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过,睿帝刚和新任丞相商议完朝事,正准备去用膳,一名内侍突然急急忙忙地进来报,“启禀陛下,宁王求见。”
“谁求见?”睿帝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向内侍,神色少有的失态,“宁王?他还知道进宫?”
这两年里,他不知道召了君羽墨轲多少次都没把他召来,圣旨对他都不管用,怎么这会自己跑进宫了?
虽然觉得惊讶,但人来了总不能不见,睿帝按下好奇心,重新坐回到御案后,让内侍赶紧叫他进来。
君羽墨轲踏进御书房时,睿帝正拿着一本奏折,当做很忙的样子在批阅,他顿了下,俯首行礼,“见过皇兄。”
睿帝闻言,不动声色把头从奏折后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看了眼君羽墨轲。
臭小子一天不见居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去王府见他,总是一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样子,满身颓废的气息,让人在他身上看不见丝毫的生气。
这会儿倒是挺精神的,常年披散的墨发竟然舍得用一根白玉簪束起来,邋遢的胡须也剃干净了。一袭锦致笔挺的暗纹锦袍,脚蹬黑金靴,绝美的面容透着几分冷冽,狭长凤眸灿若星辰,仿佛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妖孽弟弟又回来。
睿帝有些恍惚,回过神后,轻轻咳了声,一本正经地放下奏折,看着君羽墨轲冷笑道:“什么妖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跑来定是有所求。睿帝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君羽墨轲求什么,他一概不答应。
君羽墨轲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听闻年前番邦进贡了几只冰肌芙蓉膏,希望皇兄能赐予臣弟。”
“你要冰肌芙蓉膏做什么?”睿帝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君羽墨轲也随口答他一句,“自有用处。”
臭小子,要东西还这么嚣张!
睿帝没好气地看着他,耐着性子把话问完。“除此之外呢?”
能让他亲自进宫一趟,恐怕不只是为这一件事而来。
果不其然,只听君羽墨轲眸光定定地望着他,语气铿然,掷地有声,“我要成亲。”
“想都别想,”睿帝一拍桌子,毫不犹豫地否决,“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劝你早点断了这个念头,不可能!”
他大步走到台阶前,扬手一挥,让内侍全都下去,像以往一样,只留高林一人在旁伺候。
高林低着个头,悄无声息地退到角落里,非常有经验的充当着隐形人。
等内侍们都下去后,睿帝终于懒得伪装了,走上前就是一通训斥。
“朕看你的面子上不动郁漓央就已是最大的极限了,你还想娶她!怎么娶?她在你府上公然行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刺杀你母后,是官府正在全力缉拿的逆犯,你是想敲锣打鼓的把一个罪犯抬进王府,还是想天下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忠不孝?”
君羽墨轲微微垂眸,语气轻淡,“别人的看法与我无关,我只要九儿。”
“混账!我看你是被那个妖女迷得神志不清了。”睿帝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给打醒,“郁漓央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对她如此死心塌地!她不只是行刺母后,还是前朝皇室遗孤,叛党楚翊尘的妹妹!你想想,就算朕不反对你娶她,母后会答应吗?别忘了,母后的腿就是废在他们兄妹两手上,她若知道郁漓央藏在你府中,还不得想尽一切办法逼你把人交出。”
“想让我把九儿交出来,痴人说梦!”君羽墨轲看了睿帝一眼,抬眸平视前方,语气冷冽,“当初为了救她,我不惜和九儿反目成仇,后来又请风兮音帮她治疗腿疾,九儿还为此消耗了大半功力,可她做了什么?”
“想尽一切办法找九儿麻烦,使出卑劣的伎俩给九儿下那种毒,联合江湖人对九儿赶尽杀绝,利用我的婚事、在我府上设下埋伏......如果她不是我们母后,我绝对会用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放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睿帝大怒,忍不住直呼其名:“君羽墨轲,你给朕清醒清醒,母后可是你的生母啊!你想背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吗?!”
