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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708节
    中段自洛口到板渚,是利用黄河的自然河流;
    东段起自板渚,引黄河水走汴渠故道,入于泗水,注入淮河。
    大苏曾经对此做过详细研究,结合四通勘测司的图文资料,提出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华夏大地上的运河,是华夏民族从数千年前起,就一直在不断开凿的连续性工程。
    比如历史上记录的隋炀帝所开的运河通济渠,其实并非隋炀帝一人下令全新开凿的。
    他在《书传》说道:“自淮、泗入河,必道于汴……又足见秦、汉、魏、晋皆有此水道,非炀帝创开也。”
    然后有分析了楚、汉中分天下的鸿沟;汉末年曹操和袁绍相持的官渡;以及王濬伐吴杜预信中所提的“径取秣陵……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溯河而上,振旅还都”的记录,证明了秦、汉、魏、晋以来,早已有此水道,并非隋炀帝一人之功。
    不要小看这一点历史研究,这个理论,这对大宋的水利工程建设具有指导性的意义。
    就吴安持所提出的这个工程来说,其实真正需要完全新建的,不过是洛口到板渚那很短的一段,在黄河的旁边另行掘出河道,不再利用浑浊的天然河道,这就减少了泥沙的流入。
    剩下的,那就属于隋唐旧河道改造工程,同时增加一些支渠,水闸,满足灌溉和通航就行了。
    如今的工程技术已经成熟,完全可以支持这样的工程,因此请朝廷设立通汴河渠司,专门负责此项工程,臣推荐吴安持为提举,陛下遣中官监督。
    这个工程虽然苏油不是发起者,但是苏油在任职开封府期间,曾经主持过汴口埽调水工程,疏通过汴口埽——汴京——陈留一段,也算是有实际经验。
    吴安持是吴充的儿子,王安石的女婿,虽然受父亲的影响更大,但是岳父那边的影响力也不是一点没有。
    不过吴安持和王安石的那些继承人是压根尿不到一壶里去,因此同样既稳重有意愿改革的苏油,成了他选择的天然盟友。
    赵顼准奏。
    同月,宋用臣在河东上书,再次肯定了司马光和苏油的北流说。
    同时转递了窦仕的考察报告:“商胡一也,横垅二也,禹旧迹三也。然商胡、横垅故道,地势高平,土性疏恶,皆不可复,复亦不能持久。”
    “惟禹故渎尚存,在大伾、太行之间,地卑而势固。”
    上报了工程进度,濮阳河堤,与北苑监的兴建同时开工,采用了新式的竹筋混凝土预制件加沙袋,工程迅速,效果十分良好。
    现在濮阳的堤防隐患已然得以排除,臣已命窦仕转去内黄,与秘阁校理李垂,知深州孙民共议修复,按照此法营造内黄大堤。
    赵顼大喜,予以嘉奖,同时下令沿河州县,准备救灾物资,顺便命将京中内藏库的粗麻取出来,加工成粗麻袋子,作为备灾物资发放下去。
    四月的朝廷很繁忙,礼院详定出夏祭的制度,虽然还不能让各方满意,但是王珪大手一挥,我们那啥……呃,谁常说的来着,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事情好多的,设宫县乐、文武二舞,改制乐章,用竹册、匏爵,增配帝犊及捧俎分献官,广坛遗、斋官,修定仪注……要吵我们等这个翻篇之后再继续?
    纷闹之中,一个小小的部门,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宫城外西南,尚书省背后,西角楼街边上一处小院当中,成立了。
    这里是吴起庙旧址,军机处设在吴起庙,虽然纯属因缘巧合,倒是挺合乎大宋的规制。
    右掖门出来向后转,往北就是吴起庙,西角楼大街,西华门,金水门。
    左掖门出来向后转,往北就是明堂,甜水巷,南通巷,南讲堂,北讲堂,热闹街,东华门,马行街,鸡西儿巷……
    南边尽头是潘楼,北边尽头是矾楼,中间无数妓院,瓦市,鬼市……
    以皇城为中心,左边文,右边武,左边繁华得一逼,右边……右边拿得出手的,大约就是西车子曲,史家瓠羹、万家馒头三样东西。
    西车子曲就是一种酒,万家馒头就是包子,史家瓠羹稍微讲究点,是一种类似羊肉汤面条的东西。
    如今一个文士,领着几个年老的武臣,就在史家瓠羹店品尝这道特色早餐。
    要是知道他们身份的过来看见,只怕会惊得眼珠子掉在地上。
    当朝一品少保,鱼国公苏油;
    左武卫大将军、提举崇福宫,武功县男郭逵;
    永兴军路钤辖,知环州种诂;
    左金吾上将军,解州防御使折继祖;
    上柱国,持节忠州诸军事、金城县开国候,忠州刺史折克柔。
    河山半壁,砥柱金梁!
