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确实一如她自己所说翻得飞快,不想认真看的样子,而且一边翻一边还不忘问他话。
“你这回元坊背后有谁的干股?”
掌柜木着一张脸,道:“乔大人为何突然如此问?”
女孩子道:“我今日带着‘陛下’闯了进来,总要知道是得罪谁了?往后万一有人记得这一茬,为老不尊为难我这个孩子怎么办?”
你才记起这件事啊!掌柜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对上女孩子认真的神情,还是回道:“王家占了一成、房相爷占了三成还有几位王爷合起来占了一成。”所以回元坊有一半的干股并不在他们自己手里。
女孩子哦了一声,继续翻着账册:“难怪回元坊的药材卖的那么贵,他们一年到头要分走你们多少银两啊?”
“乔大人,这种事是不能问的。”掌柜似乎已经习惯了女孩子有一茬没一茬的问话,木着脸道,“大人年纪还小,待长大了就知道了。”
所以他最不喜欢同那等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打交道了,哪知道年轻人懂不懂有些话能问有些话不能问。
女孩子哦了一声,继续翻着账册,而后时不时的问些不能问的问题。
“你这回元坊一年到头赚那么多钱财,简直似个生金蛋的母鸡……”
这比喻让原本已经黑脸的掌柜脸更是如炭底一般:怎么说话的这是?说的他这里好似个鸡窝一般。
“房相爷拿三成,王家与几位王爷不眼红吗?”女孩子一边翻一边兴致勃勃的问着。
“早前定下的规矩,眼红不得。”掌柜道,“大人们都是有雅量之人。”不像某些人,拿着块腰牌自称带着陛下到处耀武扬威的。
女孩子这才笑了笑,将手里最后一本账册翻完,而后从翻完的那一摞账册中抽出一本,揉了揉眉心,感慨道:“看的头都晕了,我明明先前已经找到了,不就是这本吗?”
掌柜看的眉心一跳,忙上前将别的账册放到一旁,而后看向她手里的账册,见她没拿错,才冷声道:“所以乔大人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可以走了吗?”
话语里的不欢迎傻子都听的出来?
女孩子笑了笑,将手里的账册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头的记录道:“迷途花燃之会使人轻微晕眩,有人买那么多迷途花,你这回元坊倒是也好意思,还真卖了,就不怕他们做出杀人越货之举?”
经过这么长时间同她打太极,掌柜也早已不耐烦了,眼下心里心心念念的就是赶人,是以扫了一眼,便没再同她兜圈子,直言道:“买迷途花的是国子监那些学生,这些文人灵感不足时就喜好拿这些事物激发灵感。原先的五石散因着出过好几回人命,不能大量买卖了,所以他们便改用了症状轻微的迷途花。册子你可以拿走,上头有他的签名,你自拿去比对是谁的笔迹就好。”
乔苒挑了挑眉,收了册子,笑道:“如此倒是多谢了,你帮了我大忙,往后若是倒了霉,在陛下面前,我定会为你美言几句。”
“大人的好意小的心领了,着实不必了。”掌柜扯了扯嘴角,被人“咒”了一通,就算她拿着“陛下”他也笑不出来了,而是毫不客气的挥手赶人。
待到女孩子带着官差走后,掌柜这才转向堂中面面相觑的伙计,道:“你们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我要出去一趟!”
好歹是回元坊的密室,让这不懂事的年轻官员跑了一趟,不管怎么说都要同大人们说一声的。
王家就在朱雀坊,走过去不到两刻的时辰,走入王家大宅见了正同孙儿说话的王老太爷之后,掌柜就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太爷,您说这件事要紧不要紧?”
官拜一朝司空的王老太爷双目微微眯起:“你说那个大理寺的乔大人拿着腰牌进了密室?”
掌柜点头,苦着脸道:“她拿着那块牌子,口口声声喊着陛下,这叫人如何拦得住?”
熟料这话一出,却听王老太爷翻了翻眼皮,手里转着的两颗玉球发出“嘭”的一声响:“你是傻子吗?”
“她手里拿着牌子不假,可陛下给她牌子不是让她胡作非为的,她若手里有证据定你的罪早带着证据过来搜查了,又怎会如此无理取闹的装傻?你若一口咬定自是良民不肯让她进去,大不了请她去请陛下而已。无缘无故她当真能请得动陛下?”王老太爷说着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她真是年轻人不懂事?”
