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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加冕
    “大石林牙。”赵玖思索片刻,决定再稍微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想。“朕如何分派难道不是看大石林牙的心思吗?是东是西,自可先给朕个言语。朕既为天子,虽说不可能让各家都满意,但也会尽力而为的,不会让自家盟友为难。”

    耶律大石闻言在座中再度嘿嘿一笑,但旋即肃然:“陛下,东也好西也罢,皆是契丹勇士拼上性命换来的!哪里是大石可以言弃的?”

    赵玖闻言沉默了一下,复又打量了一下席间,然后终于也肃然相对:“大石林牙,天底下没有你一家占尽便宜的说法!现在的情况是,东西相隔数千里,你不可能全取东西,你若取东,朕自会取西以自酬;你若存西,朕自当取东以自守……”

    耶律大石再度笑对:“若是这般,陛下何必装模作样,直接分派便是。”

    赵玖与对方对视片刻,然后点头应声:“朕给了大石林牙机会来选,是大石林牙自己贪图太多,弃了选项,那朕便只好替你稍作分派了……河套与你,因为河套是契丹主力在兀剌海城辛苦作战换来的;河东三州,河外三州皆属宋,因为这六州是大宋的威势换来的……大石林牙觉得如何?”

    宴席中一时有些紧张。

    而耶律大石停了片刻,果然摇头:“陛下未免太苛了!”

    “且看在两国百年盟约的份上,天德军、云内州与契丹。”赵玖旋即改口。“但要拿你们此番占据的卓罗城(兰州北半部)来换……这是最后条件,你若不受,便没有了,还请好自为之。”

    耶律大石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艰难起来:“陛下!如此分配,大石难与麾下契丹勇士交代!”

    “横山以北有十五万契丹、奚部族,还有此番河外三州的契丹部落,朕尽数发与你们,河外三州与东胜州便当是这些人的交换了。”赵玖面无表情,昂然做答。“大石林牙部中谁还不服,让他来见朕便是!”言至此处,眼看对方还要言语,赵玖复又打断对方,做了最后通牒。“事到如今,你要再聒噪,便不是这种言语了,大石林牙为一族兴衰所系,不该以个人情势与大国交恶。”

    耶律大石喘息一阵,忽然起身离席,竟似乎是直接负气走了。

    见此形状,高昌回鹘王毕勒哥本能欲起身相随,但眼见着耶律大石孤身而走,周围宋军甲士林立,这位回鹘王却只是在座中挪动了一下,便老老实实留在原处。

    “大石林牙,莫忘了中午来会盟!”赵玖似乎也没有在意,只是遥遥提醒了一句,便转身捧杯,与众人对饮。

    话说,接下来面对着两个蒙兀首领,赵玖并没有与对上耶律大石那般情势紧张,哪怕他前几日忽然才得知,这两个蒙兀人中的合不勒汗,全名居然唤做孛儿只斤合不勒。

    要知道,如果说蒙兀这个称呼已经足够让赵官家很早就迷迷糊糊重视起来这些人的话,那孛儿只斤这四个字却是彻底揭开了历史的面纱,让赵玖彻底明白,自己身前的这些人到底是谁了。

    蒙古同胞嘛!

    在女真人之后,横扫了几乎整个欧亚大陆,当然也包括日后分野中国的大宋和大金的蒙古同胞嘛!

    不过,尽管心底已经是一万个警惕与重视,但赵玖此时反而没什么可说可做的……原因很简单,此时蒙古人是大宋的助力,而非敌人。

    更重要的一点是,此时他力不能及草原!

    除此之外,这些蒙兀人在见识到宋军的威势后,可能还有被契丹人、女真人依次拿捏过的经历所致,他们对这次的诉求其实也非常少。

    按照之前几日私下的沟通,除了通商、分战利品这些意料之中且免不了的共同话题外,两个蒙兀首领都各自只有一个独立诉求。

    那个克烈部的大首领忽儿札胡思希望大宋能够做主,确保契丹人移交原定许诺的可敦城……赵玖对此甘之如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要求能够进一步削弱契丹人,确保大宋在联盟中的主导作用,更重要的是,克烈部的首领不姓孛儿只斤。

    至于孛儿只斤合不勒,这位东部蒙古公推的汗王,在见识了大宋的威势,了解了赵玖的身份后,也只提出了一个条件,他希望赵官家能正式册封他为蒙古国王。

    赵玖对此一度疑虑,因为他不知道这种册封会不会加速蒙古的统一,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对策,然后选择了早早私下许诺。

