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尘目色冷然看了他须臾,倏地笑了,“若没记错,在兴兵之前,我们仅有一面之缘,你无法得知我品性,何以见得我不愿作帝称王?”
郁珏沉静的面色不变,语气淡淡道:“我与表哥虽接触不多,但数月前,曾在漓儿的玖栖院听过你和风神医谈话。谈话间可以听得出,表哥生性潇洒豪迈,是至情至性之人,如果要你踩着千千万万兄弟的尸骨,坐上一个冷冰冰的帝位,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
话说到这,已经很明显了,郁珏今晚是来当说客的,他摸准了楚翊尘的性情,不管他有没有谋逆之心,这番话都足让让他动摇。
蓝氏偏头看了郁珏一眼,缓缓一笑,不动声色地给他添了杯茶。楚翊尘垂眸不语,过了好一会,方道:“接着说。”
郁珏目光沉稳,面色肃然道:“千里江山烽火啸,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生于西北,长于战场,见过太多尸横遍野的场面,比起今日山谷,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今天不忍出手,那明天呢,后天呢?”
他看了楚翊尘一眼,“或许我们一样,两军交战,并非你我所能决定的。我上面有朝廷督促,为保家族,不得不战。你下面也有一群以兴复崛汉为己任的忠义之士,比如杨和。”
“我听说,渊帝在世时,杨和便是楚天盟的统领,在楚天盟内举足轻重,对表哥你更有救命之恩,如果他极力主张起义复国,盟中弟子必然马首是瞻,即使你对称帝没多大兴趣,可因为漓儿之事,也不会反对,于是就任由他闹去了。”
后面这段话的内容知道的人不多,应该是蓝氏告诉他的。蓝氏虽不在江湖,可迦蓝神教的势力仍在,想查明这些并不难。
楚翊尘眉睫轻动,抬首看着郁珏,猜测道:“所以你们在山谷里佯攻楚天盟弟子,只是为了抓住杨父,用他的性命来改变目前局势,甚至不惜死伤两千士兵?”
郁珏目光看向前方,低声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对于山谷里的死者,我很遗憾,但不后悔。因为他们的牺牲会换来更多人的性命,若能因此化解干戈,我认为值得。”
战场上的你死我活,郁珏经历过太多,就算没有变得冷血无情,心肠也比一般人硬些。
朝廷派出五千兵马就想对付一个教众数以万计的楚天盟,还是在别人熟悉的地盘作战,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可他出征至今,从没写书请兵支援,而是如其所愿的打了几场给朝廷看,一是为了打消皇上的猜疑,一品军侯府和前朝叛军楚天盟的关系,绝不能向外界透露分毫;其次是想以最低的代价化解这场纷争。
在经过山谷一战后,他看到了普通士兵和江湖高手的差距。说句自负的话,假如换个将领来平叛,不管是谁,他父亲也好宁王也好,没有几万大军根本无法彻底剿灭楚天盟。
历经三个朝代的江湖势力,根基深厚的根本无法想象。
楚翊尘却没有顾虑那么多,凝视着郁珏坚定的眼眸,问:“杨父在哪?”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表哥尽管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他。”
楚翊尘冷笑,“直接说条件吧。”
话已挑明,郁珏也不再扭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表哥可愿解散楚天盟?”
楚翊尘定定看了他片刻,忽地放声大笑,“表弟是在说笑吗?楚天盟是我皇祖父的心血,岂是你说解散就解散的!”
笑声有点讥,也有点冷,很快他又止住了笑,一派凛然道:“且不说我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便是我不报仇,你觉得朝廷会轻易放过我们吗?解散楚天盟,说的容易,一旦解散,你让我门下万千弟子何去何从?等着被朝廷一网打尽吗!”
后面这句话的语气说得有点重了,倘若不是看在蓝氏还坐在对面的份上,即便郁珏是他表弟,以楚翊尘的狂傲不羁的性子,此时必然会提剑走人。
郁珏并没有理会他的震怒,面不改色地瞧了眼他紧握在剑鞘上的五指,仍是从容镇静道:“我说的解散并非是将门人驱逐,而是对外宣称解散,并且从此以后,天下再无人打着楚天盟的旗号在江湖行事即可。”
楚翊尘莞尔,“这又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上面的态度。”郁珏坦然道:“朝廷之所以忌惮你,并非你前朝太子的身份,即使你身份公布于天下,只要你是孤身一人没有复国的能力,朝廷甚至会为了取得民心,对你许以优待。可偏偏你手中握着江湖第一大帮!”
“给朝廷带来威胁的是势力庞大的灵回之巅,是藏匿数十年的前朝旧党楚天盟,不是表哥你。你武功再高,凭一人之力无法掀起大得风浪。倘若楚天盟解散,灵回之巅的影响力在江湖上瓦解,皇上何至于揪着你的身份不放?更别说你门中的弟子,万千人皆无造册,一旦隐入江湖,便如大海捞针,朝廷就算想斩尽杀绝,也无处可寻。”
楚翊尘冷笑一声,“忌惮如何?威胁又如何?君羽天协谋朝篡位在先,还不准别人反击吗?孰是叛党,要看皇位上坐的是谁,若我恢复崛汉江山,他君羽一族便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
凌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犹如冷锋过境,直慑人心。
郁珏看着他,心中有些抑郁,他不得不承认楚翊尘所言是对的。自古成王败寇,谁是乱臣,谁是贼子,最终要看上位者是谁。
他静默了良久,方缓缓道:“先不论谁对谁错吧,表哥,你扪心自问,如果你坐上那个位置,会比睿帝做的更好吗?你曾为太子,可有处理过朝政,朝中六部,你知多少?外放官员,该如何制约?崛汉末年定国公摄政,他可教过你帝王的权衡之术?一旦上位,天下百姓都成了你的子民,重任在你肩上,你能维持朝局不乱,保社稷安宁吗?”