“这世间蠢人自以为聪明人可怕,可聪明人把自己装成蠢人更可怕。”
“你若是一力阻拦,让她去请陛下大不了僵持而已,到时候她便是当真去请陛下,你不会再来这里请我们?”
……
一通呵斥让归元坊掌柜的脸上一片青红交加,既气又恼,闻言忙道:“那老太爷,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做些什么?”
眼见掌柜说着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王老太爷眼皮一翻:“我劝你趁早打消了那个念头,她是什么人?大理寺的人。大理寺是做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今日在你归元坊闹了这么一出,那么多人看着,她真出什么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再者说她可不是普通的大理寺官员,那牌子被她拿着胡作非为不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这块牌子的。陛下给她便是一种认可,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不仅你要遭殃,我们这些站在归元坊背后的一个也逃不掉。”
归元坊掌柜脸色由青转白:“老太爷,那您看现在如何是好?”
王老太爷眯了眯眼,忽道:“我听你说她只是随意的翻翻,那些册子那么乱,东西那么多,这么随意翻翻能看出个什么来?再者说,你回元坊背后那些大族的腌臜事都是心照不宣的,她又与那些大族无关,便是看了又能怎么样?”
回元坊掌柜这才松了口气:“所以,您的意思是此事并不打紧?”
“是啊!”王老太爷阖了阖眼,手里的玉球飞快的转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看她就是手里有块牌子,年轻人按捺不住,得意翘尾巴罢了。你回去吧!此事还不值得叫我等费心,房相爷最近忧心朝事,你也不必拿这些小事去叨扰他了,做好你的分内事便好。”
掌柜连声应是,而后在王家管事的带领下离开了。
待到人走后,一直阖着眼的王老太爷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不复方才模棱两可的表情,嗤笑了一声:“七郎,你怎么看?”
陪同王老太爷左右的正是王家这一辈行七的子弟,姓王单名一个栩字。
王栩笑道:“听闻这位年轻的乔大人有一心二用,过目不忘之能。”
“是啊!”王老太爷听罢发出了一声冷笑,“都把这种人放进去了,那密室还能叫密室吗?”
王栩含笑不语,听王老太爷冷哼:“回元坊的事,我王家从不过问,也不插手,只拿钱财,不过房家似乎还经由回元坊做些别的生意。他不是一直想要买回咱们王家那一成干股吗?既然想要,你就再多报两成的价格卖给房家好了。”
王栩听罢略有些迟疑:“祖父,要价那么高,房家会不会不要了?”
没想到王老太爷听罢只是发出了一声嗤笑:“姓房的本性多疑,你若是要的少了,他才会怀疑呢!你尽管报价,他定然会要的。”
王栩听罢这才应了下来,道马上去做。
王老太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手里的玉球碰撞声不断:“甄仕远跟房家本就不对路,回元坊这条船迟早要翻,我王家不若趁机要个好价钱早早下船脱身看戏的好。”
第554章 谢大老爷
因着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回去的路上便顺带叫了平庄一声,让他不必继续查了。
骑着重风跑的满头是汗的平庄看着面前清清爽爽的乔苒和唐中元分外不解:“你们运气也太好了吧,才寻了一个就寻到了?我都快将几家药铺跑了一遍了。”
乔苒随口应了一声,低头看向手里账册上的字:一手漂亮的行书在一众签字中显得尤为出色。
在她的推断中,买迷倒人用的香料的应当是虞是欢等人,对于万事讲究不通俗事的虞是欢等人来说,买东西方便自然是最重要的,不然回元坊的生意是哪里来的?