    而这,也是今日两个蒙古首领一直保持配合,没有多嘴的缘故所在了。

    说白了,赵玖展现出了更强大的政治承诺能力,而耶律大石却明显居于这位赵宋天子之下,尚处于部落状态的两个蒙古首领心思反而简单。

    更何况,眼下对东部蒙古形成军事压制的又不是宋人,而是女真人,双方并无利害冲突,只有共同利益。

    又或者说,只要女真人那二十个万户还在,这个三方四家盟约,便不会出真的大乱子。

    便是契丹人,也得老老实实回来。

    宴席继续,赵玖与两个蒙古首领谈笑晏晏,吕、郑等文臣稍微凑趣,几位帅臣则冷眼相看……倒也称得上是一切顺利。

    唯独夏日盛暑,随着日光越来越盛,湖畔渐渐转热,再加上今日熏风稍弱,不免各自大汗淋漓起来。

    不过,临近中午时分,耶律大石到底是回转了,而且这一次,他还换上了一套正经衣服,镶金带玉的,挺有气势,萧斡里剌、耶律余睹、耶律燕山、赵合达,以及新降的耶律奴哥等契丹将领也都随行。

    很显然,虽然从不大好看的脸色上可以猜出,这些将领对耶律大石待会的条件不是很满意,但他们终究是碍于大局,决定前来会盟了。

    “如何?”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曲端等人如何不晓得,有些话他们说了根本无用,所以这一次重新落座,打破沉默的正是赵官家自己。“大石林牙可与几位将军说妥了吗?”

    耶律大石闻言一声不吭,只是回头相顾身侧诸将,而几名契丹将领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一时无人应声,气氛再度有些紧张起来。

    赵玖面色不变,只是随着耶律大石扭头,将目光从萧斡里剌诸将身上一一扫过,原本愤然的几人被这位官家一一看下来,然后居然一一低头,一时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就这样,一直看到最后的耶律奴哥身上,这位官家方才满意颔首:“若是你们都应下了,朕还有一言……河套这边,不光是要悉心防守,以后还要在兀剌海城开个长久市场,三家互通有互,所以须用个有见识知大局的将领才妥当,朕以为不妨以耶律余睹将军统揽河套、天德、云内……这位奴哥将军初来乍到,又在云内经营多年,朕反而信不过,还请大石林牙将他带走!”

    大石以下,诸多契丹将领闻言抬头,然后又齐齐看向了耶律余睹与耶律奴哥,二人各自张口欲言,但皆无所言。

    赵玖见状再度满意颔首:“如此说来,咱们便再无分歧了……时间差不多了,一起去祭祀吧!”

    说着,这位赵宋官家直接起身离开,片刻后从帐中出来时便已经换上了一件大红袍子和硬翅幞头,然后便直接往祭坛方向而去,而赵宋皇帝既然起身,此处诸多宋将、宋臣也都纷纷起身随从,旋即,早就不耐烦的两位蒙古首领也都起身,见此形状,耶律大石停了片刻,终于也带领诸契丹将领站了起来。

    高昌王毕勒哥长呼了一口气,也赶紧起身相随。

    仪式非常简单和粗糙,祭坛虽然是圆形的,却只是仓促磊成,青牛、白马也没有,只是奉上三牲,所谓冕旒赵官家也只有一套,更是不可能仓促送来,而两位蒙兀首领就更是随意……他们原本以为只要歃血就行了呢。

    但不管如何,以这年头对天地的敬畏,几家军政实体的首领汇聚一处,想要约个盟约,总得经此一遭,才算是对天下有所交代。

    贡品奉上,日头正盛,赵玖当仁不让,居中靠前而立,耶律大石落后一步,两位蒙兀头领虽然看起来混账,而且已经喝了半日的酒,但此时也没有谁越过去捋谁的胡子。

    而众人立定,便有中书舍人吕本中给国际友人郑知常送上了一摞祭文。

    真的一摞祭文!

    郑知常怔了半晌,方才醒悟手中全是祭文,然后却是硬着头皮,顶着烈日开始宣读:

    “自炎黄之后……尧舜禹相传,大禹以治水功天下,受位,其子夏启开家天下,三代以下,中国遂有夏……又有商继……武王伐纣,周乃有天下……至穆王之孙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后有齐桓公出,尊王攘夷,九盟诸侯,中国方安……”

    祭文是吕本中动笔而成,赵玖亲自润色的,然而此时郑知常读来,众人听来,却宛如在听中国历史一般,乃是从炎黄到尧舜禹,然后夏商周秦汉南北唐五代一并顺了下来,中间大事居然一件不少……而且这个过程中,光是中国这个词就重复出现了不下数十遍,一点都不讲究文采上尽量避免重复的设定。

    讲实话,就这个祭文,知道的自然知道这是在祭祀天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中国历史启蒙教材呢!

