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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林邵白复又低头, 少年爽朗朝气的声音从书堆后面传出来。

    “你且安心去京城吧, 等两年后乡试大比之年, 我努力一把, 争取一次性考上举人, 到时候来年春季咱们就可以相聚京城。”

    “那敢情好!”

    谢行俭笑道, “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乡试后你定要来京城与我聚一聚,这回我先去京城帮你探探路,等两三年你再去, 那时候我早已将京城的一切打点好,你只需带上你的贴身衣物,拎包就可以入住, 省心又省力。”

    “哈哈哈——”

    林邵白被谢行俭轻松的一席话逗的哈哈大笑, “你小子表面看似谨言慎行,相处久了其实不然, 怎么说呢, 人很有趣, 比一般的读书人要好玩。”

    谢行俭闻言赫然, 用上辈子的话来说, 他在林邵白眼里竟然是一个逗比!!

    “君子三缄其口, 是要敏于言而慎于行,只不过我一向主张读书人要心思活络。”

    谢行俭起身收拾桌上的书稿,淡淡道, “本来咱们这些书生整天就只能对着书本, 坐板凳坐的腿都发僵,身子僵了尚且可以站起来活动活动,一旦脑子只照着书本走,而没有主见,人就跟木头一般,没趣味。”

    “说来说去,你就是看不起书呆子。”林邵白轻笑,“哪有你这样模棱两可的人,你自己就是读书人,你说读书人心思呆板,岂不是在说你自己?”

    谢行俭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眨眨眼道,“我可没说读书人心思呆板,我只是说读书人脑子要灵活,不能书上说什么,就信什么。”

    “就拿这次国子监的选拔来说,你瞧瞧这两天学堂的氛围,那些个禀生秀才恨不得吃饭时间都把律法书带着。”

    林邵白怔了怔,旋即笑开,“你不说我还没注意,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之前在茅厕,还看到有人捧着书诵读呢,当时把我吓一跳,我道怪事,怎么好端端的,大家都发狠起来,后来仔细一听,原来是在背律法。”

    “所以我说他们呆板!”

    谢行俭摇摇头道,“律法词条本就晦涩难懂,若像他们那样用背四书五经的方法去背律法全套书,背到猴年马月都背不完。”

    “《大敬律》不就十二套律法吗?”林邵白抬眼瞟了下谢行俭,“有那么难背么?”

    “不就十二套——?!”

    谢行俭笑的夸张,将语调拉长,惆怅的羡慕道,“你的好记性是老天爷赏饭给你吃,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林邵白被夸顿时觉得羞耻,“刚还说你这人妙趣横生,怎么这会子说话又这般……”

    “哪般?”谢行俭哈哈大笑,受伤的左手一不小心磕到桌角上,疼得他直抽气。

    林邵白急忙走过来,端详起谢行俭的左手,见没有血珠冒出来,这才松口气,埋汰道,“怎么这么毛毛躁躁,你再磕磕跘跘,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说着,拿出绷带和药粉给谢行俭换药,边换边叨叨不停。

    “席时跟我说,你白天出考集,晚上还要帮他们疏通律法书,着实累的很,你这手若还想要,就听我一句劝。”

    “把考集的事先放一放,席时他们需要你,我也不能说叫你把他们那边的事也停下来,反正你年轻气壮,不过白天多多休息,晚上熬一会也没事。”

    谢行俭坐在椅子上,左手瘫在林邵白眼前,任由林邵白给他上药,右手却也不闲着,手指在考集的初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

    听到林邵白这一翻推心置腹的话语,谢行俭眼角的笑意渐浓。

    他抬起完好无损的右手,打趣道,“我这手金贵的很,我当然要啊,经由它写出的字,不说价值千金,就单看咱们这一年多以来靠出考集赚的银子。”

    “一月两套考卷,咱们仨每月进账均有一百多两,一年下来,足足有一千五百两的银子,若这样算来,我这手和金手有什么区别?”

