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四溅,世界都变成一片鲜目的红。
在那慢慢消磨的意识里,他闭上双眼,一双温软的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
他低头吻她如玉般的手背。
“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想取什么名字?”
“别闹,怎么会有孩子。”
“你说嘛。”
“嗯……”
他当真认真地想了又想,然后道,“林虚星华映,水澈霞光净。不管男孩女孩,都叫苏澈,许他出生后一辈子光明磊落,干净洁雅。”
女人温笑低头,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苏澈,好名字,那么以后,你就叫苏澈了。”
“你……你说什么?你怀孕了?”
“我怀孕了,而且,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
“你这疯子!我结婚了,我有老婆,有家庭!你现在立刻把他打掉!”
“我不会打掉,苏丘,除非你要我去死。这是我的孩子,我有权利决定他的去留!我不会让黄家发现,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苏丘慢慢往后倒下,视线变黑之前,还能看见那走马灯一般的画面。
席江燃问他对这世间还有无留恋时,他自知说了谎。
牲畜都会对主子产生感情,更何况是人本身,拥有再多的金钱与权力,心中感情那一片区域,也始终是住了人的。
他阖上双眼,倒在儿子面前。
努力调转身子,撑着最后意识,颤抖老态的手掌伸向苏澈。
唇齿间沉淀着最后一口气,喉内血腥弥漫。
“儿啊——”
时间仿佛停止走动了般,他胸口炸弹的计时器停在了18秒。
席江燃背靠在墙壁上,胸脯上下沉沉起伏。
过度惊险带来的身体副作用,到现在才侵袭上身,他双腿无力往地上一沉。
“警查!都别动!”
便在这时,李琼墨与木源率着一众警力闯了进来。
李琼墨与陆翡眼神焦急在人群里搜索着,最后看到靠坐在墙角,意识低迷的席江燃。
“医疗队!”
李琼墨大吼一声,立刻蹲下身检查席江燃身上有无伤痕。
还好,除了身上有被踹过的痕迹,其他暂时无伤。
医疗队抬着担架匆匆上前时,席江燃忽而睁开双眼,抬手挡开,沉声道:“先去看看苏澈的情况。”
李琼墨瞧他一眼,无奈屏气,指使医疗队先去抬苏澈。
他自己俯身把席江燃扛起来:“怎么样,能不能走?不能走就不要勉强。”
“可以。”席江燃微闭上双眼,步伐艰难,“还好苏澈进来了那一下,否则,我真有可能对苏丘开枪。”
“他怎么了,装炸弹了?”李琼墨一边看向围在苏丘尸体前的警查与医生,一边低声问。
“不仅装了炸弹,定时器还连接在他的心跳上。只要心跳不停,定时器就不会停。”
席江燃被扶上车,沉沉阖着眼眸,刚才发生的一切宛如至恶不过的梦境,但好在都挺过来了。
“然后呢?”李琼墨给他开上暖气,将座椅调低,“苏澈进来把苏丘杀死了?”
他闯入时看到父子俩躺在一起的模样,这样猜测也合理。
席江燃接过矿泉水,喝了几口:“那孩子是打算杀的,积蓄这么多年的怨气和仇恨。刀锋已经刺进去几寸了,在到致命点时吸入气体晕过去了。”
“吓我一跳。”李琼墨长舒口气,“我还怕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双手染血,以后沾上心理阴影。”
警方很快派车与直升机抵达工厂门口,引得不少森林周遭的居民前来查看。
但好在阴蒙蒙的天空乌云驱散,一道浅光穿插过乌云投射下来,落在车面上。
李琼墨在等陆翡他们处理完事回来时,抽了支烟,又接通一个电话:“喂?”
“是吗?好,我知道了,尽快准备床位和手术室,术前准备要万无一失。”
挂了电话,迫不及待把那个好消息告诉席江燃:“跟你说个好事……”
回过头时,却见男人侧坐在沙发上,身体歪靠着车门,脸颊蒙着层疲倦,双眸紧闭,却睡得安详。
李琼墨顿住,旋即一抹淡笑落在唇边。
这是得累成什么样了。
好在没受什么伤,但还是得去医院看看情况,确认没事了才放他回家。
入夜。
苏晚筝一直紧紧盯着手机信息,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吴妈实在看不过去,怕夜深露重的,给她披上件外套再去干活。
干完一圈活回来发现这孩子又把外套脱了。
急得心急火燎,嫌热,在客厅团团转。
“太太,您这么着急也没用啊。”吴妈皱着眉轻声劝她,又把外套给她披上,“入夜了,小心着凉。”
苏晚筝脸色煞白,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托腮:“吴妈,你把家里灯关了吧。”
“啊?”