    不过,读到后来,众人方才渐渐醒悟,这不是在讲历史,而是通过讲历史来列家谱!

    “及至唐后,裂国十余,并于宋、辽,遗于蒙古、高丽……高昌者,汉之外孙也!”郑知常读到这里,早已经掀开了十几页,累的是口干舌燥,汗如雨下,但却根本不敢稍停。“故曰,中国之传如线,清晰可列,未尝断绝!”

    听到此处,蒙古人稀里糊涂不说,非常有文化的契丹人也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们早八辈子就自认炎黄子孙了,甚至还时不时的要跟赵宋争一争炎黄正统,说宋人是南朝他们是北朝云云。

    而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同样在太阳底下晒得不行的众人终于彻底醒悟过来,为什么赵官家要让人在这里讲历史、报家谱了。

    “未及,有女真起于白山黑水,未能究其根本也。彼僚趁中国未统,且逢乱君,竟发豺狼之兵暴虐北方,杀中国之君、略中国之财、残中国之民、据中国之土,是可忍孰不可忍?昔春秋时,诸夏会盟,遂驱除四夷,安定中国。今宋天子玖……玖?……玖汇集炎黄子孙,下列者四,曰辽;曰蒙古;曰高……高丽;曰大……理?又有中国外孙高昌在列,会盟于黄河金泊,共约进退,誓灭女真狄夷,犁其庭扫其穴,以使中国复统!如有违誓,天下共讨之!”

    听到这里,虽说大理这两个字出现的比较突兀,可到底说到了正事,祭坛下的众人不论哪族哪家,此时只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至于大理,纯当这位赵官家脑子抽了就是。

    “曰,胡虏无百年国运者也!”

    郑知常又辛苦翻过一页,见到只剩下最后一段,陡然精神饱满,旋即加大音量,努力读完。“又曰,幽州、冀州中国之都也,狄夷安能久居?!又曰,自古未常闻中国之贵事狄夷杂种也!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降生文武,玖既领中原才德,又得炎黄诸夏襄助,必当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请天地观将来成败!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这最后一段,倒是有几分气势文采了,但此时,耶律大石以下,几乎人人被晒的头晕眼花,也懒得去夸赞。

    至于其中这位赵官家玩弄笔墨,把自己弄到主导者和带领大家的上位者身份上,考虑到毕竟说到了宋辽并列,耶律大石以下,懂行的契丹人也就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大宋此刻兵马更盛呢?

    闲话少说,郑知常一篇中国上下五千年大历史读下来,几乎瘫软,所幸写这篇文章的吕本中早有准备,立即便有甲士上前将郑友人给扶下来,灌了些温盐水,这才让他重新立定。

    而不及多歇,早有御前班直甲士在统制官刘晏的示意下一拥而上……倒不是要砍人,而是将早已经晒热了的血酒一一奉上,赵玖以下,耶律大石、孛儿只斤合不勒、忽儿札胡思、毕勒哥不提,岳飞、吴玠、曲端、王德、刘錡、李世辅等赵宋大将,萧斡里剌、耶律余睹、耶律燕山、赵合达等上台面的契丹将军,外加刚刚下来的郑知常,以及吕本中、仁保忠等人,还有两个蒙古大首领部下的几个同族头人,几乎是人人一杯热血酒。

    而赵官家也毫不犹豫,居然不对着祭台,而是转过身来,对着众人端起来一饮而尽。

    大宋文武,还有那些知机的契丹大将,只以为这位赵官家又在占便宜,却也懒得计较,便直接对着这位官家一饮而尽,宛若在朝这位官家立誓一般。

    一碗血酒饮罢,众人热的齐齐呼了一口气出去。

    但事情还没完。

    “合不勒汗!”

    赵玖挥手示意。“正要借此场面,与你封蒙古国王!”