    林邵白闻言,绑绷带的力度忽而使劲,谢行俭疼得大叫,他皱起眉头锤打林邵白的肩膀,“小点劲啊,你想我这只手废掉不成?”

    林邵白头都不抬,继续垂着脑袋给谢行俭的手打上绷带活结,郑重其事的说,“我看你是钻进钱眼里头了,张嘴闭嘴金啊银啊,你还是清高的读书人么,怎么满身的铜臭味?”

    说着,林邵白绑好绷带后,转身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坐下后,还不忘厉声的教育谢行俭,“像你这般爱财,以后当了官怎能稳住心性,别还没为天下百姓做事,你的钱袋子就已经塞的鼓囊囊的了。”

    谢行俭闻言敛起笑容,深深吸了口气,见林邵白刚才不似与他开玩笑的样子,他不由长叹一声。

    “你莫生气,我刚才不过逗你一乐罢了。”谢行俭苦笑道,“你我都是寒门出身,不像那些公侯伯府的贵人子弟,一天到晚只想着吃吃喝喝,根本不用操心生计。”

    林邵白握笔的手一紧,只听谢行俭继续道,“我是爱财,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家中贫寒,我又怎会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挣银子,若我也是名门之后,我当然乐意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读书。”

    说着,谢行俭单手理了理这些天埋头骨干写出来的书稿,哭笑不得,“你看看,咱们要死要活的出考集,虽说在这小县城,赚的还算可以,可拿去京城比一比,殊不知一百两的银子,不过是那些纨绔子弟一场溜鸡逗狗的钱。”

    林邵白跟着叹气,“刚才我说话重了些,你别介意……你此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我将家中的存银先借你使使,反正我每月花销少,小妹暂且还不用找婆家,银子搁家里也是闲着生灰。”

    谢行俭似乎想到什么,对着林邵白压低声音道,“不用不用,我家中余钱还有些,不过你的钱也有大用处,你等着,等国子监考核完毕后,会有人亲自找你借。”

    魏席坤家中顶多只有百两余银,如果他考上了国子监,自然会出去借钱,到时候林邵白的银子就派上用场。

    林邵白是个聪明人,立马就联想到魏席坤,便笑笑道,“那我就等他上门。”

    说完低头继续钻研考集,忽而想起一事,又道,“年前你肯定是要上京的,席时那边暂且还不清楚,不过我想着,他肯定能入国子监,到时候你俩都去了京城,那每月的考集怎么办?”

    京城在北面,雁平县在南面,这一南一北,隔着千山万水呢。

    不像上辈子,一条短信几秒钟就能搞定的事,换到这里,一封家书寄过来,路上就要耽搁一个多月。

    他们三人如若分开,每月出考集的事就有点难办了。

    谢行俭这些天也在琢磨这件事,所以他才会在临去京城前,没日没夜的赶考集稿子,只希望能多写出几个月的考集题,省的等他去了京城,还要往雁平寄信。

    山高高,路迢迢,每月从京城寄一封单薄的考集稿子,光付给驿站的跑路费就要花不少了,更何况每月的稿子,他们三个人要凑在一起,反复修改好几次才能定稿,难道分开后,也要来来回回的寄稿子修改吗?

    这可不是好法子。

    “咱们不在一处,这事着实是一个困难事,寄来寄去的肯定行不通。”

    谢行俭翻看了一下近日的成果,“我这些天闷头已经写出了六套考集,能撑三个月,今年年底前,考集是不会断的,只是明年就不好说了。”

    林邵白迟疑道,“要不,咱们去一趟清风书肆,看看陈叔他们可有法子解决?”

    “如果没办法,出考集的事……我看怕是要停一停了。”

    一说停考集,谢行俭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急急道,“考集可不能停,我还没想出另外挣银子的好法子,如果停了考集,我去京城顶多只能呆上一年,我可不想因为我读书的事,还让爹娘背一身的债务。”

    林邵白道,“这会子我正好有空,咱们要不现在就去清风书肆问问,陈叔经商多年,应该有办法帮我们。”

    “帮我们也是在帮他自己。”谢行俭转身从墙面挂钩上取下外套,小心翼翼的别着左手套好衣服。

    “这事必须解决好,不然考集断了,咱们丢了挣银子的路子是小事,以后若是再想捡起来就难了。”

    “这话咋说?”林邵白跟着收拾好桌上的稿子,转头问谢行俭。

    谢行俭道,“你出去打听打听,清风书肆这一年来卖什么最红火?”

