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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节
    苏眉笑道:“这一行向来是这样,学生总要给老师打打工。我们老师当年做学生的时候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再说书局请我们老师去画,是因为他有名气;我这样的新手,也没有人会请。你要是去多管闲事,才真是欺负人呢!” 说完,仍不放心,又叮嘱道:“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我们老师也不知道你是谁,你千万不要……”

    “知道了。”虞绍珩寻着她的酒窝捏了捏,蹙眉叹道:“眉眉,你从前顶安静的,如今话也多了,是不是女人一有孩子就变唠叨了?哎,你可得小心,女人话一多,男人就不爱回家了。”

    苏眉面上飞红,推开了他:“你说的对,我不说了。”

    绍珩赶忙拉住她的手,“生气了?”

    苏眉半颦半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是我说多了。你肯听的话,我说半句就够了;你不肯听的话,我就是念经也没用。”她说罢,见虞绍珩轻轻咬了下嘴唇,便觑着自己眉目盈盈只是笑,仿佛背了本笑话集子在肚子里,此时一段一段拿出来复习似的。苏眉见状,脸色更红:“你再笑我,我真的恼了。”

    “我没有笑你,我是忽然觉得,两夫妻是要拌嘴才有意思。”绍珩啧啧说着,又圈住她道:“你放心。我不过是怕有人欺负你,让你不开心;要是你无所谓,那我也无所谓。” 他见苏眉展颜一笑,忍不住在她眉间落了一吻,再抬头时,已是神色端然:“眉眉,前些天的事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以后,我保证再不会让你有不开心的事。”

    苏眉默然了片刻,忽然抿唇笑道:“你这话真真是贵人感慨!哪有人一辈子事事都开心的?除非是你虞大少爷。”

    “谁说的?我也有好多不开心的事啊。”

    “这样啊……那你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虞绍珩见她语笑嫣然,娇波欲流,蜷起手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一记:“小东西,你也学坏了。”

    苏眉霞飞两靥,皱了皱鼻子道:“为什么是’也’学坏了?”

    到了晚间,虞绍珩见苏眉靠在床边看书,便挨在她身边躺下,顺手另塞了本书给她。苏眉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册《法华经》,诧然道:“干嘛?”

    虞绍珩合着眼,懒洋洋道:“听你念经啊,你试试看能不能念得我头疼。”

    苏眉掩唇一笑,果真翻开一页,低低诵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

    谁知她刚念了两句,身边那人蓦地翻身起来,把书按住了:

    “……宝宝听这个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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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腾作春既是部长吩咐他去审的,事情办完了就总要有个回话。虞绍珩整理好了涉案的笔录前去交差,蔡廷初翻了两页便搁在了一旁:“我听说你问他的时候,让速记出去了。”

    “是。”

    “你都问了他什么?”

    虞绍珩把腾作春的话择要说了一遍,蔡廷初面上毫无讶异之色,看着他笑道:“你怎么想?”

    虞绍珩微一迟疑,道:“钧座,我从来没有过以您为人生目标的想法,您不用特意栽培我。”

    “这么说,你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是。”虞绍珩点头道:“如果没有这回事,只是有人对他不满意,想除之而后快,似乎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把我也牵涉进来;所以,他说的事应该是真的,只不过您和其他长官圈定的人选有没有他就不一定了。也许他是,怂恿他的人是一箭双雕;也许他不是,怂恿他的人只是为了借刀杀人——他究竟是不是,我不关心,我也不想搅进来。”

    “你不想搅进来,那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呢?”

    绍珩义正词严地笑道:“为国尽忠。”

    蔡廷初打量着他,也是一笑:“说得不错。你忙你的去吧。”

    “是。”虞绍珩行了礼转身要走,忽又有些犹豫,他一迟疑间,蔡廷初已发觉了:“还有事?”

    虞绍珩转回头来,慎重地说道:“我审他的时候,他还说了件我没问的事。他说,有人跟他说了许兰荪的事。”

    “葛凤章?”

    虞绍珩闻言,双肩一松:“原来钧座都知道了。”

    蔡廷初淡然道:“是我让凤章漏了口风给他。”

    虞绍珩一愣,愕然道:“钧座?”