所以,率先走一趟回元坊既是运气也有几分推断在里头。
当然,答案也没让她失望,这么漂亮的行书显然是颇有几分功底,巧的很,她昨日看了半夜虞是欢的画,自然也没遗漏他在画上留的署名。
如此飘逸的字迹粗粗一看便似出自一人手笔,带东西上山的是虞是欢等人这件事似乎证实了。
至于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上山……乔苒轻哂:那回元坊的掌柜不是已经说了吗?有时文人灵感枯竭,便会用些这等事物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将联桥弄断,想来虞是欢等人是准备把大家聚集于那座天上宫阙,希望借此作出一两幅创世名作来。
文人雅兴这种东西她不做,不代表不理解,也不代表不知道。毕竟思辨馆、崇文馆这种地方天天都在上演。
而这个理由就算放到人前也是解释的通的。
当然,有没有这个理由在这个案子中并不重要,眼下回元坊的账册已经能证明虞是欢等人带上了大量的香料,原本助兴之物却被胡元子拿来杀了人,而布置密室的不是旁人,正是虞是欢等人。
受害者却暗中帮助了行凶的凶手,行凶的凶手又在最后自尽而亡,留给他们的是迷雾重重的案发现场。
不过好在现有的证据还能将事情原委推断出来。
这其中有薛怀证词在手,应当能解释的通。
可这些只是佐证,真正支撑起她推断的还是那个人,那个杀了坤至,又被她推断成细作的女子。
原本事情进行到这里,倒是大海捞针了,不过因着突然失踪的谢承泽,找到那个女子似乎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头绪。
真是没想到这个案子推来推去,最后竟然还是推到了找谢承泽这件事上。
所以,这算不算殊途同归?乔苒自嘲的心道。
见女孩子突然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平庄忍不住催促她:“乔大人,那找到证物了,眼下我等去哪里?回大理寺吗?”
乔苒想了想,摇头道:“不了,去谢家。”
她眼下要找的是谢承泽,自然是再去一趟谢家了。
对此,平庄十分疑惑:“昨天不是去过谢家了吗?”
乔苒道:“昨天去看的是死物,今日要看的是活物。”
女孩子说着抬头望了望日头。
眼下还不到午时,不似昨日半夜去谢家,这时候去谢家拜访,想来能看到谢大老爷一家了。
毕竟独子还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想来不管谢大老爷心里愿意不愿意,面子总是要给大理寺的。
……
午时的大理寺衙门里空空荡荡,甄仕远抱着饭盒自饭堂里出来,看到坐在堂中的女孩子时,不由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徐十小姐,你要等谢大人的消息不若回去等也是一样的。有小徐大人在,我大理寺收到的消息未必能比你快多少。”
早听几个留在衙门的官差进来说徐十小姐来了正坐在大堂里,他便猜到多半是同谢承泽有关。
本就是定了亲男才女貌家世相当又青梅竹马十分登对的一对,眼下谢承泽出了事,这徐十小姐若是没有一点表示那才叫奇怪呢!
“多谢甄大人。”坐在徐和修座位上的徐十小姐却起身朝他欠身行了一礼,道,“不过,我来这里虽是为了等承泽的消息,却不是主要的,我是为了乔大人而来的,”女孩子说着顿了一顿,似是也有些奇怪,“他们说乔大人出门查案子去了,让我在这里等着。”
居然是找那丫头的!甄仕远闻言有些惊讶,想了想,道:“那你不若留在这里等便是了,她办事一向快得很,办完就回来了。”
徐十小姐闻言笑了一声,道:“我听堂兄说过,说乔大人做事雷厉风行,爽利的很。”
甄仕远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句“你若饿了自去饭堂便是”,说罢便转身回了办公的屋堂。
他这一把老骨头同这些年轻的小姑娘着实没什么话可说的,至于那个姓乔的丫头,是个例外,只要谈的是案子,跟谁都能说。
也不知道她跑一趟查的怎么样了。
……
平庄此前是不大相信那些同僚笑称乔大人“旺案子”一说的,就算一起去找证据,他跑上几个药铺毫无所获,她去了第一个便直接找到了要的东西,那也只能归咎于偶尔的运气罢了。
可眼下,他瞧的分分明明,她前脚才说想看看谢大老爷在不在什么的,后脚便看到了自谢家大宅门内走出来正要出门的一位老爷。
眼前见孩子举着那块“牌子”上前,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位谢家老爷,请问谢大老爷在吗?”
那谢家老爷对着牌子脸色微变,而后沉沉的道了声“我就是”之后,平庄是彻底惊呆了。
这真是……找什么来什么啊!
死物也就罢了,居然活人都能自己找上门来。
“大理寺乔苒。”女孩子对此,却没有半点意外之色,朝那谢家老爷微微抬了抬手,算是一礼。
谢大老爷抬手还礼:“久仰乔大人的名讳,却不知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女孩子笑了笑,一双桃花眼笑的两眼弯弯,张口吐了两个字。
“你猜!”
这两个字听的谢大老爷险些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什么叫他猜?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让他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