    “当然是考集啊!”

    林邵白脱口而出,“读书人即便吃差点,穿旧点,都会舍得存钱买书看,那些长辈送孩子入学堂半年好几两的束脩都肯出,自然不在乎一个月掏一二两出来给孩子买考集补一补功课。”

    “下过场的书生更是肯出血,毕竟咱们仨出的县试、府试、院试的题,都是按照正式科举的模子出,他们当然愿意花点银子买咱们的考集做一做,说不定运气好,上了考场还能碰上类似的考题呢。”

    谢行俭撇了撇嘴角,“所以说啊,考集是一个金窟窿,只要咱们用心做下去,不愁挣不到钱。”

    “天下读书人多如牛毛,从读书人身上挣银子是永远都不会亏本的。”谢行俭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

    “只不过咱们一旦停了出考集的活,不消一个月,市面上就会出现很多人抢着出翻版的考集。”

    林邵白不解,“刚开始咱们出考集,不也有一堆人跟风么,到后来不都因为卖不出去,慢慢停了下来。”

    “是这样没错。”谢行俭哼道,“读书人清高,爱面子,都不喜沾染上贪小便宜购买假冒伪劣的考集名声。”

    “可一旦咱们这正规的考题不出了,你等着瞧吧,他们可能刚开始还矜持些,不愿意买别家的,可没几天,他们肯定会舍弃面子踏进那些跟风的书肆大门。”

    “可即便如此,那些书肆出的考集水平都不及咱们仨出的一半好,书生们不会傻到去买那种糟粕玩意吧。”林邵白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不会,不好总比没有强。”谢行俭没好气的道。

    上辈子,他读书读了将近二十年,大大小小的辅导资料买了好多,有时候有些抢手的资料一时没货,身边的同学都会不约而同的去买盗版。

    盗版印刷质量很差,有些书页里头还会出现漏印错印的现象,可同学们照旧用的很开心。

    套用他们的话来说,叫做聊胜于无。

    其实正版书可能隔一两天就上市,但同学们等不及啊,总觉得迟一两天,这些知识就消失了。

    敬元朝没有出台打击盗版的律法,一旦他们停止出版考集,那些守在暗处的人必会第一时间推出他们写手做出的考集。

    书生们都不是傻子,肯定能察觉出两家考集的不同,但没办法啊,谢行俭的考集出不来了,书生们又着急要考题做,只能将就的买盗版的考题。

    一旦时间长了,那些盗版尝到甜头,肯定会花巨资请学识博雅的人出考集。

    钱是个好东西,古有陶渊明不为三斗米折腰,那是因为靖节先生有骨气,有原则。

    天底下有几个读书人都做到靖节先生这样坚贞不屈、傲骨嶙峋?

    只要银子给的到位,大把大把的人愿意站出来帮书肆出书。

    清风书肆也不例外,如果没有好的法子能解决他们三人一南一北出书的困难,陈叔说不定会与他们三人解除出书契约,转头另寻其他的写手。

    宁可换写手,清风书肆也不舍得丢弃这个赚钱的好路子。

    林邵白听完后,满头冒火,“考集的主意当初是你想出来的,可不能便宜了旁人,陈叔也不行。”

    谢行俭凝眉,陈叔当然不能做出亏待他们仨的事,穷苦老百姓都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这一年来替清风书肆拉来多少生意,陈叔心里有数。

    陈叔作为一个商人老手,应该懂得利益息息相关的道理。

    如果等会陈叔找不到办法解决他们分隔千里难以在一块出考集的难题,反而提出毁约一说……

    谢行俭目光蓦然锐利,他虽是读书人不能经商,但真要惹恼了他,他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清风书肆的考集生意搅黄。

