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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398节
    陕西是边境,隐瞒人户、逃役漏税,其实不好查。
    因为要是查的严了,蕃人熟户汉人客户会跑去西夏,青唐,给外国人种地去。
    军役,输劳,赋税,本来就相当繁重了,历任官员也只有听之任之。
    然而苏油一战奠定了陕西的胜局,理所当然就要享受胜利带来的红利。
    只有他能给兴役的民夫足够的补偿,让输劳变成有利可图的事情,小苏探花把劳役当成生意来做,工钱不是从到达工地开始算,而是从离开家那天起就算,五天一结雷打不动,敢无故拖延民工工钱者,军法从事!
    但是对民工也有要求,有了地图,可以方便地知道里程,按照里程折算出离家到达工地的时间,晚到一天,扣一天的工钱,早到一天,却依旧按里程折算的天数结账。
    兴工的工钱,又比路途高出三分之一。
    此令一出,路上全是狂奔的民工,不时就听到工头们的怒骂:“李二狗!你特娘又在磨蹭!赶紧跑起来!早到一日,就多赚一日路费!拖累了大家,以后就没你出来的份了!”
    路上经过村子,就能看到郊社,路口,泥房的墙上,到处刷着标语,贴着图文并茂的传单。
    “在家忙活不得粮,不如陕北闯一场。”
    “半顷地,一头牛,鬼都知道选哪头。”
    “当兵不刺青,全靠爱国心。”
    “以往工役不挣钱,这回工役赛过年。”
    “除了婆娘自己找,剩下朝廷替你搞。”
    ……
    粗鄙无文,但是的确句句打动人心,流传极快极广。
    村口有村妇专门负责烧水,歇脚的时候,大家开始取水啃干粮。
    李二狗看着对面墙上的宣传传单,觉得画上那个赶牛耕地的年轻人就是自己,对头发花白的工头说道:“三爷,一路过来,那什么娃子们都说,到了渭北,修完寨堡,愿意留下的,朝廷按人丁给一头牛,半顷地,还有相应的农器,草麦种子,连泥屋都有呢。”
    三爷说道:“狗日的净惦记好事儿!没听娃子们说,先出力,后享福!不参加工役,偷奸耍滑的没资格!”
    李二狗羡慕地看着三爷左胸上一枚有些暗淡的勋章:“你是随仙卿救过探花郎的老兵,看他烧灭几万夏狗的功臣,凭这枚勋章,可以直接见探花郎的,只要你去跟他说说,一准儿能成!”
    三爷骂道:“瞎扯你个蛋!探花郎如今是经略学士,陕西多少大事儿还忙不过来!就你这点鬼心肠,还敢去打扰他老人家?”
    李二狗赧笑:“探花郎年岁又不大,怎么能叫老人家?”
    三爷笑道:“没听路上商人们说吗?西夏那边,如今都管探花郎叫‘小苏老子’,止小儿夜哭那一等一的!蕃人们里头也有个稀奇古怪的名号,叫什么一起威慑,吓不死他们!哈哈哈哈……”
    李二狗有些纳闷:“听村里老辈儿说,范大老子当年在陕西修寨堡可不是如今这场面。”
    三爷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傻?范大老子那会儿,那是陕西吃了大败仗,探花郎哪次不是干得夏狗们嗷嗷叫唤?这回更是端了他们几十年积蓄!”
    “县太爷说了,这次修寨,所给从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出门就给钱,千年来没有的规矩!”
    李二狗还是纠结发田发地的大好事儿:“三爷,你说这渭北到底留得不?”
    第五百九十章 西夏历史文明展
    三爷见到远远一个车队过来,不少车还空着些地方,站起来说道:“别的官说得天花乱坠我都不信,这回是探花郎亲口,那就真真儿的了!到时候你先报名抢地,你老娘我回头给你接过去。”
    说完眯着眼睛看大路上往来的人群:“如今这陕西,是出来一回就变一回天。等着,我去问问那车队能不能稍带我们一段路,能早到一天,就白捡一天路费!”
    见三爷站到路边上招手,头车的赶车把式看见就嚷嚷:“老东西不怕撞折你胳膊!闪开闪开,干嘛呢这是!”