    这里边就苏油和折克柔稍微年轻一点,折可柔眼睛也出了问题,因此除了苏油,其实都是拿着朝廷俸禄打酱油的半退休状态。
    尤其是折继祖这种都快七十岁的老将,他可是经历过朝廷钳制,监司纠绳,文官欺压那种艰难日子的,如今不由得唏嘘感慨:“此生何幸,竟然能生见汴京……”
    苏油给几个老将分发滚水烫过的筷子:“折老昨日陛见过了?”
    折继祖眼角含泪:“先皇和陛下隆恩,没说的,这把老骨头只能接着报效了。”
    昨日折继祖入宫觐见,赵顼好言安慰,说起了不少早年间的事情。
    以前的麟府路军马司,对折氏的钳制太为过分,并州知州梁适查清原委之后,向仁宗皇帝报告折氏的艰难处境。
    说折氏累世承袭知府州,本族仅三百余口,而其部缘边蕃族甚多。
    每次犒劳,折继祖都是用自己的俸钱来开销,为了将蕃部安抚妥当,折家自己本族的日子,过得比属下蕃部还惨。
    平日里,还要拿家族中借牛莳田的租金来补贴公费。
    然后还要被紧密监视,严格考核,和对内地知州大不相同。
    各种条条框框繁密至极,导致折继祖屡屡上书,恳请朝廷将他解职。
    请求朝廷密加存抚,以安其心。
    仁宗皇帝知道后,特意派遣使者持诏抚谕,还特意拨款五百贯,让折继祖为其父改葬。
    到了赵顼这里,做法就更加妥当了,当然也是苏油的秘密建议——从陕西到河间,对边蕃的笼络,名声怎么能落在边将的手里呢?
    必须由朝廷出面,统计户籍,人口,促进贸易,提高蕃户生活水平。
    对于蕃部首领,则收其权而给其利,结合家庭式畜牧业和统筹收购,实际上是将蕃部渐渐分解拆散,将蕃部首领的身份,从军政一体渐渐转化成了军政分离。
    对于折家这种世镇边将,朝廷指派官员帮助其料理民政,设定流官,而折家子弟得以专心军伍,算是各得其所。
    办法很简单,也很有效,你要继续军政一体,那就算是自力更生,朝廷也不会让你硬性转变,不过就得继续过以前那种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
    你要是选择军政分离,同意部落拆散为家庭,变为郡县,让朝廷派遣流官管理,那好处自然多多,生活立马发生质的飞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政治,经济,军事,宗教多管齐下,绝大部分的延边蕃人,还是开开心心地选择了融入大宋这个民族大家庭,接受了大宋给他们设计的发展线路。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饶骨头
    如渭州,岷州这些开展得较早的地区,蕃人行汉礼,穿汉服,说汉话,除了几个传统的大型节日,其它时候与汉人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
    即便是如此,苏油还给他们设计了很多后续,比如从各部调集精英参与到大宋的建设当中来。
    如今陕西蕃人,最远的已经在新宋洲传授当地军士畜牧技术了。
    还有不少在汉人内地的牧场效力,从南海,蜀中,福建,广东,两浙,再到如今的北苑监,都有他们的身影。
    折家对大宋朝廷的忠诚度其实是相当高的,从折家现在的选择也能够看出来。
    麟府路细毛呢,现在也是折家的拳头产品,不过那东西用来做文士袍子太重太奢侈,因此现在北边冬季,流行的是仿军礼服制作的毛呢大衣,里边是衬衫和毛衣,更加适合骑行。
    汴京人对新款的追求也是竭尽全力,京中无赖子弟,能从父兄那里搞到一条灰呢阔腿军裤加皮靴,或者武装带,就够他们在同伴那里显摆好一阵。