    谁对他不仁,也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

    林邵白没注意到谢行俭情绪的变化,刚好舍馆大门口跑进来一个人。

    林邵白探出脑袋瞅了一眼,笑道,“你表哥回来了,瞧着走路不得劲的样子,估计肩上的包裹重的很,咱们出去接一接。”

    谢行俭的表哥王多麦是跟谢行俭当天一起来的县学,县学不乏有其他书生带书童陪读,所以林邵白对于谢行俭随身带着书童的事表示理解,后来听说王多麦是谢行俭的亲表哥,家里不富裕,就更能理解谢行俭了。

    周围很多读书人为了生活方便,都会从族亲或者外家挑选一个穷小子放身边呆着。

    这些穷小子不用花钱买,只需满足他们的一日三餐即可,而且这些穷小子认为给读书人当书童,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

    不仅能吃饱穿好,还能跟着读书人见见世面,偶尔还有机会学认字。

    王多麦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在姑姑家,王氏待他和俭表弟无差别,有时候比亲娘还贴心,这才在王家呆几天,姑姑又给他做了一套新衣。

    而且俭表弟为人和煦,不像学堂里的其他书生,稍有不顺心的事,就对身边的书童动辄打骂,轻则冷言冷语的讥讽。

    谢行俭跟着探出脑袋,果真是他表哥回来了,肩上还挎着两个大大的包裹。

    他连忙大步的跑上前,单手取下王多麦肩上的其中一个包裹,林邵白紧跟着拿走另外一个。

    王多麦肩上的重量顿时一空,他揉揉酸胀的肩头,上前想夺回包裹。

    “表弟,还是让我背着吧,你手受了伤,可不能干重活。”说着双手将谢行俭手中的包裹重新放回背上,转头又想去拿林邵白手上的。

    林邵白手一偏,没让王多麦得逞。

    林邵白将包裹甩到肩上,头也不回的就往舍馆方向走。

    边走边道,“我双手好好的,帮你背一包不碍事,行俭就算了。”

    王多麦嘿嘿一笑,扬声道了句谢谢。

    谢行俭没法子,只好跟在王多麦身后,一道往回走。

    “舅舅和舅娘在家可好?”谢行俭亲切的问道。

    王多麦此次出去是回了趟家,顺便去谢家跟谢长义和王氏转达谢行俭暂时还要留宿在县学的事。

    王多麦侧头瞧了一眼谢行俭那只被绷带包裹严实的手掌,笑道,“都好着呢,一听我要跟你不日前去京城,我娘准备了不少山货让我拿过来给你吃,有野山楂、榛子、糖炒栗子、山柿子,还有一些野猪肉干、狍子肉干等等。”

    “我娘都已经将它们炮制熟透,如今十月天凉,能放好一阵日子都不会坏呢,到时候上京路上带着,可以给你吃着解解闷。”

    谢行俭一听有好吃的,顿时笑眯了眼。

    “替我多多谢谢舅舅、舅娘,劳他们挂念,只不过下月咱们就要启程去京城,今年过年是赶不回来了,怕是要耽误表哥与舅娘他们团聚,不过到时候咱们俩可以一起闹一闹,定不会叫表哥孤零零的过节。”

    王多麦黑脸笑意不减,“我娘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出去闯闯,成天搁爹娘屁股后面转,是没出息,我爹还说去了京城,别总是想家,叫我好好服侍你,你舒坦了,我这一趟跟过来就有收获。”

    说着,挠挠脑袋瓜,叹气道,“我没怎么出过远门,长这么大,以前除了一天活没全部干完,只能留宿在师傅家里,不然我都要抹黑回家睡觉的,如今要去京城,想家……肯定是想的……”

    谢行俭了然的点点头,却没有开口说话。

    王多麦误认为谢行俭不想听他发牢骚,忙道,“俭表弟,你别多想,我虽想家,但我不会无理取闹的,我娘说,今年不回家没事,在京城好好的就行,今年回不去,明年再回去是一样的。”