    众人纷纷一怔,但旋即醒悟,便是耶律大石也没有多言……合不勒自请册封的,这位赵宋官家也乐意册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之前也隐约有些沟通谁也无话可说。

    唯独忽儿札胡思面色微变,但终究不敢多言。

    于是乎,众人纷纷让开,而很快便有刘晏上前,捧上一个匣子,赵官家当众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精巧金冠来……仁保忠是唯一走神了的人,因为他好像隐约认得那个金冠,似乎、大概是西夏梁王的王冠,谁想到这赵官家这般抠门,居然在此处废物利用了?

    合不勒浑然不知那是死人戴过的玩意,恰恰相反,他在草原上厮混,何时见到这般精巧之物?一时大喜之下,他干脆直接脱帽上前。而赵官家也没有让合不勒下跪什么的,只是端起金冠,朝微微欠身的合不勒头上一放,便算是了了此事。

    合不勒扶住金冠,只觉得这个金冠居然正好能卡住剃过的脑袋,可见是赵宋官家有心准备了,便更是欢喜,然后直接站直身体,与周围纷纷称贺之人拱手回礼。

    然而,不待众人贺喜之声稍缓,只见那御前班直统制官刘晏复又从身后班直手中接过一个匣子,然后捧将过来。

    赵玖打开匣子,居然又捧出一个差不多大,但形制不同金冠来,然后从容朗声笑对:“朕想了一想,断没有只给合不勒汗封蒙古国王而不给忽儿札胡思汗一个国王来做的道理……朕的意思是,此番两位都有大功,所以,合不勒汗便为东蒙古王,忽儿札胡思汗则为西蒙古王……都受朕的册封,如何啊?”

    不待两位蒙古王反应,耶律大石便当场笑出声来:“正该如此!这是天大的喜事!”

    忽儿札胡思怔了一怔,也旋即大喜,便上前谢恩,居然是直接单膝下跪了,而合不勒汗微微一怔,复又想了一想,到底只是顶着金冠,随众笑对:“正该有俺安达的一个王来做,从此蒙古东部归俺,西部就归忽儿札胡思安达来领。”

    说话间,赵玖才不管孛儿只斤合不勒的心思呢,直接便在仁保忠复杂的目光中将原属于西夏晋王察哥的金冠戴到了忽儿札胡思的头上。

    盟约既成,东西蒙古王又先后加冕,现场气氛更加热烈。

    而就在这时,原本笑的正开心的耶律大石忽然怔住,因为刘晏居然在欢声笑语之中捧来了第三个匣子,而且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顶比之前两个金冠还要华贵几分的高顶金冠。

    这次,仁保忠不用怀疑了,他看的清楚,这就是西夏国主的金冠……肯定是从兴庆府城中缴获的。

    “大石林牙。”

    众人陡然住声之下,一身红袍幞头的赵玖立在祭坛前,继续捧着金冠昂然相对。“朕听萧将军说,你念及旧主,在西域居然只称了契丹汗王,连辽国皇帝都未做,未免可笑……大丈夫生于世,区区一个皇帝,有什么可犹疑的?来来来,且上前来,宋辽兄弟之国,朕这个大宋天子为你加冕,且看谁敢不认你是契丹皇帝?!”

    耶律大石原本就在赵玖身侧,此时闻言背对诸人,只是死死盯住立在身前不远处的赵宋官家,却好像重新认识了对方一回似的。而大石身后,其余人也有些恍惚之态……皇帝也可以是另一个皇帝来加冕的吗?若是这个契丹皇帝可以被大宋皇帝加冕,那还算是皇帝吗?

    “大石林牙,且上前加冕!”恍惚之中,曲端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拔出刀来,在空中乱舞,然后在原地大声鼓励起来。“这是我家天子好意!”

    “说的不错!”

    吴玠随即反应过来,同样拔刀,却是转身对着不远处面色苍白的萧斡里剌以对。“这是我家天子之意,二十万大军在此见证,合该大石林牙做契丹皇帝!”

    岳飞也醒悟过来,虽然没有吭声,却眯起眼睛扶刀盯住了契丹诸将,而三位帅臣既然示意,其余宋军将领见状,再不犹豫,乃是纷纷带领下属拔刀露刃,欢呼鼓舞起来。

    便是两位新上任的蒙古国王,此时也有些醒悟过来,也干脆带着几个下属鼓噪不停。

    “大石林牙。”鼓噪声中,赵玖微笑低声相对面色严肃的耶律大石。“今日若非朕助你,契丹说不得便要分裂东西了,你承朕如此情分,居然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助朕吗?便是不承朕这般恩情,也该记得自己身系一族之兴衰吧?”

