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祁眸光微凝,偏头,静静看了九歌半晌,倏地一笑,“怎么你先问起我了,应该是我先问你才对。”侧过身,打开书房门,“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九歌看他一眼,抬步进了书房。
在九歌的记忆中,宣于祁是个整洁的人,可踏进书房后,登时愣了下。
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稿纸,铺开一地,到处都是画过没画过的纸张,略略一扫,就能看到上面的点点线线。
墙壁上挂满了星图,包罗万象,九歌愕然,宣于祁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天文地理了?
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捡起脚边的一张稿图,细细看了会,诧异道:“你在研究地球坐标?”
宣于祁看了眼上面的几道公式,有些意外“你也懂几何?”
九歌摇头,“只看得懂坐标。”
宣于祁莞尔一笑,还以为能找个助手呢。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又拿出几样点心,淡淡笑道:“先来垫点肚子,等会吃完饭后,带你去个好地方。”
九歌抬眸看着他,大概猜到是什么事,遂没再追问。
缓步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糕点,情不自禁地捻起一块糕点轻尝了口,神色有些怔忪。好久没吃过甜食了,都快忘了酸甜苦辣的滋味......
宣于祁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九歌神情上细微的变化,眼底划过一丝疑色,思忖片刻,若无其事地笑道:“瞧你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的点心很难吃吗?”说着,装模作样地尝了一块,兀自点头赞道:“味道还不错。”
宣于祁睨了眼九歌,撩起衣摆,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调侃道:“我看不是点心难吃,是你太挑了!话说这两年你去哪了?怎么会把嘴巴养得这么挑?”
九歌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不难吃,是太久没吃到了。”
宣于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放下茶杯,道:“好吧,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还是要跟你道声歉。”
九歌疑惑,“为什么道歉?”
她并不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和宣于祁有什么关系。
可宣于祁却有些内疚,目光复杂地看着九歌,正色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出事了,当时我自顾不暇,所以没去找你。后来又被朝廷通缉,不方便露面......再到后来,所以人都说你死了,我也就信了。”
他低眸看着手中茶杯,自嘲一笑,“刚认识那会,我曾说过,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世,我们要互相帮衬,可知道你坠崖的消息后,我却无能为力。抱歉,食言了。”
“这事跟你没关系。”九歌从没怨过宣于祁。而且,她还不止一次的提醒过自己要小心!
她当时听进去了,到后来,又放松了警惕,一次又一次,最后自食苦果,怨不得别人。
说到底,是她自作自受。
“这两年有很多人都在找你。为了给你报仇,楚翊尘将黄河一带闹得天翻地覆,后来朝廷出兵围剿,双方僵持了两个多月,最后以楚天盟解散告终。”
“我知道。”
“你知道?”宣于祁有些意外,“那你怎么今天才出现?”
九歌抬眼看着宣于祁,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因为出不来。”深吸了一口气,将记忆中,不堪回首的往事娓娓道来:
“契风崖下面有一座山谷,连着绵延的山脉,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上面一个出口。我曾尝试过各种途径,可壁面太光滑,上到百十丈后就无处借力,运气好点,掉到树枝上,戳个遍体鳞伤。运气不好,直接掉到地上,每每摔个半死。”
为了不被摔死,她只能拼命的练习轻功。
就像被推出鸟巢的幼鹰一样,想活着,就必须学会在绝境中飞行,不然,迟早会被摔死。
宣于祁神色动容,看着九歌的目光带着怜惜,默然半晌,轻声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九歌侧眸看了宣于祁一眼,唇角带着一抹悲凉的笑,“上面行不通,还有下面啊。大概在去年这个时候,我把谷底凿穿,泗水河的水涌进来,淹了整个山谷,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壮观。”
那时的山谷,一片汪洋,浮尸遍野,臭味熏天,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恶臭味。
“我在峭壁上住了一年,直到今天春暖花开时,河水没那么冷了,便从水里游出来了。”
她的语气很轻,但宣于祁能感觉到字里行间的沉重。
‘便从水里游出来了’,一句话说的简单轻巧,其中凶险却是别人无法体会的。且不说水里令人无法承受的气压,光是闭气的时长,就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
山谷连着绵延的山脉,万一没有找准方向,死后连尸体都浮不出来,永远被压在大山底下,即便找准了方向,也有可能被水底的藻类缠住,被不明水生物袭击......各种情况都有,绝非人所能意料!
总而言之,走水路,就是一条不归路。
九死一生。
宣于祁双眸定定地看着九歌,向来能说会道的他,今天竟然无言相慰。
九歌也不需要他安慰,虽然眼眸中盈上了一层水气,但神情仍然是静静的。
这两年的经历,如果一定要找个人倾诉,这个人非宣于祁莫属。
只有在宣于祁面前,她才开的了口,说着自己所承受的苦难,非人的过往。
不需要怜悯,也需要同情。只是他刚好问起,她刚好愿意说,仅此而已。
顿了须臾,从怀里摸出一物,凝了半晌,低低笑道,“多亏了这把蝴蝶刀,我才能在谷底生存下来。”
正因如此,她感到孤独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人往往是无双。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星象图,目光凝了凝,转而看向宣于祁,“无双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宣于祁眼波轻动,沉吟了片刻,也许是不想隐瞒,也许知道瞒不住,所以实话实说,“无双走了,走了有一年多。”
九歌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没听明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