    “表哥你这才叫多想。”谢行俭跨过长廊门槛,示意王多麦别走神忘了抬腿。

    “想家是人之常情,表哥你甭担心,去了京城,又不是与家里这边断了联系。”

    谢行俭微笑道,“我会隔两三个月就往家里寄信报平安,到时候表哥有想说的话,只管告诉我,我一并寄回去。”

    “果真?”王多麦愁绪一扫而光。

    “当然!”谢行俭认真的点头。

    “可我听说,从京城寄信回来,要花好些银子呢,咱们两三个月就寄一封,会不会太浪费钱?”王多麦说着说着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无妨。”谢行俭摆摆手,“寄信走官道驿站,确实不便宜。”

    “那咱们的信岂不是……”

    谢行俭见王多麦焦急,轻轻笑了两声,“我自然会考虑到驿站寄信昂贵这个问题,所有我不打算走驿站。”

    “本朝商队众多,有皇家扶持的皇商大队,也有从各地闯出来的民间商帮,京城无尽繁华,每天都能碰上各式各样的商队,到时候咱们请他们帮着送信就行。”

    “只不过,他们主业到底不是干送信这行的,虽给的费用少,但风险也大,丢信的事是常有的,而且送信的速度也没有官道驿站快。”

    谢行俭边说着边走进屋内,里头的林邵白听到谢行俭说商队送信的事。

    坐过来插上一嘴,“近些年各大商队整改了不少,他们南来北往的,出钱请他们送东西的人越来越多,商队觉的有赚头,渐渐的在规整帮里的规矩。”

    “我娘以前每年都要跟着商队去京城,听我娘说,这些年商队遗失东西的事很少再发生了,若不幸丢了东西,你们可以找他们索要赔偿。”

    谢行俭熟读律法,当然知道其中的道理。

    见王多麦听得起劲,谢行俭便接过话头,多说了几句。

    “咱们这位登基的新皇帝,不愧从小就四处征战,深知民间疾苦,因而在最新的《大敬律》中明确提出,商队弄丢客人的信件、物品等东西,要按照三倍偿还。”

    “那商队岂不是亏钱?”王多麦瞪大了眼,“赔钱的买卖,商队还接手干嘛?”

    “怎么可能让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亏钱?”林邵白笑道,“老百姓出钱请他们带东西,他们既然收了钱就应该好好的将东西送到目的地。”

    “是他们玩忽职守,没有做好份内的事,赔钱是应当的!”

    “只要他们多留心,东西怎会遗失?他们但凡谨慎注意点就行了,费不了什么劲就能轻轻松松的赚到老百姓的银子,同时还不用赔偿,何乐而不为呢?”

    王多麦听着一愣一愣的,到底是没读过书,在他眼里,有风险的事,都不应该插手。

    所以当听到谢行俭说朝廷律法规定丢失东西,商队强制性要赔银子,他就觉得这买卖太不合理了。

    毕竟丢东西又不是商队愿意丢,实在是因为他们不是正经的驿站专门负责送东西的,偶尔丢了也是常事,怪不了商队。

    其实谢行俭的话没有说完。

    敬元帝之所以出台保护老百姓的利益,而严惩商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从另一方面剥削商人罢了。

    要知道寄信这件事,明明是驿站的活,如今商队从民间分得一勺羹汤,敬元帝能不生气吗?

    驿站赚的银子可是归属朝廷的啊,而商人通过寄信额外赚的银子,是不被朝廷所知的,所以这笔银子,朝廷收不了税。

    户部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为了加重商人的负担,所以才出现了三倍赔偿的说法。

    一旦上升到律法,商人接寄信生意时都会小心再小心,有些胆小的,直接声明不再收老百姓的钱帮忙送信。

    商人不做送信的生意,老百姓只能咬咬牙,将信投去驿站。

    所以,到头来,打着幌子为老百姓着想的敬元帝,依旧是想让这笔银子流入国库罢了。

    *

    这里头弯弯绕绕太多,说给王多麦听,王多麦一时只会一知半解,谢行俭索性结束了话题,问起谢家的情况。

    “我这回没家去,我爹娘可有起疑心?”

