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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半个时辰后,帷幔被人从外面挑开,一抹身影出现在床边。

    慕夭不认床,到哪里都能快速入眠,这会儿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赵祎在床边坐了多久。

    皎洁的月光照在帷幔上,显得柔和暖融,慕夭梦呓着,听不清在说什么。

    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听清,赵祎伸手,想拨开挡在她脸颊的发丝,却迟迟没有动作,最后收了回来。当初误入他马车的人是她,求他缠绵的人是她,打扰他生活的人是她,拒绝他的人还是她,可为何就是忽视不了她呢?

    替乱蹬被子的姑娘掖好被角,赵祎费力站起身,坐回轮椅,自己摇着回了东卧。

    伺候在外殿的内侍全程低着头,心思百转千回,殿下总是拒绝议亲,是为了慕夭吗?

    翌日天蒙蒙亮,慕夭闻到一股饭香,揉着眼睛爬起来,光着脚就往外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脚步被肚里的馋虫左右着。

    圆桌前,赵祎照常食用早膳,忽然瞥见西卧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丫头,小丫头皮肤白嫩,穿着里衣,赤着脚走来。

    内侍瞪大眼,晃了下拂尘,“慕大小姐当这里是宰相府了?”

    被一道尖利的声音扰到,慕夭激灵一下,看向桌前的赵祎,又看看站在赵祎身边的内侍,再低头看看自己,“嗷”一声转身跑开。

    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赵祎夹起菜送入口中,像是没瞧见刚刚的一幕,可眼尖的内侍发现,喜怒不言于表的太子殿下红了耳尖。

    早朝后,赵祎拦下陆喻舟,问道:“昨晚邵小郎君去你府上闹事了?”

    陆喻舟“嗯”了一声,示意内侍退开,自己推着赵祎走在林荫小路上。

    赵祎狭眸微转,又问:“邵修跟过去了吗?”

    昨日的假象是,邵修偷溜出府与人喝酒,回来的途中听说邵霁去缃国公府闹市,特意绕道过来替弟弟赔不是。

    陆喻舟没有起疑,推着赵祎走进东宫,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一进门,就与站在门口的慕夭遇见。

    慕夭跑过来,对着陆喻舟哼哼两声,又眯了眯眼,装出超凶的样子。

    陆喻舟当她在耍宝,推着赵祎进了书房,两人聊了一会儿,陆喻舟起身告辞,走出书房时,又被慕夭拦下了。

    慕夭气势汹汹地问: “你昨晚欺负宝珊了吗?”

    面对鼓着腮的小辣椒,陆喻舟面色无异,“我的私事,需要告诉你?”

    慕夭眯眼掐腰,一副要跟他对着干的架势,“你的私事我不管,宝珊的私事我管定了。”

    两人何时成了手帕交?

    懒得与她计较,陆喻舟走向门口。

    慕夭追上两步,对着他的背影隔空勾了两拳,在陆喻舟转眸之际,撒丫子跑开了,生怕对方报复回来。

    陆喻舟走出月亮门时,与走来的邵修打个照面。

    一袭红衣的邵修懒懒拱手,细长眉眼含笑,“陆相巧啊,也来找太子?”

    很多人都不愿跟邵修的狐狸眸对视,因为那双带笑的眼睛里永远带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陆喻舟稍稍颔首,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邵修搓搓下巴,走进太子书房,还以为慕夭会在,可书房里只有太子一人。

    将自己的计划讲出来后,赵祎毛笔搭在笔枕上,“我只是叫你去打听消息,你要把人带出来,激怒了陆喻舟,自己负责。”

    “殿下的意思是,”邵修靠在书案上,“带走那个叫宝珊的丫头,陆喻舟会发火?”

    赵祎双肘杵在桌面上,“要赌一次吗?”

    赌陆喻舟会不会发火?

    邵修挑眉,“赌注是什么?”

    “你若输了,你让邵霁离慕夭远一点。若赢了,条件随意提。”

    哦豁,真够豪气的,邵修笑笑,“成啊。”

    亥时一刻。

    宝珊抱着小黄狗坐在窗前,垂着眼将重重心事掩藏的很好。

    香意晕倒时,邵修拍拍手掌,扔给宝珊一套大将军府的侍女服。

    与缃国公府浅绿色袒领侍女服不同,大将军府的是浅白色的齐胸襦裙。

    换好衣裙后,宝珊披了一件深色斗篷,把小黄狗和包袱裹进斗篷里,随邵修走出房门。

    夜色浓郁,为两人做了最好的遮挡。

    邵修是放倒了几名隐卫后潜入的梅织苑,这会儿隐卫们还未醒来,这也方便他们离开。

    因陆喻舟喜静,梅织苑离二进院较偏,一墙之外就是后巷,邵修半蹲在地上,让宝珊踩着他翻上墙头。

    形势所迫,宝珊没有扭捏,把小黄狗塞进包袱,又将包袱系在胸前,踩着邵修的腿慢慢站起来,双手撑在墙头上。

    邵修护着她,“手臂用力,别怕,摔下来有我接着。”

    宝珊点点头,刚要向上撑起,脚底一松,整个人坠了下去。

    适才的一刹那,一道飘逸身影逼近二人,打得邵修措手不及。

    为了接住宝珊,邵修生生挨了对方一下。

    陡然出现的慕时清摇开折扇,以扇面扫向邵修的眉眼,迫使邵修向后退去,与此同时,慕时清揽住宝珊,将人带到自己这边,扼住了脖颈。

    “慕先生,是我。”情急之下,宝珊指指额头,“你还记得吗?”