“那又如何!”君羽墨轲霍然偏头,冷冷看着睿帝,“她眼中只有仇恨,没有我这个儿子。在她想方设法引开我,另派人围杀九儿时,我们母子情分就断了。”
睿帝心中一震,盯了君羽墨轲半晌,见他眸色清明,面容沉静,便知他说这些话时,一直都很清醒,没有发病,更加不是意气用事。
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他恨母后,只因她是他生母,所以没有动她。
睿帝张了张嘴,想劝他,却不知从何劝起。
君羽墨轲从小到大都很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他七岁想去秦岭学艺,于是独自一人去了;他十三岁想上战场,结果半年凯旋而归;他告诉父皇不想继承皇位,之后就再也没有异心;他说能找到母后,可以帮朝廷解决灵回之巅,他做到了......
睿帝转过身,望着空旷的大殿良久,似是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出大逆不道的话,于是转移话题,“你想和郁漓央在一起,朕不反对,但你不能娶她。在世人眼中,宁王可以没有王妃,但不能娶一个前朝逆犯为妻。”
“我可以给九儿换个身份。”君羽墨轲道。
睿帝冷笑,“你对郁漓央有多痴情,别人不知道,母后也不知道吗?”
只要君羽墨轲成亲,不管对方是谁,母后一定会查个究竟。身份查不出来,样貌还不认识嘛?
“况且,现在所说的一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郁漓央怎么想的,她愿不愿意嫁给你,又是另外一回事。”睿帝虽没有见过九歌,但却可以猜到,郁漓央既然敢在王府公然行刺太后,就证明她并没有想过和君羽墨轲会有将来。
君羽墨轲显然明白这一点,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低眸看向地面,没有说话。
睿帝唇角微弯,侧身看着他,淡笑道:“冰肌芙蓉膏朕可以给你一只,不过你得答应朕,配合太医把病治好。”
君羽墨轲只听到了他前面一句,偏头,目光炯炯地回视着他,“一只不够,我全部都要。”
睿帝嘴角的笑僵住了,怔怔看了他两秒,登时大怒,“你当朕的国库是你王府后院呢,还全部都要,怎么不直接把国库搬走呢!”
臭小子,一定是看自己不答应他的婚事,故意在得寸进尺。
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早知就按照先前决定的,不管他什么求情,统统不答应算了。
君羽墨轲丝毫没将睿帝的怒火放在眼里,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要那么多金银玉帛没用,如果还有其他祛疤消痕的药膏,倒是可以一并给我,上好的疗伤止痛药也行。”
“止痛药没有,上好的鹤顶红有一缸,你要吗?”
君羽墨轲嘴角一抽搐,缄默不言。
睿帝恨恨瞪了他一眼,一甩衣袖,“滚,朕不想见到你。”
君羽墨轲充耳未闻,镇定自若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高林,把宁王撵出去。”睿帝满面怒容地回到御案后,敛起一本奏折,看不下去也在看。
高林一脸为难地抬起头,看了眼睿帝,又巴巴望了眼站台阶下君羽墨轲,摸不准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叫他看来,冰肌芙蓉膏虽然稀有,却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全部都给宁王其实也无伤大雅。陛下生气,只怕是被宁王这嚣张的态度给气的。
宁王也是的,两年不来御书房,一来就惹陛下生气,明知道陛下最疼他这个弟弟,说两句好话就能把东西拿走,却偏偏摆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倒是叫他好生为难。
高林心里琢磨了会,当做没听见,睿帝也没再叫他,就在那看奏折,只是半天都没执笔批阅。
至于君羽墨轲,那就更有耐心了。见皇兄在忙,便不再打扰,自行在殿中找了把椅子坐下,可能是在地上坐惯了,他支起一条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
睿帝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不看还好,一看连都气红了,将奏折重重往桌上一拍,刚要站起来斥人,却见一名内侍颤颤巍巍地进来了,显然被刚才的声响吓到了。
“启禀陛下,廷尉府周大人求见。”
“怎么这个时候来,”睿帝皱了皱眉,道:“让他进来。”
“是。”
没一会儿,御书房门口就出现一位穿着深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进来后一直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后,这才发现殿中居然还坐着一人。
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御书房里坐着,一只脚还踩在椅子上!
