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根本就不顾旁人,而是自顾自的将狐魄儿的那副天书卷从空余手中拿了过来,随后展开,腾腾黑气跃于卷面,似漩涡那般由内而外的转了满卷。
太上老君眨了眨眼,空余皱了皱眉,唯独那个少年拍着手哈哈的大笑,“祸害呀,果真是个祸害呀。这天生地哺的一魄当真是不同寻常啊。老君你快来看,快来快来,快看快看……来呀……快呀……”
老君:“……看着呢。”
少年回头瞧了一眼,哦了一声不以为意,“我以为你没看到呢。”
太上老君:“……”我又不瞎。
少年正是天规不泽,他将那副天书卷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后塞到了老君的手里,便随口说了句,“还是你拿着吧。”
空余迷茫的看了看淡定自若的老君,又看了看不泽自顾自的转了两圈后,遂也识趣的静心凝神,等着这个鼻祖级的仙尊开口说人话。
不泽勿自转着圈圈,突然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太上老君:“。……”
空余:“。……”转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什么意思?
太上老君笑笑,“他又不是普通的凡人,想必他现在自有他的打算。”
不泽扬起头又道:“怎么还要你以后择机再还给他?”天规随口说了一句又闷不吭声的转了起来。
他慢慢眉头微皱,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他回想起那日酆都殿内,北帝与他做个交易,就是拿他自己换狐魄儿一命。
天规自是清楚,狐魄儿当死,但不是殒命于此,遂就半推半就的做了个顺水人情,顺了北帝的意。
而北帝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谪贬,饮进七七四十九碗孟婆汤轮回于世,而待他道心初成之时,再泯其七情六欲,不仅让他重归帝位之后忘了前尘,也一并让他绝了以后的念像。
而他的言外之意还不仅于此,之所以让他尽弃前尘又绝后患的就是为了让他可以随意的在狐魄儿面前晃荡,他可以辱她,伤她,恨她,弃她,杀她,唯独就是不可以爱她。
可现在……乱了,全乱了,他想让北帝为了天下苍生而变得无情绝情,到杀她的那个时候才会毫不留情。
他还想让她继续倾慕北帝,最好是爱到无法自拔,爱到无怨无悔的付出自己的所有,他想让他们做到,一个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心奉上而另一个能泰然自若欣然处之的将它收下。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我不爱你但你不能离开我,你爱我,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最后还会要了你的命。
可,偏偏事与愿违,别说泯了两次七情六欲再加上喝了特殊调味料的孟婆汤的神会怎么样,就算是泯了一次七情六欲的神,自来对谁也都是一视同仁,生生生生世世都是薄凉寡淡的了。
天规不懂,北帝的情根都已经被拔的彻底了,情字又是怎么突然生出来的呢?
他对着老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理不出头绪,咳了一声道:“说句话。”
太上老君何等聪慧,自然知道他在转悠些什么,他穿过云层,透过雾障看了看帝星一眼,红鸾星动竟已是毫无遮掩,他捋了捋胡子笑了,“或许是太过刻骨,以至于执念太深,忘记了心有不甘吧。”
天规沉默片刻,心有些不悦,一转身便带着流光溢彩,身影也忽的变得模糊,眨眼间留下的只剩一句天音袅袅了,“来日方长,我自会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
此语荡于东海归墟间,少了些少年不悦的情绪反倒是多了些老成的味道,又归于了天规本身,无偏无袒护,天下为公,不得有私。
铃音鬼道之上,万鬼哀嚎。
紫龙那巨大的身躯,急掠过狭长的鬼道之上,铃音响的很乱,龙口张开,似是要将其尽数吞下。
而鬼道的另一边,白无泱早已与红罗他们打在了一起,浩大的紫色结界困住了整个铃音鬼道,谁也逃不掉谁也走不了,这个结界不是普通的仙法所化,而是上古帝神寄出的一缕人魂。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震颤了整个铃音鬼道,红罗被那强大的威力震的吐出一口鲜血,她咬着牙怒吼着,“你想要毁掉铃音鬼道?你疯了吗,毁了这里她也会死的。”
白无泱还在和金乌交手,均是满身的浩荡之气,难分胜负,他的手突然变得有些虚无,交打的二人具是愣了下,但都未停手。
白无泱望了紫龙一眼,忽然推出一掌,瞬间带起罡风无数,紫龙卷席着罡风忽的就向红罗冲去。金乌身形顿了顿,与此同时聚起一道金光阵亦是飞奔着急于拦在紫龙的前面。
执此一瞬,整个铃音鬼道开始剧烈的震荡,好似要乾坤颠倒那般。
自来,铃音鬼道已经被紫龙毁掉了,那条窄而悠长的路连带着铃铛被紫龙一同吞入腹中,正待他卷着罡风听从白无泱的命令将要把红罗也一起吞入腹中之时,竟被这徒生的变故震的身形瞬间不稳,一个乾坤颠倒间所有人均落入了烈焰深渊内。
而深渊的另一边,便是沃焦山上,狐魄儿倒在血泊之中,她自是知道的,每次杀了人都会经历天雷的严惩,这次她屠了漫山的人,天雷自是追着她打无疑了。
所以,自从她离开竹舍,她的意识一直都是清明的。
被人利用了岂能不恨?
