乔苒看了会儿头面之后将盒子收了起来,放到一边,免得刺激已经扭曲了的徐和修。
徐和修心中复杂难明:感情昨天的拍卖会就是他最好的两个朋友的主场:一个被自家十妹妹送了左公印,另一个为他家‘苒苒’拍了一套头面,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是真情实感的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人家砸钱。
对徐和修的反应张解自然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乔苒便将徐十小姐拍左公印的事告诉了张解,张解听罢“哦”了一声,道:“难怪他这幅表情,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昨日拍左公印的居然是徐十小姐!”
乔苒抬眸看了他一眼,张解脸上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她虽然不大清楚这所谓的聚宝行拍卖会的规则,不过听张解和徐和修口中对是谁拍下的东西根本不知情,她大抵也能推测一二。这聚宝行的拍卖规则估摸着是众人不露面的,只给人加个牌号或者什么东西,所以众人只知价格而不知是谁拍下的东西。
当然,不知道是谁拍下的东西只是对普通人而言的,有些人还是有自己的办法拿到消息的。
“昨天同徐十小姐抢拍左公印的你可知道是谁?”张解问徐和修。
徐和修摇了摇头,看了眼一旁同样一脸不知的乔苒,心下稍安。至少老实人不止他一个。
乔苒回看他:她不知道很正常,她又并非出身这长安权贵的门阀子弟,昨天也没到场,昨天她是同红豆他们陪冯老大夫聊天来着了,所以她不知道很正常。可徐和修就是真“老实”了,居然还当真高高兴兴的看完了整个拍卖会。
张解难得开口愿意透露,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徐和修当然要知道。更何况,这怎么说都是昨日同十妹妹相争之人,在财力上比不上他十妹妹,哪知道过后会不会用阴招去夺左公印?
“你知道?”所以徐和修连忙问张解。
张解点了点头,道:“我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秀王府。”
徐和修对这个答案并不算满意,他道:“秀王府里的哪个?”
张解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徐和修有些惊讶,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不是昨天看到的吗?”
怎么可能看得到?张解瞟了他一眼,道:“聚宝行若是能把消息泄露出去,那它也不用在长安做下去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秀王府?”徐和修不解。他不是没看到吗?这又是如何知晓是秀王府的?
张解拿起桌上的青梅酒盏微微抿了一口,没有立刻开口,一旁的乔苒却已经出声了。
“是不是因为钱财账目所以猜到是秀王府?”女孩子略一思忖便开口说了起来,“聚宝行的消息没有问题,那定然问题不是出在聚宝行的身上,秀王府昨日同徐十小姐抢夺左公印,却并没有抢到手,所以定然也不可能是因为秀王府护卫戒备猜测到的。那么余下的便只有因为钱财账目猜测到了。徐十小姐昨日可谓‘倾尽所有’拍下了左公印,如此的话,与徐十小姐争到最后的秀王府身上所携的钱财定然不是小数目。”
女孩子不急不缓的分析着:“其实以秀王府的真正财力,要超过徐十小姐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徐十小姐的状况有些特殊,她写话本子赚的钱财并未置办其他产业,所以她身上的都是现钱与银票。一个普通的聚宝行拍卖会,他们应当也未想到半路杀出徐十小姐这样的对手……”
女孩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她若是秀王府的人,想要夺得左公印,那么势必会在去之前便预估可能遇到的对手,而徐十小姐,尤其是一个写话本子赚了大量现钱的徐十小姐此前应该是绝对不在他们考虑之中的。所以,这一次,徐十小姐能拿下左公印绝对是出人意料的事。
聚宝行能立足那么多年,那么他的规矩必然牢不可破。昨晚拍卖的重头戏以价格来看应该是张解手里这套头面,留给秀王府临时筹集现钱的功夫应该没有多久。若是真这么想来,徐十小姐昨天能拍下左公印还真是得了天大的运气。
“徐十小姐眼光不错。”想明白了这一出,乔苒由衷的叹了一句。
其实直到此时,她仍然不懂左公印的价值,不过这却不代表她不知道能让秀王府携带大量现钱也要拿下的必然是一件好东西。
徐和修显然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闻言恨恨的哼了一声,道:“承泽是不错,不过我十妹妹也是个好的,这整个长安城要到哪里再去寻一个肯倾尽家当为未婚夫拍左公印的女子?”
朋友重要,妹妹也一样重要的,他徐和修心里清楚的很。
“所以,昨天为了拍左公印,秀王府定然临时去寻人筹钱了。”乔苒说着问张解,“你是从钱庄那里收到的消息吗?”
正把玩着手里那只青梅酒盏的张解放下手里的青梅酒盏,道:“昨日我定的包厢对面应该就是秀王府的包厢,拍左公印拍到一半不是叫停了半个时辰么?”
说起昨日拍卖会上的事,乔苒不太清楚,不过徐和修是清楚的,他点了点头,道:“突然叫停的时候,十妹妹吓的脸色都白了,当即就让身边的小可回家里去将家里的家当都拿出来。”
张解道:“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对面秀王府包厢里走出一个小厮,是秀王世子总带在身边眼角有颗红痣那个。”
眼角一颗红痣算是个明显的特征,本就记忆不错的张解也因此记住了那个小厮。
“那个小厮走出来的时候还没将手里的印信揣起来,我正好瞧到,便猜那个叫价叫的很凶,却又突然叫停的应该就是秀王府了。”
徐和修道:“既然是秀王世子身边的小厮,那抢夺左公印的应该也是秀王世子了。”
原本不过是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话,岂料这话一出,乔苒却摇头道:“这可不一定,那么大笔的钱财,光秀王世子一个人未必能拿的定这个主意。”
论身份高贵秀王府同徐家一时半会也很难说出哪家权势更大,一家位极人臣,一家宗室子弟,而且依着如今的情况看,这些宗室子弟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也说不定。再看徐十小姐和秀王世子在徐家和秀王府的地位,高下已经立判,在能动用的钱财之上,秀王世子自然是要远胜于徐十小姐的。
可便是地位再高,碰上个“自己赚了大笔钱财”的徐十小姐,若是秀王世子一个人怕是也只能认输,更何况拿印信取钱这等事了。
所以,张解一开始才会说是秀王府,却并没有提及具体哪一个人。因为不管是谁要左公印,能动用秀王府的势力必然是整个秀王府的意思。
这个道理,仔细一想,徐和修自然也明白了。他“嗯”了一声,却又拧起了眉头:“半个时辰,够小厮跑一趟钱庄了吧!既然是秀王府的意思怎的还是输给了我十妹妹?”
他再偏心十妹妹也不得不说,真比起财力的话,十妹妹是比不过秀王府的。
“那你要替你十妹妹谢谢我了。”张解替乔苒面前的青梅酒中加了颗青梅,笑着说道,“秀王府的人虽说去了钱庄,却应该没取到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