    慕时清斜睨宝珊一眼,看向不远处的邵修,“给你解释的机会。”

    邵修叹息,谁能想到中途杀出个他呢,“慕先生,晚辈有礼了。”

    慕时清当然认识眼前的男子,挑眉问道:“半柱香时间给我一个解释。”

    这位先生可不是好糊弄的,邵修刚要开口解释,被宝珊抢了先。

    随后,宝珊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讲了一遍,语气轻柔,不带情绪,但字字敲进慕时清的心里。

    不知为何,见到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慕时清思忖了片刻,忽然松开了她。

    邵修和宝珊两人摸不清这位贵客是怎么想的,但不能硬碰硬,毕竟还在缃国公的府上。

    然而,令两人意想不到的是,慕时清合上折扇,轻描淡写地道了句:“你们走吧。”

    “……”

    当宝珊坐在墙头准备跳到后巷时,忽然回眸看向站在槐树下的男人,“先生为何要帮我?”

    慕时清浅浅而笑,“不知道。”

    看见她,就是想帮一下。

    第26章 离开(二)

    宝珊离开这晚, 汴京城的白玉兰全开了,馥郁花香萦绕在街头巷尾,微风温柔地抚摸着枝头的花朵。

    因卖身契上没有印戳, 宝珊拿不到衙门下发的通关路引, 被拦在了南城门前。

    邵修挑开车帷, 面不改色道:“她是大将军府的侍女,随本公子外出一趟,不久就会回城。”

    富贵人家的公子出行, 经常在身边带着侍女、舞姬,甚至青楼名妓, 守城的士兵见怪不怪, 在查完邵修的路引后,侧身让行。

    悬着铜铃的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城门,宝珊抱着小黄狗趴在车窗前, 看着城中的街市渐渐变小, 不自觉酸了眼眶。

    两年的奴仆生涯终于结束了。

    夜色渐深, 小黄狗窝在宝珊怀里睡去, 哪怕马车颠簸,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一只幼犬,对宝珊极为信任。

    宝珊揉揉它的头,有点不舍,但终究要还给人家, “这是邵小郎君养的狗, 请代我还回去吧。”

    邵修靠在侧壁上,不在意道:“邵霁说了,这小东西跟他不亲, 倒是跟你亲,说明你们有缘,你带它走吧,也好有个伴。”

    跟着她,以后就要受苦了。

    宝珊低头捏了捏小狗爪,弯起嘴角。

    马车停在一处油菜花田旁,邵修跳下马车,“今后怎么打算?”

    离开国公府,一个孤独无依的女子如何安身立命?他们之间不熟络,邵修知道宝珊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害怕的一面,但日后要面临的情况会很复杂。

    “我懂一点医术,以后寻个医馆给坐诊大夫打下手应该不成问题。”宝珊说得轻松,捏着小黄狗的肉爪对邵修道别,“多谢大公子相助,余生有机会,定当报答这份恩情。”

    “言重了。”邵修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子,“出门在外,没银子寸步难行,这里有几十两,留你暂用。”

    宝珊摇头,“等到了下一个城池,我就能寻到医馆......”

    “拿着吧,你都说了要报答我,余生那么长,会有机会的。”怕她拒绝,邵修把钱袋扔在车顶,“那里面有一封我的亲笔信,等到了下一座城池,你就拿给门侍,相信他们不会拦你。行了,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来日方长,祝卿顺遂。”

    说罢,调转脚步,带着车夫大步走向南城门,留给宝珊一个潇洒的背影。

    宝珊冲着他的背影裣衽一礼,心中充满感激。

    满山的油菜花随风摇曳,她站在路边,闻到了来自田园的味道。

    浩渺天际,星光璀璨,无限的孤单感打不倒渴望自由的心。

    宝珊坐在车廊上,抱着睡醒的小黄狗,温柔笑道:“以后就咱们俩相依为命了。”

    “呜——”小黄狗懵懵懂懂地回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懂主人的话了么。

    倏然,南城门方向传来一声娇呼:“宝珊!”

    宝珊蓦地回头,见慕夭跨坐一匹小矮马而来,还不停挥舞着手里的包袱,“我来找你了!”

    油菜花田里,回荡着少女咯咯的笑声。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留下,宝珊跑过去,与跳下马的慕夭抱在一起,空落落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

    她不贪心,能有一个好友足矣。

    远处城楼上,看着脱兔般的女子,赵祎握紧轮椅的扶手。他又一次选择成全她,让她冲破金丝笼,天高任鸟飞。

    但事不过三。

    慕夭,再有下次,我不会放你走了。

    丑时二刻,梅织苑内人心惶惶,仆人和隐卫们跪在庭院中,接受着李妈妈的盘问。

    盘问一圈下来,李妈妈走到陆喻舟身边,“世子,除了那几个被偷袭的隐卫,其余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看来宝珊是自己走的。”

    陆喻舟转动着玉扳指,不置一言,面容带着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