吴妈皱眉又心疼,叹了口气转身去关灯,“太太,关灯做什么?黑漆漆的,别走路撞到了……”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闷闷地搁着:“外面有车灯亮起来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了。”
吴妈闻言,无比心疼地叹气:“你这孩子真是……席先生先前说了,他这一去可能要好几天回来,你就上楼去休息,睡一觉说不定就回来了……”
“我睡不着,吴妈,我真的睡不着。”
苏晚筝抱着脑袋,无助地擦掉眼眶的泪,偷偷的,不想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要当他坚强的后盾,不能流泪,不能软弱,安心带着孩子等他回来,是她唯一能做的。
“太太,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再这样等对身体真的不好……”
吴妈继续劝着,窗外却突然投进一束刺眼的光线。
那像一盏亮光直接照射进苏晚筝温红的眼里。
她瞳孔猛地一缩,像电流通遍全身般,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回来了!”
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无神的眼里重新恢复亮光,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吴妈!他回来了!”
“先生那么快就回来了?”
吴妈也跟着惊喜,转身对苏晚筝道,“太太,外面风大冷,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问问。”
“好,你快去,我在这等你。”
吴妈捂着胳膊小跑出门,迎着风走到车前,俯身敲了敲车窗:“先生,是先生吗?”
车窗降了下来,驾驶座上是时博,他拉下帽檐道:“吴妈,是我,放心,先生他没事,大家都没事。”
“真的吗?哎哟,太好了,太好了……”
吴妈先是露出惊喜的表情,捂着胸口大笑起来,“太太要高兴坏了,你不知道,自从先生走后,太太就没安定过,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地等,我都给急坏了。”
时博浅笑:“真的没事。席总现在在医院,医生说需要疗养几天。为了不让太太担心,要辛苦你收拾一下太太的东西,搬到医院去席总身边。”
吴妈变了表情,立马转身:“现在吗?诶,好的,我这就去。”
她瞧见时博眼中都是血丝,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也在发抖。
不由得心疼这年轻人。年纪轻轻跟着先生不容易,足够真诚又用心,累成这样没有一句怨言,还笑眯眯地跑前跑后。
苏晚筝远远地看见吴妈跑过来,一时心脏如擂鼓,突然不敢面对她。
她方才看见吴妈跟车里的人交谈了。
脑海里复杂成河,结果是好是坏?说不定,如果是坏,吴妈应该会步履沉重地走回来。
她焦急地走出玄关,小步朝吴妈走去。
在迷雾般的夜色中,总算看见老人家带着笑容的脸庞,一边朝她挥手一边大叫道:“没事了!太太!先生没事!大家都没事!”
她双腿一软,心脏震撼,像有一块巨石松懈,又有什么情绪涌上了脑海。
她握着门把,直接跪坐在地上,捂紧嘴唇泪水滂沱。
绷了一整天的情绪,在此刻无法抑制地流淌爆发,像洪水决堤,珠子断线,不断地往下掉。
吴妈连忙上前抱住她,颤抖苍老的手慢慢抚摸女人头发,笑得乐呵呵:“没事了,傻太太别哭啊,你应该笑啊,先生和大家都没事,都好好的……”
“我这是高兴的……”她哭哭啼啼话都说不完整,那一瞬间的柔软触人心房,“吴妈,我们真的没白等,他真的没骗我,他完完整整地活着回来了。”
吴妈微笑搀扶着女人:“是啊,太太快起来,先生现在在医院治疗,要你过去一起陪床呢。”
她闻言擦掉眼泪,比谁都快地起身:“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30分钟后,时博开车送太太和吴妈抵达医院。
一路上,苏晚筝不断地问问题,时博不厌其烦地回答:“太太,真的没事了,这次要多亏三个人,李医生和木源,让席总在那么困难的环境里还能活着出来。”
苏晚筝露出平和的温笑,吴妈在旁问:“那第三个人是?”
时博小心看一眼镜里,女人温恬的脸颊:“还有苏澈。”
她情绪突然被触到,木讷望向时博:“小澈……也去了?”
时博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犹豫着,还是开口:
“这件事本不该我来说的,席总说他想亲自跟你道歉,让苏澈前往,主要是因为苏澈是苏丘与习月琳的私生子。”
“什么?”
苏晚筝与吴妈同时目瞪口呆。
她瞪圆双瞳,手指死死掐住座椅边缘,脸颊泛成苍白。
“这怎么可能?苏丘和小澈的辈分差那么多……”
时博平静地解释:“你还记得,你爷爷在十九年前去过一次m国,就是在那里和习月琳相识,偷偷生了个孩子。”
苏晚筝捂住嘴唇,这个事实对她来说冲击力太大。
她始终把苏澈当做弟弟看待,却没想到,他竟然跟自己父亲是同辈人?