    新军服饰,以其简洁实用,硬朗威严的特有风格,在儒风一片的汴京城里,竟然成了一种逆时尚元素,在年轻人当中极为流行。
    甚至有不少子弟投身军伍,就是为了那一身挺括精神有派头的新军军装。
    瓠羹,就是葫芦做的羹。
    葫芦分好多种,宋代已经有专门用作蔬菜的葫芦。
    葫芦不能吃的叫“匏”,能吃的叫“瓠”,前者坚硬,后者肥嫩,前者苦涩,后者甘甜,前者晒干了能做成容器,后者切成片能炖成羹汤。
    将羊腿与羊身去皮剔骨,切成大块,用草果做作料,炖成一大锅羊肉汤,滤去浮沫,将熟羊肉从锅里捞出切片;
    之后取瓠子六只,挖去嫩瓤,刮掉外皮,也切成片;
    用姜汁和面,擀切成面条;
    将瓠子片、羊肉片与葱段同炒,添入羊汤,烧沸后,下入面条煮熟,最后用盐醋调味,这就是瓠羹。
    苏油给在座个人介绍:“老史家也是老西军,投奔京中亲戚之后开起了这家店,滋味不错分量足,名声就起来了。结合京中瓠瓜弄出来,颇具特色。”
    这短时间里苏油就在老史这里也混成了老客,老史见着便过来招呼:“官人有时间没来了,快里边请!”
    “最近出了一趟差。”苏油笑问:“老史,你家那‘饶骨头’呢?”
    老史赧笑道:“送东城进学去了,里正说家小子坐店门口招揽生意,上官见到孩子没有读书会查问,不许他叫卖了。”
    “我想着也正好官家仁德开了小学,书本都是现成的也不用钱,将来能识字算账也不错,便让浑家一早送过去了。”
    苏油说道:“这城西跑城东,耽误大人一早上的功夫,老史你就要更辛苦了。”
    “值得值得。”老史脸上都笑出花儿来了:“好家伙昨日拿了个什么小奖状回来,还有两颗糖,说是班上数算拿了个第一名,数算先生发的,这就是那什么……光耀门楣?”
    苏油哈哈笑道:“也是,见天坐门口看你做生意,这加减上头就比别家孩子强。”
    老史瓠羹在京中也算是出名的,大人忙不过来,就让家中小子坐门口。
    小子也机灵,在门口无聊,就喊:“饶骨头——饶骨头——”
    意思是来我家吃瓠羹,除了瓠羹之外,还送块骨头。
    一来二去的,这叫卖法还成了史家瓠羹的一块招牌。
    苏油笑道:“老史,今日招待的几位可都是西军出来的老将,全都是吃羊羹的行家,你给打起精神好好调弄好喽!”
    “几位老爷就瞧好吧!”老史精神头来了:“老客官人的面子必须的,给每位老哥饶块大骨头!”
    不多一会儿瓠羹端了上来,几人品尝了一下,折继祖就笑道:“果然不错,出了陕西,还能吃到秦地羊羹的味道,明润这客请得有心了。”
    老史端了一碟青蒜末上来:“汴京的羊和秦州那边没法比,听了官人的指点,让我在煮每碗羊汤的时候,加了几块羊油炸过的面筋,然后肉上留下烫皮,滋味一下子就丰厚了好多。”
    几人都是相视莞尔,对的,这位就是大宋饮食的活祖宗,他指点你一二,你这小店的生意还得火。
    种诂端起羊汤来:“明润,此番多劳你周全,大恩不言谢。”
    苏油端起羊汤和他走了一个:“国家大事,最好不要掺杂私人感情在里边,而且一错再错,那就更是处置失当。”
    “身在高位,更是要小心警惕,不要觉得自己成了大人物了,就忘了当年一碗羊羹都要高兴半天的初心。”
    “我周全的不是你,而是西军和陕西转运司之间的关系。为何当年你我在陕西的时候,可以文武融洽,共济国事,到了今日就不行了呢?”
    “带各位来这个小小的食档坐一坐,也有体味一下这种滋味的意思在里边。莫以为自己不再寻常,便是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