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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妖祖
    这世上有很多种花,听说天都正南方向那座景德宫内的皇后娘娘最喜欢的是生在冥河河畔的曼珠沙华,当朝老太师却又偏爱君子兰,就连剑神李四都极爱一树雪白盛开的梨花,但很少有人喜爱冰花。

    因为冰花太过冷硬,太过冰寒,又太少人见到,所以便更加没人喜欢。

    方寸山上最著名的冰花只有一种,那就是九长老的冰花,传闻十五年前前代山主死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便有一朵两朵冰花从他的脑袋壳顶了出来,迎风盛开。

    唐未济手指尖那朵看似孱弱的冰花自然是九长老的冰花,其中牵扯到的不仅仅是一门神通那么简单,所牵扯到的更是冥冥中的大道契机,一个人的修为根祗所在。

    如果不是实在相信唐未济的话,九长老绝对不会把这种东西传授给唐未济。

    邱长老要证明,这便是最好的证明,比手谕更可信的证明。

    凡人收徒,还知道留一手绝活,生怕教了徒弟饿死师父。九长老收徒,如此倾囊相授,唐未济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徒弟?至于邱长老之前提出的那个无稽之谈便更没有人去理会了。

    都教了这等压箱底的绝活,唐未济怎么可能杀了九长老;换而言之,唐未济若是杀了九长老,九长老怎么还会教他这样的绝活。

    正反都说不通,所以唐未济便必然是九长老的徒弟,只余下这个让人绝望的解释。

    当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他们的面色便越发变得白了起来,尤其是方才出手的邱长老一脉的几名弟子,悔得肠子都已经青了。

    “你还要什么证明?”唐未济举着那朵冰花,目光冷淡地看着邱长老。

    邱长老纵然心中再有万般不甘,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冷哼了一声,扭头往外走去。

    唐未济心中并不轻松,他进入祖师堂,跟着另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进行拜师仪式。

    他只是扯起虎皮做大鼓而已,方才的冰花自然不会是九长老传给他的,而是他在猜到邱长老要说什么之后,自己在记忆中搜寻到的秘法。九长老不能总是不出现,若是有人意识到了他是在狐假虎威,这头老虎还已经死去,那么他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

    时间,我需要的是时间。

    唐未济在心中默默和自己说道。

    只要时间足够他成长,成长到方寸山不敢找他的麻烦,那么所有一切事必将迎刃而解。

    而唐未济踏足到那一步的时间不会太多,哪怕他现在的体内一团糟,但只要他梳理好了这些一团糟的东西,变得泾渭分明甚至相辅相成,那么每一种对他来说都是裨益深远。

    不管是四神珠还是凤凰真羽,都是举世罕见的宝物,加上九长老那团无意识的神魂之力,寻常人得其中之一便可蜕凡成圣,何况是数种并存一身。

    其最浅显的表现便在方才唐未济指尖的那朵冰花,邱长老等人只道是唐未济在这两天时间内学成的,哪里知道却只是他转念间的一刹那。

    看见了,便会了,如此简单而已。

    可以说,唐未济此行,在机缘巧合之下堪比火凤涅槃重生,只以此天赋便可跻身最顶尖天才行列。

    祖师堂不大,建得却极高,唐未济抬头看向最高处的那两幅画像,左边一副是身穿黑袍的老者,长须飘飘,阔面大口,不怒而威;右边那一副却是个模样稚嫩的幼童,正是那撕开浮池之渊逃出的“九长老”。

    两者一左一右,看似等高,其中实则大有玄妙。世人尊右贬左,如此算来,右边的九长老画像却是要比方寸山开山老祖的画像地位还要高。当今这位山主为了报九长老当初立他为山主的大恩,还真是不遗余力,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不要了。

    唐未济心中想着一些事情,并无半点恭敬,只是随着做完了应当有的仪式,出了门,看着两旁噤若寒蝉的诸弟子,云淡风轻地离开,径直去往黑狱。

    离去时并无人敢议论,只是走出百米之后,隐约听风传信,提及了几个词,譬如“大师兄”、“归来”、“宗门质子”、“九长老”之类的,满是幸灾乐祸。

    唐未济并没有放在心上,方寸山大师兄的名头响彻大唐,但对于他这样行走黑暗中的鬼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九长老都死在了他的面前,所谓的大师兄有什么好怕,只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一路往黑狱行去。黑狱名义上是方寸山共有的罚处之地,实际上是九长老私设的刑狱,唐未济身为九长老弟子的讯息会以最快速度传遍方寸山,狱前趴着的那条老狗自然不会拦他,只是闭目假寐。

    老狗半睁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又重新闭眼,宛如石像。

    唐未济对这头气度非凡的老狗郑重行了一礼,他在九长老遗留下来的记忆中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忆,但老狗给他的气息实在不好,有点类似茂叔当初把他扔进上古战场的时候遇见的剥皮人,他不敢怠慢。