周大人惊讶不已地侧首望去,在看清那人面容时,心中不由一楞,随即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王爷。”
君羽墨轲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睿帝哼了声,冷冷道:“不用管他,爱卿求见朕所谓何事?”
“启禀陛下,微臣奉旨缉拿的前朝逆犯,派出重兵在京中搜寻三日一无所获,料想那行刺太后的歹人已逃离京城,特请陛下恩准微臣扩大范围搜索,并派发通缉令到天奕各城......”
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上,蓦地打了个冷颤,僵硬地转过头,不料对上一双阴鸷的凤眸,吓得他三魂俱散,连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了。
周大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宁王......
睿帝没好气地瞪了眼君羽墨轲,敛去神色,面带威严道:“根据当日随太后出行的禁军所说,逆犯受了重伤,跑不了太远,周大人可派人在京城郊外搜寻,但切记不可扰民。”
“可是......”周大人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君羽墨轲冷冷打断,“堂堂一个廷尉府,掌管着五百精兵,却连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都抓不住,还要把通缉文派发到各城镇去,是为了彰显你们无能吗?”
周大人脸色一变,连忙跪下,“宁王所言极是,是微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
睿帝轻轻咳了一声,道:“逆贼胆敢在王府行刺太后,还能全身而退,证明有一定的本事,此事不能全怪爱卿,爱卿请起。”
“谢陛下。”周大人缓缓起身,振振有词地表示一定会尽快将逆犯缉拿归案,临走时却感觉那道阴冷的视线居然还黏在自己背后,吓得他一刻也不敢多待,哆哆嗦嗦地出了御书房。
“走了,还看!人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睿帝瞪着君羽墨轲,气不打一处来。
君羽墨轲轻轻摩挲着指腹,淡淡道:“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把此人打得出不门,他才会长点眼力。”
“混账,周大人是朝廷三品重臣,岂是你乱来的。”睿帝两眼都快喷出火了,语气十分不善,“朕说了,不想见到你,快滚出去。”
“冰肌芙蓉膏给我,我马上走。”
“朕不给你,难道你还想赖在御书房不成?”
君羽墨轲若无其事地看着睿帝,唇角挂起一抹诡谲的微笑,“还是皇兄懂我。”
睿帝气结,想斩他的心都有了,忿忿不平地瞪了他好几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最后还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妥协,命高林去把冰肌芙蓉膏拿来。
眼看午时快过了,他还没开始用膳,一会儿还要和户部几位大臣商谈国库上半年收支的事,总不能让这小子一直坐这吧。
混账,自己在府里闲着没事干,还要跑来膈应他。
睿帝倒是愿意让君羽墨轲一直坐在这里,可大臣们受不了啊,就他那阴森森的两只招子直勾勾地往人身上一瞅,哪个还能沉下心思禀话。
等一盒十二只冰肌芙蓉膏拿到手,君羽墨轲果然不再呆下去了,心满意足地道了声,“多谢皇兄。”
睿帝哼了哼,居然还会向他道谢......
不错,没白疼他。
好心情没持续多久,睿帝刚用完膳回到御书房,便有翰林院负责编修玉碟的官员跑来哭诉,宁王方才闯入翰林院,不顾众人阻拦,硬是将皇家玉碟给修改了。
睿帝闻言大惊,玉碟记载历代皇族族谱,岂是他说改就能改的!
迅速接过高林呈过来的玉碟,打开来看,前面都没什么变动,只是在后面皇室宗亲关于他的那一栏补充道:
宁亲王,君羽墨轲,于睿泽贞已年腊月三十成亲。
正妃,崛汉王朝泓渊帝刘玉之幺女,漓。
嫡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