    耶律大石闻言微微苦笑。

    且说,今日早间,耶律大石表现得强硬的过了头。

    的确是强硬的过了头……须知道,这金河泊畔,联军上下,所有人早都对宋辽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那就是宋强辽弱,而且强弱之分已经达到了一定地步。除此之外,哪怕是不考虑此时西辽核心人物、军队全在宋军拿捏之下,此时此刻所谓西辽也还有另外一个巨大的、致命的弱点被大宋死死捏住。

    具体一点好了,耶律大石和他的契丹流亡集团所控制的土地此时被一分为二,西面是半个西域与河西六州,东面是河套与刚刚打下的辽国故地六州,两者之间,两条通路,能走大部队的当然是兴灵之地,却握在宋人手中,另一条路,从可敦城转向西域,不是不能走,但未免太过艰辛。

    而且,东面理论上的六州一套之地,契丹人能不能拿到完全要看赵玖给不给他们。

    故此,无论如何,就像曲端和吕本中以为的那般,耶律大石本不该在今日早间那样强横的,但他偏偏这么做了。

    事有反常便为妖,这其中当然有些说法。

    而赵玖也早早就有所猜度——那就是,耶律大石恐怕并不想要……或者换个更妥当说法……耶律大石从感性上当然很想要东侧六州,那是大辽核心故地,但是作为一个流亡集团的首领,理性却告诉他,不能接受这东侧大辽六州故地。

    因为一旦契丹人得到了这六州,耶律大石这个流亡集团便会彻底分裂。矢志复国的那些人,会选择在东六州建立根据地,而根基本在西域的那些人,对大辽没什么感情的那些人,则会选择回到西部立足。

    可是他没法说出口,他怎么可能对着自己的部下说我们为了生存和团结,反而要放弃故地呢?

    他怎么可能说,大辽根本不可能复国了,宋人、金人都不会给这个机会的?留在东边,迟早会被宋人给吞并,或者被金人覆灭?

    他怎么可能讲,他当日应下赵官家的邀约,一部分固然是恨极了女真人,但另一部分也是一个丧家之犬在匆匆寻找落脚处时的饥不择食?河西六郡对于他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他怎么可能去承认,当日打下河西后他迫不及待的进军河套,进军被沙漠和宋军领地隔断的河套,其实只是为了在东面留个口子,好源源不断接纳契丹同族去西域立足兼充实那个流亡集团的实力呢?西域才是大辽的应许之地呢?

    他怎么可能暗示任何一个下属,包括萧斡里剌,赵宋官家的援军这么多,多的一口气推到了辽国故地反而不是他想看到的呢?

    他没法说。

    所以,他只能希望赵官家能用强横的态度阻止契丹人获取这六州,而赵官家也早早意识到了这一点,思考起了相关示意,然后早在那日萧斡里剌过来劝说赵玖离开河套继续进军的时候,便有所猜度。

    那是暗示,今日早上孤身过来也是暗示,而赵玖早早会意,而且为了长远的利益,赵玖最终如耶律大石所愿……阻止了契丹流亡集团的分裂,并做了那个大恶人。

    现在,该是耶律大石还债的时候了,也是他面对现实的时候了,更是他必须要为河外掌握在宋人手里那几十万同族负责的时候了。

    他必须要低头,否则前方这个赵宋官家可以让他承受不住某些后果。

    嘈杂声中,耶律大石微微苦笑,然后只是沉默片刻,便揭开半罩帷帽,低头向前。

    周围陡然寂静一片。

    赵玖将手中皇冠卡到对方头上,然后立即上前握住对方双手,并将此人扶到自己身侧并立……压制归压制,控制归控制,但赵玖依然很尊重这个人。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而已,而瞬间之后周围便欢呼雀跃起来,因为曲端做的混账事,周围士卒纷纷挥舞白刃欢呼不停。继而,远处军营内外,不知情的士卒们也纷纷欢呼起来。接着,更远处契丹人、蒙古人的军营中,也随着盟约大成,赵官家为三人加冕的消息欢呼起来。

    之前面色有些难堪的萧斡里剌等人,见到如此,反而有些释然,便在萧斡里剌的带领下,上前行礼称贺……既是向刚刚诞生的自家君主效忠,也是认可了这份加冕。

    “今日你知道官家为何不纳党项女子为妃了吧?”看了半日,吕本中忽然朝仁保忠捻须失笑相对。“官家此番要纳的妃嫔,哪里是一个女子能比的?”

    仁保忠面色一时变幻,却又重重颔首……显然是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