    42(五)

    “把这件事告诉他,就是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你又会怎么做。”蔡廷初坦然道:“结果你都看到了。有些事对他是考验,对你也一样。”

    蔡廷初此言大出他意料之外,虞绍珩深蹙着双眉,沉吟道:“钧座,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未必会……”

    “是,人都经不起考验,可是我们必须经得起。”蔡廷初的声音低稳,神色静如止水,“ 如果有人在我们不能控制的范围内经不起考验,这个损失谁也承担不起。考试的时候你选错了答案,不能怪出题的人。他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选的,并没有人逼他。”

    虞绍珩默然了片刻,又道:“那……您不担心背后怂恿他的人吗?”

    蔡廷初淡然一笑,捏了捏眉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该担心的人是你——有那样想法的人不会只有他一个,你还要继续待在我这儿吗?”

    “钧座,我……”虞绍珩刚要开口,蔡廷初忽然摆手制止了他:“你现在不要急着答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年轻人常常为了赌气要证明自己,去做一些无谓的事。意气之争没有任何意义,人一辈子不长,不要浪费时间做自己并不喜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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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周末,苏眉同绍珩一起回栖霞吃饭,他二人结婚之后便搬入新居,极少在栖霞留宿。晚间虞绍珩被父亲叫去问话,苏眉独个儿在房中小憩,环顾四周,仍觉新鲜;看着的房中桌几陈设,忍不住便在心里揣度绍珩昔日在家中的样貌举止,却不知道他少年时可也像现在这般……这般……她想了几回,心底跳出来的却是“无赖”两个字。旁人相恋相知的回忆写成故事登在杂志上,总是浪漫又唯美,可她和他的事……想一想就叫人面红心热,可此时此地,她想着他,唇角却不知不觉抿起了笑纹。

    因为绍珩闲时喜欢拍照,他房中便有一架书柜专门辟了几层放置相册,苏眉信手抽了一册出来翻看,见里头皆是扶桑风物,有几处都是他二人此前结伴赏花之地,只是这些照片里却是雪景居多。

    她翻完这一册,忽地童心乍起,想要看看虞绍珩少年时的照片,便向前翻了两册,然而这既是绍珩所摄,里面虽有不少虞家诸人的留影,却鲜有他自己的,偶然翻到一张,苏眉便格外留神细看,只见照片上的人半分无赖嘴脸也无,皆是沉静俊美的翩翩少年。

    翻到最前头一本,拍得却是栖霞人事,有一本正经的戍卫侍从,也有腼腆羞笑的侍女,后面又有园中夏景……苏眉随手翻着,手上骤然一停:眼前这一页夹了一张七寸大小的黑白旧照——花园中高树荫翳,蓬勃稠密的紫薇花累累垂垂,穿着淡色衣裙的少女正凝神仰望面前的花束,两条齐整的发辫垂在胸前,眉间一点艳痕沉淀成了温柔墨色——照片里的人赫然就是她自己!

    苏眉的指尖犹疑地抚了上去,心跳蓬乱莫名,一时竟辨不出是忧是喜。这照片应该就是几年前她同舅母到虞家作客时被人拍下的,是他拍的吗?她不记得那一次有遇到过他,可是既然夹在这相册里,就算不是他拍的,想必他也看过,但他却从未和自己说起,是他不记得了?

    苏眉怔怔看着那照片,时光倒流的刹那感喟之后,心底隐隐浮起一丝不安,更叫她惶惑的,是她似乎不敢再追究那不安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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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的人就像他儿时便背熟的《孙子兵法》: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他自然是足够让儿子崇拜仰望的父亲,且对他爱重有加他大多数时候亦是个规行矩步稳重得体的儿子;然而他却总觉得,父子之间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幔,这雾幔大概父亲也能感受得到。但问题出在哪里,他却想不出来。

    就像这一刻,父子二人相对而座,分明都有话要说,却是谁也不先开口,他先前打好的腹稿就仿佛变得不那么合适了,绍珩忖度片刻,忽然迸了一簇灵感出来,端然笑道:“爸爸,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