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的话，如同掀起帷幕的无形之手般，将已经被强行遗忘那段过程，再次呈现在月无垠的面前：那逃亡的日子里，逐渐深入的绝望，还有目睹亲人们，被一个个残杀的画面。

    仇恨在一瞬间被激起的无与伦比，让月无垠有些平静的心，再次波动起来，沸腾起来。

    只是，当画面转过，重点落入到某些重要的话语上后，月无垠却呆滞了，一行清泪落下。

    “无垠，一定要逃出去，逃到一个没有这些怪物的地方，然后，好好地活下去。”这是在宗门里，一直照顾着月无垠，宛如母亲一般的存在，在魔物攻打宗门后的第三天，送走月无垠时，用那满带关心和爱护，还有不舍与留恋的目光，目送月无垠离去时，所说的话。

    “小师妹别怕，师兄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一定会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的，不要怕。”这是逃亡第一天，月无垠在黑夜中瑟瑟发抖时，犹如兄长一般呵护月无垠长大的师兄，抚摸着月无垠的脑袋，用温柔且关切的语气，对月无垠许下的诺言，并且最终得以实现。

    “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垠，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逃到没有这些怪物的地方。”这是月无垠在宗门里的同门师姐，年龄只比月无垠大一点点，也在这次的逃亡阵列内，和月无垠是同样的立场，在逃亡的第二天，同行者已经死去三分之一时，忍住心中的害怕，用一如既往的熟悉笑容，安慰已经呆滞的月无垠时，所说出的话，温暖却又让人感觉到悲伤。

    “快走，这里交给我了，你们一定要活下去！”这是逃亡第三天里，最后还剩下十人时，修为仅仅只有天炼境巅峰的一位师兄，站出来殿后时毅然决然的遗言。在此之前，月无垠还清楚地记得，明明过去两天里，这位师兄也和她一样瑟瑟发抖过，现在却那样的高大。

    这样的画面，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让月无垠根本看不过来，多到让她的心根本碎不过来。

    之前的之前，她恍惚，她呆滞，她根本就没有想过太多，哪怕这些画面曾经那般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深深地印刻进了脑海中，她也熟视无睹，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彳亍着。

    而现在，当这些过去浮现在脑海中，出现在眼前，无比清晰地震撼着她时，一些风尘所希望她注意到的细节，也终于得以发现。带来的，却是另外一种不同程度的，撕心裂肺。

    “没有，一个都没有，全都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要求过我，要我给你们报仇，为什么你们只是在让我活下去，让我远离这一切，为什么不让我为你们报仇。”

    哽咽着声音，眼泪不知不觉已经将整张清秀的脸淋湿，留下的，只有浓浓的悲伤和痛苦。

    “因为他们是真的喜欢你，爱护你，关心你，所以才不希望你背负着仇恨，甚至为了仇恨活下去。比起报仇这种让他们感觉不到任何欣慰的事情，他们更希望看到你能快乐的生活下去，哪怕忘记了他们的仇恨，他们的过去，也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就好。”

    答案，其实早就已经出现在月无垠的心中，只是并不一定那么的清晰，所以风尘在这时候说话了，临门一脚，将最重要的信念，注入到月无垠的心中，让她不再动摇和怀疑此心。

    并不是无的放矢，风尘相信月无垠的同门们，绝对是这样的想法。不需要去调查什么，看着月无垠这孩子，其实就懂了：这样一个纯净无邪的孩子，不是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成长，绝对不可能出现。而实际上，风尘当初救下月无垠前，就曾经去到过那个小小的宗门。

    在那里，发现了气息奄奄的一些人，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了月无垠这一队的消息，也得到了他们的临终嘱托。如果能够赶上，那就救下所有人，如果赶不上，那就能救多少救多少。

    但有一点是需要清楚的，救下之后，如果可以的话，定要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份嘱托的对象并没有限定在月无垠一个人身上，而是那出逃的所有年轻弟子。只不过当风尘赶到时，所剩下的，也就只有月无垠这一人。其他的所有人，都已经殿后而亡。

    其实就连这样一个结果，都是风尘所没有预料到的，因为当他赶到小小的宗门，得到那份嘱托时，已经是出逃的第二天，而等到真正遇到月无垠时，却已经是第三天的夜幕前夕。

    三天的逃亡，在这样的环境里，队伍中几乎都是弱小的修者，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换做一般的队伍，早就已经四散奔逃，从而被分头剿灭，差不多第一天就已经是极限。

    风尘尽管嘴上答应了，实际上当时也是心中觉得，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必要。之所以会碰上月无垠，也根本就是机缘巧合：风尘当时是打算打道回府，却没想到途中遭遇到了被魔物即将残杀的月无垠。而恰好，月无垠那个时候的那个动作，也彻底让他走不动路。

    等到反应过来，魔物已经被斩杀，月无垠也安全了，只是其他人都晚了一步，已经断气。

    这个时候，就算是不想添麻烦，双重理由下，风尘也不能不出声，选择将月无垠带走。

    此刻，看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难过的痛苦着，让人心生烦闷和怜爱的月无垠，风尘却没有选择上前安慰，而是以一种冷漠的态度，留下了一句有些过分的话语：“既然你已经回想起来，那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就好，愿意做我徒弟，那就做，我也一样会教你，也不会强迫你不能干什么，这些都是你的自由，只是希望你自己确定那样做没错就好。”

    说完，甚至连管一下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将月无垠抛在原地，越过去，走出了房门。

    风尘其实也想管，只是后来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管。让别人不要为了仇恨而活着，那么自己现在又在干什么？纵然有些许的区别，可做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差异。