    王多麦正整理带来的山货,听到谢行俭问他,捧了两把糖炒栗子放在谢行俭和林邵白的书桌上。

    笑着道,“没,我按照你教我的跟他们说了,姑姑没多心,只说叫你在学堂别累着了,上京的包裹等东西,姑姑和姑父会帮你整理好,连车队都帮你约好了,你想啥时候去京城都行。”

    谢行俭轻轻按了按包成球的左手,感觉还是有点疼,看来这趟上京的日程要往后推一推了。

    交代王多麦呆在舍馆学三字经后,谢行俭和林邵白拿着一摞书稿来到清风书肆。

    清风书肆最近生意极好,来来往往的全是穿长袍的读书人。

    陈叔笑得嘴都僵了,招呼好身边的书客,打谢行俭两人一进门,陈叔立马奔了过来。

    “行俭小兄弟,林小兄弟,你俩咋有空过来了?也是来买律法书的?”

    谢行俭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布包。

    陈叔猛地一拍脑袋,自责道,“我都忙糊涂了,竟然忘了每月考集这种大事!快快快,咱们上二楼谈。”

    谢行俭上楼梯时,回首望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书肆大厅,大部分人都在翻找自己缺失的律法套书。

    谢行俭之前听魏席坤说,自从郡守大人下发国子监的招生告示后,那些常年不见人影的禀生秀才像是突然从地底冒了出来,纷纷去书肆买律法书,差点把两大书肆的门槛踩坏。

    谢行俭原本不相信这事,毕竟禀生秀才稀少,再加之家财限制,没几个人能去考国子监。

    可今日眼前的一幕,叫他不由得相信魏席坤所说的话。

    进了雅间,谢行俭将布包交到陈叔手里。

    陈叔没着急打开布包,反而关切的问起谢行俭的手伤是怎么回事。

    谢行俭一窘,被先生戒尺责罚是丢脸的事,他连爹娘都不敢说,怎么可能跟陈叔讲。

    林邵白知晓谢行俭脸皮薄,不愿意与人说起这事,便扯开话题,让陈叔赶紧看看考集。

    “这回我和行俭两种考卷都出了三套,你看看。”

    “怎么一下出这么多?”涉及到生意,陈叔的心思立马被吸引过去,他忙拆开布包,里面码放着一叠叠写满文字的纸张。

    陈叔困惑的看向两人。

    谢行俭便将他不日上京的事解释给陈叔听。

    陈叔眸光中闪出几分羡慕,拱手恭贺道,“国子监是读书人一辈子都梦寐以求前往的学堂,不承想行俭小兄弟这般小的年纪就得了郡守大人的举荐,以后官途不可限量啊!”

    “既然过些天就要上京求学,陈某在这先恭贺行俭兄弟前程似锦!”

    “借陈叔吉言了!” 谢行俭开怀大笑,笑过后,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会道,“陈叔,我有桩事想问问您——”

    陈叔坐在那仔细的翻看着考集手稿,听谢行俭语气沉重,陈叔不由得抬起头。

    “是有什么事招惹你烦心了?尽管跟叔说,但凡叔能帮你的,定两肋插刀。”

    谢行俭嘴角勾起弧度,慢条斯理道,“这事还真要陈叔帮忙出个主意。”

    谢行俭指了指桌上的书稿,道“这回我和邵白兄之所以拿来三个月的考集卷,是有原因的。”

    谢行俭三言两语便将他们在舍馆担忧的事说给了陈叔听,末尾,谢行俭问了一句,“清风书肆产业如此之大,京城内,不知可有涉足?”

    陈叔沉思了会,方遗憾的道,“京城内坐贾行商的都是百年老字号,像清风书肆虽然成立也有些年头,但到底不如他们,因此很难在一铺千金的京城买到好门面。”

    意思就是说清风书肆连进京城开书肆的资格都排不上号?

    谢行俭唏嘘不已,他还以为清风书肆的生意做的很大呢!