    后边车上下来一个商贾装束的中年人,赶紧来到三爷身前躬身施礼:“车把式是岳州招来的,不懂渭州礼数,这位老哥莫与他计较。”
    三爷连忙还礼:“官人,小人见车上还有些空位,想请官人捎带一段。不知道成不成?”
    那中年人一挥手:“小事儿一桩,招呼儿郎们上车吧,老哥跟我同车!”
    三爷大喜,赶紧挥手:“李二狗!你狗日的快带人过来!官人答应了!”
    待到上了车,那中年人拱手问道:“不知老哥是随探花守囤安寨的好汉,还是随县君追杀夏主的英雄?”
    三爷得意:“当年我是仙卿手下的骑枪义勇!也赶得夏人放羊的。”
    中年人笑了:“那就好说了!鄙人姓董名非,当年你们出渭州,步军坐的大车,好些就是我家的!我们这是老交情啊。”
    三言两语,两人就亲热起来。
    董非嘿嘿笑道:“我一直在商路上来回跑着,去年听探花郎指点,去了荆湖,如今闻他再来陕西,赶紧过来看看,有何报效之处。”
    三爷扭头看了眼后队,对董非说道:“你们做的泼天大生意,车上头拉的都是农器吧?”
    董非点头:“商贾最重消息,这陕西如今是啥局面,我看小报也不得实情,还得老哥你给我唠唠。”
    三爷笑了:“我都在乡里,就是听来搞量地的秀才娃子们说一嘴。反正如今乡里娃子都动了心思。”
    董非说道:“那乡里大户怎么办?地不是空了?”
    三爷说道:“所以现在村里李大户降了租息,今年两分五!就这样还扛不住人往外走,有传言说如今正忙活着从商州进新犁,添牛,添机械,哦对了,还开鱼塘。”
    “听说拿那犁耕地给力,是探花从书里找出来的,还有水车,能磨面切草。”
    董非笑得就像偷到鸡的狐狸:“如此说来,农器,乡间小工坊小机械,就是最近陕西最热门的生意了是吧?”
    ……
    汴京,王安石终于被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了大宋的宰相。
    而西京洛阳,成了诸位保守派致仕大臣们的集中地。
    苏油给司马光打造的二十亩独乐园,成了洛阳园林的新样板。
    清水,群鱼,绿竹,丛花,草亭,瓦舍……都是本地物产,造价并不高,稍微贵点的东西,是退居于此的朋友们送来的牡丹。
    然而清幽雅静,精巧宜人,一步一景,四季皆有可观。
    尤其是生活非常方便,真正的关键,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司马光完全没有想到苏油搞出来的庭园会是这样的效果,满意非常,特意为之写了一篇《独乐园记》。
    “投竿取鱼,执衽采药,决渠灌花,操斧剖竹。”充满了生活的乐趣。
    “上师圣人,下友群贤,窥仁义之原,探礼乐之绪。”没事儿可以和朋友们讨论哲学伦理。
    “自未始有形之前,暨四达无穷之外,事物之理,举集目前。”偶尔还可以研究研究理工之学。
    最后的总结是:“叟愚,何得比君子?自乐恐不足,安能及人?况叟所乐者,薄陋鄙野,皆世之所弃也,虽推以与人,人且不取,岂得强之乎?必也有人肯同此乐,则再拜而献之矣,安敢专之乎!”
    言语中好像吃过柠檬,说有人说老夫自得其乐不是君子,其实老夫是德望不足,喜欢都是世人所抛弃的那些东西,就算给人家人家都不要。
    真要是有懂得欣赏的,老夫肯定恭恭敬敬献上,哪里敢真正的自得其乐啊?
    司马光在这里堆放了五千卷书册,独乐园也成了大佬们时常流连的地方。
    西京国子教授王安国第一次来到此处不由大呼:“君实清逸若此,吾辈皆落俗尘也!”
    司马光哈哈笑道:“老夫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雅骨,这是托了苏明润的福了!”
