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罗宁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无傀猜出了自己的身份，那个红衣女子倒也没有太过于惊讶，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说：“你的确，是我所孕育出来的，一个非常完美的孩子，无论是修为，还是其他的什么方面。你都很好。”

    坐在地上的陵玉也是开口了。

    或许是因为同样的身份所带来的微妙敌意，让陵玉在对那红衣女子说话的时候，语气微妙地恢复了一点夹枪带棒：“元初，如果当时我在面临那些事情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孩子帮助，或许，我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所以说，从这个点上来看，我还是很嫉妒你呢。”

    元初转过头去，看了看陵玉：“你当时亲自挖了自己的眼睛，砍了自己的双腿。也就是说你亲手撕裂了天空，砍断了大陆根基。你还嫌下手不够狠，亲自挖出了你自己的心脏，断绝了天空与地面的联系。

    我很是不明白，都做到了这样，你为什么还不死？”

    你为什么还不死？

    这句话充满了最浓重、最深切的恶意，然而在听到自己的同类问出这句话之时，陵玉却只想笑。

    她也就真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干瘪的眼珠里面，都是被她笑出了一点，由灵气组成的、晶莹的泪。

    陵玉的笑声由一开始的清脆，到最后的撕心裂肺，一直笑得喉咙都沙哑了。

    她终于停下来，用手指抹去眼角的那一滴泪水，而后将手指递向元初的方向，轻声说到：“对呀，我为什么还不死呢？我真的是早就应该死了……”

    她对元初说：“正如同你有那么了解我，我也很是了解你，你亲自毁灭了自己的世界上所孕育出来，最强大的两个种族，也就是为了活着吧。

    毕竟最强大的种族，对于灵气的消耗也就更大一些。可是看着你对待这个小姑娘的念头，你大概也是很是不舍得他们吧。因为不舍得，所以宁可要把他们做成不会吸收灵气的行尸走肉和傀儡，也要让他们留在你的眼前。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没有毁灭他们了，对吗？

    我当时不也是这样吗？

    我当时已经濒临崩溃了，却还是想让我的孩子们再活得更久一点，最后即使是被我的孩子们所背叛和放弃，我也只是戳瞎了自己的眼睛，弄残了自己的双腿。我看不见，我动不了，我没有心感觉不到，所以我感觉不到痛，我也没有察觉他们在骗我。

    所以从“自欺欺人”这一点上看，咱们两个又有谁能说谁呢。”

    陵玉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还是在笑着，只是那个笑容，比起刚才无傀那接近于哭声的笑，要明显的更多。

    元初好像听不明白陵玉的意思，她突然对陵玉说：“不能说是自欺欺人。”

    自从这两个世界意识开始对话之时，无傀就已经不再说话了，而罗宁早在世界意识出现的那一刻，就往后退了一步，将这个——严格来说与他其实并没有多么大的切身关系的论证，交给面前这三个能够算账的。

    元初认真地对陵玉说了那句“自欺欺人的说法不对”，陵玉很是惊讶，又很是无奈，她便笑起来：“哪里不对呢？”

    元初认真的说：“没有哪里不对，只是我们不是人，所以不能说是自欺欺人。”

    听到元初这句话，陵玉是真的笑起来了，她这一次的笑，比起刚才竟然要带了一丝温度。

    好像是一个人在寒冰之中长途跋涉了太长太长时间，终于看到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雪地上的皮毛。

    这片皮毛，虽然早已经被这片雪体同化了，上面结着冰，哪怕是用火烤，也再捂不热。然而那毛茸茸的表面，却是让人能够从心理上感觉到，这其实是有温度的。

    于是，哪怕明知道这块皮毛说不定比寒冰更冷，披在身上，或许是要穷尽自己最后的温度也捂不热了，她却还是甘之如饴的，将那块皮毛披在自己的身上。

    她分明知道，自己这漫长又没有尽头的寿命，在看到这个同类时，就已经意味着要面临终结了，然而陵玉却是终于能笑一下了。能够对着这个被自己害惨了，也把她的孩子害惨了的同类，面对着这个世界上最憎恶自己的生命，露出一个笑脸。

    无傀突然冷冰冰开口了：“你当时在世界崩溃的时候，自己挖了自己的眼睛，看了自己的双腿，捏碎了自己的心，这样为什么没有死？”

    而后她又转过头去看向元初，问道：“你之所以创造出噬魂这个种族，并不是想要彻底取代我们，而是想要把我们做成行尸走肉做成傀儡？

    为什么？

    你是世界意识，如果不是你的同意，我们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毁掉我们？毁掉我们，还要让我们留下躯体供你玩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自从开始接近真相的那一刻，无傀就从来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世界意识，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也没能想到，世界意识竟然还能够过分到这种程度。

    他们毕竟是由世界意识主动产生的生命，然而世界意识，却最终还是要决定毁了他们。

    无傀曾经听说过这种谬论，母亲杀死自己的孩子之后，对别人说——这生命是我给予的，所以我有权利收回。

    这种话，她也听她父亲说过，并且是不止一次。她的父亲，总是有着千奇百怪的理由，去对付那些对他“忤逆”的孩子。

    这其中，她印象最深的那个，是她父亲和一个人类女子生下的孩子。

    那个孩子体内的血脉很是奇妙，分明是一个人类女子孕育而成的血脉，却偏偏继承了很是完整的魔尊血脉，若是那个孩子成长起来，恐怕天赋未必会比自己差多少。

    只可惜，在她察觉到之后，赶过去那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已经彻底魔化，命不久矣的弟弟，还有地上的两具尸体。

    原来世界意识，竟然也是这种疯子。这还有点儿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