    陈叔品了一口茶水,底气似乎涨了不少,只听他说,“虽清风书肆尚未打入京城商圈,但这两年,清风书肆正在考虑要不要去京城谋个铺面。”

    “当真?”谢行俭欣喜不已,“如果京城也开清风书肆,那咱们这考集尚且还能继续往下出。”

    林邵白眼睛一亮,“是啊,咱们分两批,到时候你和席时主京城的考集,我负责雁平这边,两不耽误。”

    陈叔听了这话也颇为高兴,“之前大东家还担心不能拓开京城那边的书市,好少不巧的你说,行俭小兄弟竟然要上京了,有你坐镇,清风书肆定能在京城留有落脚之地。”

    “不敢当不敢当。”谢行俭谦虚的笑笑。

    考集的事能解决,谢行俭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接下来,谢行俭和林邵白两人将三个月的考集书稿和陈叔交代后,随后将这个月的分红直接领走了,包括魏席时的那份。

    十月份,托国子监招生的福,好些外县的禀生秀才跑到清风书肆购买律法书,陈叔见来的人多,便将谢行俭出在考集后面的律法题单独摆了出来。

    众秀才定睛一看,竟然是根据律法书出的案例题,那还等什么,买!

    没过几天,周围的县学都知晓了雁平县的清风书肆售卖律法题,一帮秀才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其他县的书肆眼红的不行,然而想请人出律法题已经来不及了,可能他们的题还没印刷完呢,秀才们就已经人手一本考集了。

    陈叔赚的盆满钵满,为了感谢谢行俭等人,这回不光他们三人的分红涨到了一百八十两,陈叔还额外每人奖励了三十两。

    一个月拿两百一十两的银子,可把谢行俭高兴坏了,心道不管身处何处,读书人和女人都是消费的大群体。

    读书人的市场,他才踏进去一小步就有了如此大的回报,谢行俭想都不敢想,如果他能再往里面走几步,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告别陈叔后,两人分别揣着银票往对面县学走。

    林邵白摸了摸胸口放银票的地方,感觉暖呼呼的,他惊叹道,“以前回回来,顶多拿一百多一点的样子,这个月竟然一下二字打头,诶,来钱真快!”

    谢行俭踢了林邵白一腿,笑骂道,“还说我铜臭熏天,劝我以后当官别利令昏智,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我钻钱眼里有什么两样!”

    林邵白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感慨一下吗?我又没说什么。”

    “所以,你心里还是觉得我是个爱财如命的俗人,对吧?”谢行俭故意板起脸,装作生气的样子,不管不顾的大步往县学里头。

    后面的林邵白一脸懵,忙追上来好言解释,“行俭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不过是一时嘴快担心你,才说你……”

    林邵白跑过去,话还没说完,就见前面的谢行俭猛然刹住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不走了?”林邵白疑惑的问。

    谢行俭没有回答,而是引着林邵白的目光往左前方的长廊处看。

    长廊处栽种了很多藤蔓花,眼下十月间,姹紫嫣红的花儿早已凋落,只留下一堆光秃秃的藤蔓。

    藤蔓沿着长廊的木头生长,将两侧长廊的栏杆围剿的看不出一点木头的颜色,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根根光秃秃的扭曲栅栏,微风吹过,显得格外的萧瑟凄凉。