    三层黑狱的最底层那间排名最后的石室之中依旧安静,那被岩浆包裹的石室之中不时传来一阵阵急躁的低吼声,冻如冰晶的囚室之中则是传来诡异有节奏的敲击声,宛如枯骨老僧敲木鱼。

    囚着龙舟的那间石室之中茶香四溢,洁白的瓷杯之中鹅黄色的茶汤显得尤为可人,淡绿色的茶叶在水中起伏,一旗一枪,竖立笔直。

    龙舟坐在那石凳之上,正凝神看着那杯茶,对于他来说,在这间石室中也只有这杯茶水中的茶叶是充满未知数、并非一成不变的,所以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一向都看得很认真。

    听见唐未济急匆匆的脚步声,龙舟轻轻挑了挑眉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他吹散了杯口浸透了茶香的白雾,以嘴唇轻抿了一下茶汤,试了一下温度,温和说道:“你来了?”

    唐未济单刀直入,问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问题,“我是谁?”

    这话问得让人只想发笑,他是谁?他是唐未济,是三千玄武遗脉;是茂才当初从浮池之渊带出来的孩子;是杀人不眨眼的枕边人;是有灵物小火伴生的奇才;而今更是方寸山九长老的弟子、锦绣峰上水墨云台的合法继承人。

    无论是哪一个身份,他自己都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而今他却跑到了龙舟面前问出了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换作你我在场,只怕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龙舟没有笑,他不仅没有笑,看着唐未济的眼神反而有些惊讶,越发奇怪起来。

    “你就是唐未济啊,你能是谁。”他如此回道。

    唐未济忍着激荡的心绪,那一蓝一红的眼睛变得越发妖异明亮,“你早就知道我身体的奇特之处对么?九长老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但他没有想过,他所有的应对也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你暗中观察我是做给他看的,你送我真羽也是给他看的,你知道他一直都在监视着你,你依仗的绝对不是那火凤真羽,你依仗的是我身体的特殊!”

    他厉声问道:“我到底是谁?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你和茂才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龙舟看着眼前这个快要崩溃的少年,心中有些可怜他,到底才十几岁而已啊,哪怕是那等……也不过才十几岁而已啊,还只是个孩子……

    他把那杯滚烫的茶水紧握在手中,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脸上笑容越发淡了,笑容变淡,落在旁人眼中便显得有些无奈。龙舟便很无奈地笑道:“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未济冷冷看着他,最终只是扔下了一句冰冷的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其中有鬼,我会自己去查的,九长老已经死了,这里现在由我看着。你若是想出来,我的那些问题便好好想想,你若是不想出来,我也不介意请你试一些事情。”

    一直到唐未济离开,龙舟脸上的笑容都显得很无奈而恬淡,待到唐未济的身影消失在了黑狱第三层,他才松开那杯茶,看着被杯子烫得通红的掌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九长老的死抱有任何一丁点的惊讶,就像是早料到唐未济会出现在这里一样,他预料到了九长老的死亡。

    没有人能预料另一个人的未来,玄机阁的那些天师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如果说有人对你说他能知道你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请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因为敢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厚颜无耻的骗子,一种是心思缜毒的阴谋家。

    一个是胡乱猜测混饭吃,一个是通过极细微的事物把你一步步引入他设好的“陷阱”,这种“陷阱”,通常会给一个好听的称呼,叫未卜先知;通俗来讲,叫做你的未来。

    所以对于龙舟来说,他是属于哪种人?

    他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轻轻笑了笑。

    从他十年前自愿入黑狱为囚徒,忍受十年寂寞,真当这十年黑狱是白待的?论起下棋,这世上还真没有人胜得过那个人。

    十年前便想到了今日之事,就连堂堂“智妖”九渊都死在了他的棋盘上,真不愧是当年有资格和棋圣手谈的家伙啊。

    九渊是棋子,他也是棋子,整个方寸山都是棋盘上的一部分。当初他与龙舟说起自己被云雾遮掩的庞大棋局,龙舟还一百万个不相信,现在他倒真有些期待了。

    即便是棋子,能和九渊这样的人兑子,那也值了!

    旁人不知道九长老的来历,他龙舟和那个人从一开始便猜到了。

    传闻浮池之渊下有数百大妖,大妖之上有妖祖十八位,排名第二的妖祖最喜好吞食各种血脉滋养己身,自号“智妖”,世称“九渊”,又号“神龙”。当初从撕开浮池之渊的一角,旦见星空的瞬间他吸了一口气,一口气便吸走了老三营三神兽血脉的三分之一。

    龙舟闭上眼,一口饮下杯中热茶。

    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