她不是神佛,她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魔鬼都是有爪牙的,养它的人都清楚,想要磨平了爪牙就不会养它,一旦养它就必定会锋其爪牙,且危险异常,某些脾气大的魔鬼一个不顺心还会喧宾夺主。
所以,某些个自来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妖狐,时时刻刻都被红罗算计着,也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红罗。
那夜的云雨,不仅是白无泱知道了她是怎么被控制的,她自己也知道了是因为什么了。遂毫不犹豫的引着天雷跑进了这沃焦山上。
白无泱想到了一个办法是毁了铃音鬼道。
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则是引雷刨心。
鬼道被毁的瞬间,她突然浑身痉挛蜷缩在地,多痛?她已不知。随着她倒地的同时,万道天雷忽然齐现,而没有打在她身上的天雷皆散在了沃焦山各处,其中有半数皆劈在了与铃音鬼道相连的烈焰深渊里。
狐魄儿蜷缩着身子,痛着笑,笑着痛,又一缕雷电直戳她心窝的位置,曾经张牙舞爪的玄斩花瓣在顷刻之间枯萎随后又化作粉尘,随着血液流淌一地。
她恍惚间,看到有条巨龙卷着火蛇从烈焰深渊中飞了出来,只是龙身上的人影极淡,淡的快要散了。
她惊恐的用力睁开眼睛,此时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这个影子浑身散着星星点点,好干净啊。
她缓缓的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可又觉得自己太脏了,最终还是无力的将手垂在了血泊中。
大雨倾盆,九天之上仍旧雷声轰隆,只是再没有一道天雷降下。
白无泱的影子在这风雨中抖了抖,见惯了她白衣翩仙的样子,再见这倒在血泊之中浸泡了一身血污的模样,竟不成想,这个只剩灵魂的心也还会再上痛一痛。
他双眼一闭,两行清泪流下,脑子嗡嗡炸响,那似是玩笑的话语仍余音在耳:
“师父,不生气了好不好?”
“师父,那我来哄哄你吧。”
“师父,是我错啦。”
“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师父,我是来护你的。”
可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想问她一句:“狐魄儿,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我倒是希望他们都是假的,可又总是觉得句句都是真的,真到不能再真,真到拿着你的真心往我的心上捅刀子。”
而今后,恐怕也再也没有机会可问了吧。
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说:“此生与你师徒一场,是我三生有幸,得一佳人生死相互,此爱甚重,誓不敢忘,奈何此生有憾,相伴无期。”
他看着她,又吻着她的额头说:“你再睁眼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白无泱了,你会不会难过?”
他又自嘲的笑了,“可你终究想见的还是他吧?若他归来,想必,定是能护的了你的。”
他吻着她的额头流下一滴泪说,“其实,我也不一定就比他差……等我。”
白无泱的人魂早已陨在了铃音鬼道上,此刻,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淡到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淡到已经看不见他的眼睑,只能感觉的到,他好像是一直再默默的重复两个字,“等我,等我……”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惊雷,又看了看昏迷中的狐魄儿笑了笑,那声音缥缈,他流着泪说:“这是身为白无泱的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身暇光骤然从他的身体里散出,随之绵延了千里万里,又荡在了九条之上,天雷瞬间骤散。
他伸了伸手又道:“初见之时,你说以后要送我一个贵重的礼物,是不是忘记了?还没送呢,以后记得给我。”随着他身上的暇光有一部分一点点的涌入到狐魄儿的身体内,她的那一身血衣也眨眼间又变得洁白无瑕了,只是心口处却仍留有一处重伤。
白无泱眉宇间也在似有似无的发生微妙的变化,那是渐隐渐现的正神的风姿,那是渐渐淡去的小道士的意气风发和年少青涩的模样。
他看着那处仍没愈合的伤口,似笑非笑的道:“引雷刨心?好大的狐胆,这种事情,即便是漫天诸神都不及我徒儿半分。”
阴雨将散时,九天震荡,一颗帝星冉冉升起,虹霓随之漫天,祥云纷至沓来,消沉了二百年的仙乐也再次奏响,仙禽亦是自发的在空中盘旋翱翔,就连那罕见的麒麟祥兽都伸长了脖子望了望,又乐呵呵的道了一句,“是,主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