    宋齐宽就站在长廊尽头,脖子上吊着绷带挂着左手,一双阴鸷冰冷的眸子直直的射向谢行俭,毫无血色的唇紧闭着,也不说话。

    宋齐宽似乎没有谢行俭康复修养的好,本就黄黄的脸庞如今变得惨白惨白的,一眼看过去,叫人心头瘆得慌。

    林邵白总感觉如今的宋齐宽变得像一条毒蛇一样,被他注视着,浑身都不自在。

    本来他们回舍馆是要经过宋齐宽所站的长廊,但现在看来,宋齐宽站那似乎并没有想走的迹象。

    为了避免谢行俭冲动再次与宋齐宽发生冲突,林邵白赶紧拉着谢行俭走了另外一条路。

    其实不用林邵白拉他,他也会绕道而行。

    上回感情用事带来的教训太痛苦了,他宁愿被宋齐宽骂一顿,也不想在上京前再一次触犯学堂的规矩。

    两人从长廊处逃离后,宋齐宽咄咄逼人的视线才从身后消失。

    谢行俭没有将宋齐宽无声的挑衅放在眼里,反正他都已经快要离开县学了,宋齐宽不能将他怎么样。

    就这样在县学又住了些时日,转眼间到了十一月中旬。

    县学正好放旬假,谢行俭和王多麦便将舍馆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临回家前,他还请甲班的同窗聚了一回。

    虽他只和这些少年郎们学习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彼此之间还是有情义的,筵席末尾,十几个大男孩抱在一起痛哭。

    有人不停的嘱咐谢行俭去了京城别忘了雁平县的小同窗,还有人拉扯着谢行俭的衣袖,哭的不能自抑,然而只拍拍谢行俭的肩膀,交代他一路小心。

    谢行俭的心情颇为复杂,不过男人嘛,有些矫情的话难以说出口。

    他抬起一杯浊酒,扬声道,“今日一别,来日京城再聚!”说完,一饮而尽。

    众同窗见此,忙擦拭掉眼角的泪花,豪气的端起酒与谢行俭碰杯,然后爽快的一口闷。

    *

    同窗之间告别的愁绪才稍稍散去,谢家这边又开始准备送谢行俭上京赶路。

    谢长义提前给谢行俭预订的车马都来自北上的商队,为了谢行俭这一路能坐着舒服点,谢长义单独给小儿子租赁了一辆铺有狐皮地毯的马车。

    谢行俭一听狐皮马车,直言他爹太奢侈了。

    谢长义丝毫不觉得浪费,“这一路就你们俩,我不放心你俩和别人挤一辆马车,何况你娘给你们准备了一大堆要带的东西,什么棉絮,棉袄,棉裤,鞋子,还有杂七杂八的吃食,算下来,也要一车才能拉走。”

    谢长义瞄了一眼帮忙装货的商人,低声道,“衣服啥的,你娘买的都是好棉布、棉花做的,搁那些商人的东西一堆拉走,恐怕还没等你到京城呢,东西就被别人偷偷拿去用了,还是放在你俩坐的马车上好,眼皮子底下,我看谁还敢偷拿!”

    “还是爹考虑的周到。”谢行俭感慨。

    “去了京城,立马递个消息回家。”谢长义摸了把脸,眼眶红红的。

    谢行俭忍不住俯身抱住他爹,“爹,今年儿子不能陪您跟娘过年了,儿子不孝……”

    谢长义拍打着小儿子的背,哽咽不已,“你在外好好的就行,爹娘还没老呢,家里有你哥在,你放心……”

    父子俩又说了好些交心的话,直到前头领队的过来叫人,谢行俭方依依不舍的往马车上走。

    谢长义跟在后面没离开,边走边嘱咐两人,“麦哥儿到了京城,想家就让你俭表弟一道捎封信回来,我替你送给你爹娘。”

    王多麦怀里紧紧抱着贴身的包裹,闻言一个劲的点头,“姑父,我省的。”

    谢长义又跟谢行俭说话,“你娘非说要来送你,可大夫交代不让她乱跑,眼下你娘在家怕是又在哭。”

    “爹,娘怀了娃,情绪多变,您多担待。”谢行俭想起他娘昨晚拉着他说了半宿掏心窝的话,最后突然坐在那开始哭,他安慰了老半天才劝动他娘回房休息。

    谢长义笑,“爹知道,你娘又不是头一回生娃,该注意的事,爹比你还清楚呢,不用你提醒爹。”

    谢行俭笑笑没说什么。

    待谢行俭蹬上车辕,谢长义突然喊住谢行俭。

    谢行俭以为他爹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便转过身子。

    谁料,他爹伏在他耳边小声说的那句,听的谢行俭面红耳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