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景墨的情绪才镇定下来,转身回到主座上,语气沉稳,抬手示意,“起来吧。”
陈墨与如雪这才起身,后者大喘一口气,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
沐惜月缓步上前,为景墨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温声道,“都是陈年往事,最重要的是现在。”
当务之急,是书信问题。
这段过往情事算是板上钉钉,只要有这样的事实,不管他如何辩解说没有发生什么,大臣都不会相信。
唯一的方法便是彻底抹杀这段往事,从根本上就不存在。
她看着陈墨,代替景墨开口,“烦请您改变写字方法,练出新字体,若有人问起,便说不知,没有,彻底否认。”
他呆呆地看着她,这意思是让他忘记婉儿,忘记曾经的心动美好,忘记支撑着他的一切。
这可能吗?没有那些,他还是他吗?
他空洞呆滞的眼神令人可怜,如雪小声劝他,“如果不这样的话,皇上的位置就会动摇,到时候先皇后在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也就没了。”
提到先皇后,他眼神动了动,似被说动。
沐惜月一看有戏,朝如雪使了使眼色,他们好歹有一个共同的链接,说服起来应当比较容易,这种时候她作为外人默默看着就好。
情绪平静下来的人也沉默地等着他们的决定。
决定权在陈墨手上,他不同意谁都没办法动摇,只希望他能看在景墨的份上,做出一个理智的决定。
片刻后,他看向景墨,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可眼神没有任何聚焦,像是透过他去看另外一个人似的,喃喃道,“你的眼睛很像她。”
景墨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向下,落在他的唇上,又扯出苦涩一笑,“你的嘴巴很像他,薄情寡义。”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先皇,面面相觑,没有接话。
“任何人,一看这嘴巴就知道是先皇亲生的。”陈墨笑容越发苦涩,长长地跪下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沐惜月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景墨的呼吸声。
就在她以为陈墨醉过去的时候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全凭皇上、皇后安排。”
到底是答应了。
她长舒一口气,心脏却又生疼,有些对不起,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悲伤。
“多谢。”景墨克制着道歉,嘴唇动了动,很想问问当初的母亲是什么模样,却又不愿意再度牵连那段往事,最终忍住,挥手,“先下去休息吧,施公公等会便去找你。”
“是。”要改变字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相信凭陈墨的能力,轻而易举。
他起身要离开,沐惜月想到之前的打算,又叫住人,“处理完这件事后,您真的打算去找阿九吗?”
陈墨背影一顿,如雪也是一怔。
“阿九因草民出宫,不得不寻。”
“若我帮你寻,可否留在宫中替皇上做事?”她一步步走近,缓缓问,“如今他在朝中宫里心腹甚少,着实让人担心。”
他一时没有回答,停了一瞬后大步往外走,留下一句,“再说吧。”
如雪去留无措,沐惜月含笑安慰,“不必紧张,你可以先留在我身边。”
打发了她去倒茶拿甜点,景墨才开口道,“他才说过我与我母亲甚为相像,又怎么会留在我身边做事?”
“那不一定。”虽然他刚才并未给出确定的回答,但她几乎能猜到最后的结果,哪怕是为了先皇后的遗愿,他也会留下来。
而如雪,她还挺喜欢这孩子,留在身边也不错,且不会发生小桃那样的事,毕竟她对那个九哥还是十分心心念念的。
心中小算盘打得飞起,景墨的思绪还停留在先皇后与陈墨身上,隔了许久才开口道,“母亲与他……当真是真爱吗?”
不知他为何这么问,沐惜月坦然回答,“世上遗憾事千千万万种,不留遗憾天方夜谭,也许这是他们最美的遗憾吧。”
她毕竟死过一次的人,又常年看着活人来死人去的,早就生死看淡,活着就好好活着,“不管他们如何,至少我们还陪在彼此身边,你说呢?”
活在当下,四个字轻巧简单,又有谁真的理解其中真谛。
这话安抚了景墨慌张的心,冲她点点头,低声道,“有你是我的幸运。”
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但这次听格外有感触,深有其感地点头赞同,“的确如此,遇见你也是我最大的幸运。”
不论多久,她仍然觉得那日的初见是老天给她的恩赐。
两人甜甜蜜蜜地你侬我侬,她细致入微地抚慰着他心中的创伤。
次日施公公带着陈墨来到乾坤宫展示昨日学习的成果,他自然地写了一幅字,再拿出先前遗漏的书信对比,的确不像一个人写的。
唯独落款相似度极高。
沐惜月微微蹙眉,任何一点疏漏都不能留下,因此她点着那个名字,不太满意地,“如果这个习惯换不了,干脆就换一种落款方式。”
除了手签,还可以盖章,宫里能人巧匠甚多,找个嘴严的临时赶制一个也可以。
谁知道陈墨摇摇头,“现在赶制印章,一来风险太大,二来我也不习惯,不如我换个落款方式吧。”
“您能换吗?”落款是最私人最难改的东西,跟随主人时间越长,就越难改变,这好几年前都是这样,现在恐怕……肌肉记忆不是说着玩的。
他沉吟着拿出一张空白的纸,潇潇洒洒用新字体写完,落款时凝神片刻,提笔行云流水地落款,果然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沐惜月十分惊奇,更为了解的施公公与景墨也睁大眼不敢相信。
“这样就可以了。”陈墨放下笔,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悲伤。
识趣地没有追问缘由,新字体练成,心头大事告一段落,景墨这才安心处理奏折,早朝时无一人提及此事,他便道不好。
这时候打开奏折,果不其然一半都是弹劾此事的人,哪怕奏折上明明白白写着“听闻”二字,后面仍然是咄咄逼人的质问与求证,非逼着他拿出是先皇亲生子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