    甚至于，自己还更加的过分一些：月无垠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她所有的牵挂都已经死了，不去报仇，那么就只能寻找新的牵挂。可自己呢？相比之下，却拥有太多的牵挂。

    月无垠顶多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风尘则在这个程度上，还多了许多可以横加的罪名。

    罔顾团长命令，无视师父的指令，放弃了自己当初的愿望，停滞在了这片土地上。

    其实更应该被批判的，是风尘，而不是月无垠，只是小姑娘不了解他，也没有那份心情。

    “我还是想要报仇。”这是第二天，红着眼眶，却已经正常许多的月无垠，主动跪在风尘面前，行拜师之礼前所说的第一句话，“但我也明白了，报仇是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但却不是我的全部，在那之前，我还必须要做另外一些事情，等到那些事情圆满后，才能轮到报仇。而且，这也不是我活在这里的最终目标，只是一份心愿，一份对我亲人的告慰。”

    有些搞笑，这些话从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并且还是用那样动听的声音。

    可风尘却没有笑，脸色也很严肃：因为他能够听出来，小姑娘月无垠的语气，很是认真。

    有那么一瞬间，风尘觉得自己错了，觉得自己不应该逼她那么紧。看到此刻的月无垠，风尘哪里还能找到之前那种天真烂漫的感受？一夜成熟，让人对这朵早开的花儿饱含怜惜。

    但随即就释然了，风尘不是那种喜欢把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的人，眼前的变化本来就是必然之物，不如说没有变成过度的仇恨者，风尘其实已经立下了很大功劳，还有什么不满意？

    陡然间家破人亡，还是如此年纪的孩子，又有几人能够立刻恢复到过去那种的纯真？

    风尘不认为自己做的到，也不认为世间能有几人做的到，自然不可能强迫月无垠去做到。

    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真的听，听月无垠此刻的诉求，去听听看，小姑娘这一夜的成长。

    “我想留在这里，在你身边修炼成长，我不会要求去和魔物厮杀，至少现在不会，只有当我实力达到了要求后，才会去。而且我也不会逞强，也不会不爱惜自己性命。我已经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才是最能回报他们的，比起报仇，我更会好好地活下去。只是我希望，在我还不能直接去斩杀我的仇人前，你在发现我仇人后，能留他们一口气，带回来让我做个了断。”

    “不然的话，就算是修炼，我也静不下心来，只会变成影响我一生的心魔。”月无垠道。

    依旧不能放下这份仇恨，不过风尘也从来没有期望过，对方能真的放弃仇恨，哪里会有这么快，这么干脆？但至少，月无垠已经知道该怎样正确的复仇，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边够了。风尘不强调复仇是错的，只是强调为了复仇而活着，是错的，这才是重点。

    只是还有一点从操纵层面上，存在一定的问题：仇人，月无垠的仇人，又究竟是谁。

    “你的这些话我都明白，只是有一个问题，你的仇人是谁，你真的知道么？”风尘很好奇。作为被派遣去调查的地网成员，风尘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出手抹杀了这个宗门。

    如果只是一般的魔物肆虐也就罢了，可问题是，风尘却发现了不是这样的铁证。

    在那宗门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死在了同一种伤害下，指向了某个魔物的特别种族。

    王者亲族，王者衍生而成的亲族魔物，拥有和王者类似的能力，实力往往都在炼虚巅峰。

    通常而言，这样的魔物都居住在内围，身份不上不下属于中等。但若是放在中围，那就绝对是一方统领。而正常来说，中围地区，也几乎找不到王者亲族的身影，护卫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被王者亲族毁灭的小宗门，这事件就显得有些诡异了：王者亲族跑到中围来做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剿灭这个小宗门，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毕竟最强者才炼虚层次而已。

    关于这猜想，风尘上报给了上面，只不过没有得到什么回应，风尘也便不了了之了。

    主要也是根本没有时间：自从收了月无垠这个小徒弟后，风尘感觉自己就成了爹妈。

    一开始只是心血来潮，等到真正执行起师父的职能后，风尘这才发现这玩意简直坑爹。

    因为月无垠不能去猎杀魔物，却又需要消耗一定的修炼资源，虽然不多，却也让风尘原本的任务量，增加了三四成以上，并且会逐渐增多。除此之外，还必须要抽出时间来给月无垠进行一定的指导。如果是战斗方面的也就算了，有关于修炼方面，风尘实在是没什么说的。

    风尘是风火属性，月无垠是木土水三属性，而且还拥有奇特能力，风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指导。为此，甚至想办法补充一些有关于三属性的知识，却发现还不如月无垠知道的多。

    “没事的师父，只要给我一些大方向的意见，就可以了。自己的修炼自己来，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做到的。”看到风尘这样跑上跑下，却没有任何的成效，月无垠心里头其实还是很受用的，因为她可以看得出来，风尘的的确确是关心自己，虽然总感觉对方的眼神有些怪异。

    除此之外，风尘还有一个非常让月无垠欣喜的优点：完全支持，并且理解她那种对普通花草盆栽的喜爱，甚至愿意花大价钱，去帮她收购这些在北部极为稀缺的正常植物盆栽。

    因为是三属性，而且还是本来就亲近自然的三种属性，纯净度也相当高，加上天真烂漫的性格，月无垠自小到大，便充满了对自然生灵的热爱之情。宗门的亲人们虽然支持她这种喜爱，但却并不能够完全的理解她这种情感。

    但风尘却不一样，不是给月无垠面子的故作喜爱，而是当月无垠不在时，也会偷偷的陶醉在这些没有任何灵力，单纯的自然之物间，十分的享受和放松，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段时光。

    找到知己的感觉，其实很美好，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身边之人，本来就有依靠之人。

    也大概是从这时候开始，月无垠看风尘的眼神中，逐渐多了一些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