“那外界都传,小澈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时博无奈地摇摇头:“那都是外界传的谣言,苏丘原本也想抵制的,但后来也觉得没什么方式掩盖,索性就让谣言越传越长了。”
直到下车进医院,苏晚筝都心事重重想着这事。走上台阶时,险些栽了一跟头。
一只温润的大手从后面搀住她,苏晚筝愣着抬头,瞳孔稍微有了焦距:“李医生。”
李琼墨绅士手抄兜,微笑:“都怀孕了还一直低着头可不行。”
她往后退一步,对他郑重地鞠了一躬:“刚才听时叔叔说,这次多亏你从国外带回的那种粉末,才救了席江燃一命,代我们母子俩谢过你啦。”
“跟我还这么客气。”李琼墨扯笑,连忙把她扶起来,“江燃是我的朋友,我不豁出性命帮他帮谁?”
“李医生,还有关于小澈的身世……”
李琼墨看一眼旁边的时博,颔首:“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这些事你不如进去后,好好问问席江燃。”
苏晚筝怔住,抿了下干涩的唇,抬头看着眼前微阖的病房,在阴暗的走廊里,唯有这房间散出幽幽温暖的光束,吸引着她往里走。
“再次谢谢你啦,李医生。”她冲向男人轻浅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迎面一阵温暖的热风,屋子里开着充足暖气,电视里放着他爱看的足球比赛,走进去时,还传来他轻轻啜茶叶的声音。
一切是那样温馨、真实又动人心弦。
苏晚筝忽而有种想哭的冲动,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眼眶。
她以前也不觉得自己是这么爱哭的类型啊。
强行忍住,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在走廊里待了很久,直到里屋好似等了很久的男人问:“站门口做什么?进来。”
听到他沉哑的声音,如雨水轻轻敲打落叶的声音,崩断了她心里的最后一根弦。
她哭着扑过去,直接抱住床上的那抹身影。
把脸埋进他熟悉的胸膛里,鼻腔呼吸,眼底心里,满满都充斥着他鲜活的味道。
“真是的。”
他任由她在怀里哭,像猫儿似的轻轻颤抖身子。
心疼、无奈,又骨子发软。
掌心缓慢抚摸过她的发顶:“不过就是一天没见而已,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上辈子的怨侣。”
“谁跟你是怨侣!”
她愤愤地擦眼泪,眼睛都肿透了,“太乱来了,要不是时博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打算只身一人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捉拿苏丘。说到底你还是骗了我,你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没有。”他哄她,长指淡淡穿插入她的发丝,揉着哄着,“我哪舍得真把命豁出去,太太。”
她不听解释,像小孩子似的捶打他的胸口,闹脾气:“骗子,席江燃你这个大骗子。”
“好,我错了,让太太担心,是我的错。”
他无奈失笑,俯身搂她的腰,直接把她带上床,坐在自己的双腿上。
一只手掌托她的腰,一只抚摸着她的下颌角。
慢慢到耳垂,再深深插入发丝之间,每一个动作都惹她心跳加速,肌肉紧绷。
他在用每个亲昵无比的抚摸告诉她,他还活着,他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苏晚筝鼻尖贴着他,有点急有点难受,俯身去吻他的唇。
挤压的思念又一刻迸发,她急着辗转厮磨他的唇,被她调教得已驾轻就熟,没一会彼此呼吸就热了。
他轻笑了声,愉悦地揽紧她的后腰:“这么主动,真少见。”
“有且只有一次。”她双眼还温红着,轻轻喘息着,抱他的脖颈,严肃且认真。
他抱紧她的腰肢:“好,只有这一次。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危险的事,惹太太担心。”
三天后,他的各项指标达到正常,便被批出院。
临离开前,两人在医院楼下逛着买早餐,他将苏丘献骨髓给苏澈的事告诉她了,顺便将当年习月琳与苏丘的感情恩怨细说给她听。
苏晚筝听完反而平静了许多,与他搀着手,走在大街上,好似不管这世界怎么变成狗血的模样,她都不害怕了。
“等下出院前,去见见那孩子吧。”
他抬起她的手吻了下:“好。”
苏澈最近挺忙的,在做术前的各项检查,被各个科室来回地推。
苏晚筝见到他时,他正呆滞坐在轮椅上,一束阳光底下,光芒照着他忧郁分明的侧颜,柔软的短发不再似从前咄咄逼人,他半眯着双眼,不知在心念何事。
时不时地,他又抬起自己的手背看一眼,若有所思。
但眼底那抹长期浓结的阴霾不见了。
苏晚筝抿唇一笑,松开席江燃的手快步走过去,轻轻唤了声:“小澈。”
少年愣了下,抬眼便见女人微笑着朝自己跑来。
她今天穿着白衬衫配淡蓝色长裙,跑起来两条裙摆随风摇荡,雪白脚踝下一双黑色皮鞋,衬得她肤色更美。
她就像跃动在阳光下的精灵,那么美又那么活泼。
苏澈从前觉得自己与她的差距就在于此。
她是活在明面下的千金小姐,而他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可现在,苏丘死了,苏家的阴暗被一层层揭开,他的身世公开了,不必再活在躲躲藏藏的暗无天日里,心里的结忽而释怀。
若换做从前,他一定会躲避开苏晚筝的怀抱。
但这一次他没有避开,直直就让她俯身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