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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身份
    思绪恍惚飘回到数年之前,那个比如今要冷上许多的午后。

    并不刺眼的冬日悬挂青空,给北昭下了一整夜雪的皇城带来些温暖。

    一道破空而来的尖锐竹子刺穿纨绔手里的风筝,纨绔又惊又惧地抬头。

    只见一身披华贵狐裘大氅的少年骑着高马望过来,微扬下颚,意气风发。

    “华亦宸!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

    高马之上的少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破坏规则,还不准我制止么?”

    理所当然地说完这话,便扬鞭策马离开。

    纨绔子不甘心想追上,然而却被身旁好友制止。

    “可别,你追上也打不过人家!”

    “难道就任他如此嚣张?”纨绔子气不过。

    “谁让人家是丞相的独子呢!华丞相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兄长,你父亲若知道你又同他起冲突,那你可就惨了!”

    几人或不满或仇恨或艳羡地望着少年策马离去的背影。

    马蹄踏碎冻住泥土的冰霜,冬日里刮过皑皑积雪的寒风吹得他背后披风翻飞,张扬肆意,傲然明亮。

    而给予他这样骄傲自信资本的,便是他的父亲——华云霁。

    华云霁年不过四十,却已位及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有母家亲妹高居当今国母,诞有一子,出生便为当朝太子。

    而太子又极为聪敏,才华横溢,冠绝天下。

    华亦宸作为华云霁的独子,彼时正当年少,正是轻狂之际,便已有享誉天下之名,又有太子这样的表弟,一同学习六艺五经,任谁都不会不自傲为天之骄子。

    明烈而张扬的天之骄子肆意策马穿过北昭皇城东门长街,穿过道道年少光阴,穿过如走马灯般划过眼前美好而清晰的回忆。

    直至一道圣旨带领着一大批禁军停在丞相府门口,那策马的少年才停了下来。

    而也是在这瞬间,一切骄傲与美丽顷刻如同流星坠落般消失,如漂亮而易碎的瓷器,支离四散。

    宣旨之人最后“满门抄斩”四个字,念得铿锵有力,仿佛有魔力般,全府数百人的性命,就此困死于这四个字中,再不复挣脱。

    在禁军守卫的冰冷目光下,数百人垂头拷着枷锁入狱,很快,刑场之上,鲜血飞溅,道道求饶声与紧随其后的惨叫声充斥在少年的耳边。

    他的目光跨越众多围观百姓,紧盯着高台之上那两鬓斑白的华云霁。纵然时隔多年,还是能从遥远里的时光里,感知到那时自己的伤痛——那无力的、绝望的、深远的哀伤与沉痛。

    杂乱喧闹中有格外刺耳的女孩尖叫声划过,女孩写满了恐惧与害怕的大眼睁着,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滚落,将他眼前一片朦胧混乱的记忆冲散。

    他恍惚着回神,还好,还好,那女孩,他的宛儿,还在……

    思绪收回,情绪落定。

    抬眸望着那眸光深幽望向自己的少年,张鸣一字一顿道:“不、认、识。”

    燕昭寒闻言容色不变,银华却叹了口气,忽转了话锋,道:“张大夫可还记得我们?在下银华,那日我也算救了你一命吧?”

    张鸣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侧过身:“救命大恩,自不敢忘,请进。”

    看着二人从容自如地在桌边坐下,张鸣心里的警惕却未有丝毫松懈,且不说他并不知这玄衣少年是否会武,单单是那银华,他便不是对手。

    何况,若猜的不错,银华似乎听命于这玄衣少年。

    他们不知从何处探寻出这件事,难道仅仅因为那日的刺客么?

    可……

    “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只为打听那人的话,还恕张某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忙了。”

    张鸣似乎十分愧疚,叹了口气,起身专门为他们二人倒茶。

    燕昭寒见他递到自己跟前的茶杯,看着他十分自然地稍微弯腰,俨然一副卑躬屈膝的小人物模样。

    “我以为,屈膝是为了往后更好的反击。”

    燕昭寒没有接过茶,反而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张鸣全身一僵,又听他道:“却不想,阁下是想永远屈身躲藏下去。”

    “不知公子在说什么?”张鸣笑了笑,缓声道,声音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银华见此,便道:“不知张大夫可知北昭前丞相?”

    张鸣笑着道:“我一介小人物,连本国的前丞相都不了解,怎会知道他国丞相?”

    “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银华弯了弯唇,眼里闪过恶劣的光,“那不若,我同你说说他是如何变成前丞相的?”

    张鸣:“……”

    “华氏一族左靠皇后太子,右靠位高权重的丞相府,在皇城里,天子脚下,那可谓是只手遮天,十分嚣张,甚至意图谋反,故而惹怒了我们的皇帝陛下……”银华没有放过张鸣面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遂,将之满门抄斩,老弱妇孺皆无幸免。”

    张鸣被衣袖遮住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仿佛只有此才能克制住内心汹涌而上的愤怒与仇恨。

    只手遮天?十分嚣张?!

    父亲素来对他谆谆教导,要效忠皇室,拥护燕氏江山。

    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华氏满门含冤被灭,多年之后,竟还是遗恨骂名!

    恰时,燕昭寒淡淡道:“阁下认为如何?”

    “……”

    张鸣垂着的眼睫洒下一片阴影,他微弯着身子,没有立刻回答,默了许久,方才讪笑两声,道:“这等皇家大事,我一个小老百姓有何好认为的……”

    银华不满他仍旧装傻充愣,刚要开口继续相逼,张鸣此时却主动道:“不知您是哪位大人物,为何偏误认了我呢?”

    他直觉此人不简单,却不知深浅,又见他十分肯定自己身份的模样,以及那银华的步步紧逼,令他难以抵挡。

    银华步步相逼,不算高明,却专挑他痛处,效果显著。

    “误认?”燕昭寒精致的菱唇微微翘起一抹微妙的弧度,语气不明,“华亦宸,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被他那意味不明的眸光盯上,犹如无机质的生物在肌肤上游移,竟有毛骨悚然之感,张鸣只觉心下微寒,低下眸,没有应答。

    银华只当他是默认了,当即道:“灭门之仇,相信不论是谁忘了,您都不会忘。我们此来,便是希望能两相相助,以……”

    “我是张鸣,一介草民,普通大夫而已,二位真的找错了。”

    他语气冷淡地打断,似乎因一直被错认而感到不满,却含有一丝隐忍。

    燕昭寒见此,起身道:“无妨,你可以考虑几日。”

    他面色如常地微颔首,轻轻拂袖后转身离去,银华连忙跟上,瞥了眼张鸣,道:“叨扰了。”

    余下张大夫一人,立于燃着幽幽烛火的暗室中,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