    不管怎么说,四通商号营造司,火了。
    《独乐园记》的广告效应非常巨大,甚至开始形成大宋高级庭院建筑的审美风尚——自然,和谐,风雅,建筑与山水树木完美融合,室内装饰淡雅简洁,陈设装潢抛弃了金彩,朱漆,都用透明清漆,保持建筑材料的原色。
    等到再用出一层包浆,浮躁的色调,干涩的肌理变成积淀,成熟,沉静和温存后,那种气韵就更加完美了。
    ……
    汴京,一场“西夏历史文明展”,正在密阁进行。
    升朝官们,可以说绝大多数,算是第一次真正零距离接触到了西夏这个对手。
    展厅入口,是一副巨大的陕西,青唐,西夏地形图,上面标示出了山川河流走势,部落构成,沙漠范围,西夏的城市,军司。
    走过地图,是西夏的历史渊源的记述,这个最早在松潘高原依附吐蕃的小部落,如何成长为今天占据河西走廊和大部分河套平原的强大的国家,来龙去脉,提纲挈领,是苏油拜托司马光的手笔。
    历史之后,是民生,包括河套平原上的工具,农具,织机,水力设备,甚至还有牛,羊,骆驼,马,各种谷物,棉花,麻,枣,黄河鱼,葡萄,甜瓜等彩铅图绘标本。
    还有祁连山系的铁矿,胭脂,青盐,金银等矿物。
    民生之后,是军事,大多数都是实物。
    强弩,青锋剑,骨朵,弓箭,瘤子甲,连环马具,铁鹞子的装备,步跋子的装备,泼喜军的装备,回回炮,大攻城车,城守装备,营帐,令旗,还有大量图形和文字,描述他们的军制,战法,以及优劣。
    军事之后,是政治结构,用简明的图表,描述出一个西夏社会的统治管理金字塔,还有收集到的衙门牌匾,官员印信,品服,刑具,法律文书。
    之后是文化,包括西夏文字,文学,宗教,礼仪,天文,绘画,雕塑,礼器,乐器,食器,贵人们的服饰,车马,仪仗,妇人们的首饰,花绣,还有大量图文,说明其节日庆典,婚丧嫁娶等风俗习惯。
    展览最后,对西夏的人口,军力,粮食产量,青盐产量,金,银,铜,铁产量,牛马产量,各等人群的收入构成,和大宋的经济交流规模,做了详细的统计,展示了西夏文字的政府告令,档案,民间的书信,契约等诸多内容。
    大宋官员对西夏的看法一直存在偏颇,这次展览,让人们看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西夏。
    苏油就是想通过这个展览,提醒大宋官民,他们的对手,是一个体系完善,组织严密,运转高效的王权制国家,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粗鄙的头人部落,而是一个真正的文明,一个极度难缠的敌人。
    第五百九十一章 倒逼
    王安石和曾布,章惇,邓绾缓缓走在展厅里,观看来自河套平原的实物。
    站在巨大的西夏劲弩前,王安石问道:“陛下来看过了?”
    曾布替代吕惠卿,成为新任检正中书五房公事,立即说道:“这几天陛下天天来,然后就去御龙弩直的靶场练习神机铳。苏明润这是干什么?明明是打了胜仗,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安石叹了一口气:“你见过居功自傲苏明润?他是在告诉陛下,西夏还很强大,不是一两次小胜,就能够平灭的。现在宋夏局势,还是在相持阶段。”
    章惇表示不服气:“此正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相公,是不是催促一下韩学士?陕西,青唐都有动作,永兴军路,是不是也该积极一点?”
    王安石摆手:“十数万夏军刚刚才肆虐过环庆,你让他怎么作为?”
    曾布说道:“当初让苏明润任经略,韩参政任转运,结果苏明润为陕西旧部捞足了军功,不是说好的经略河湟,横山左右臂吗?怎么渭州这当脑袋的出头了?”
    “相公,不如让苏明润和韩参政各自负责一方军政,不然韩公不好插手军事,横山攻略,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邓绾心里对投奔王安石感到异常侥幸,他之前是庆州知州,完美地躲过了残酷的战争。
    想了想说道:“相公,苏明润和韩公,在边境实际上也本是这么做的。”
    “不过名不正言不顺,要知道,如今苏明润取了石门峡,封堵了天都山出口,渭州就成了后方,经营得铁桶一般。”
    “西夏人也不傻,接下来的永兴军路,必定是大战之地。”
    章惇说道:“文约所言有理,如果韩公在永兴军毫无作为,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